韓浩月
我住在大城市旁邊的小城鎮(zhèn)里,工作日的時候,進城上班的人們都走了,留下了一座空城給我。當然,“空城”是我假想的,小鎮(zhèn)還有其他像我這樣閑散的留守人員,大街上空蕩蕩的,絲毫沒有擁擠的感覺。
我去女兒學(xué)校附近的小汽車修理廠修車,到了修理廠和老板簡單交流了幾句,可能電瓶需要更換了,他開上自己的車去汽配城幫我購買新電瓶,臨走撂下一句話:“大哥,我這一趟來回恐怕得一個小時,您曬曬太陽。”
修車老板的這句話讓我心頭一暖。這些年聽過許多人的勸,有勸戒酒的,有勸鍛煉的,有勸素食的,很久沒聽過有人勸我曬曬太陽的話了。我雖然不用上班,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寫東西,寫累了就躺在沙發(fā)上看書看電視,從來沒想過趁太陽好的時候,出去曬曬太陽。真是辜負太陽良多,任由它獨自在空中發(fā)熱發(fā)暖,我卻從未把它當回事。
在等待修車老板回來的那一個小時,我可謂是“被逼”曬太陽,因為無事可做,那種讓人舒適的、久違的、無所事事的感覺,像和煦的陽光一樣從內(nèi)心深處往外翻涌。躺在修車廠院里那張破舊的沙發(fā)上,聽著外面時不時路過的汽車的引擎聲,瞇著眼睛曬太陽,感覺與太陽建立了聯(lián)系。太陽與我之間,有了無數(shù)道無形的連接線,太陽把它那樂觀、熱情的情緒傳導(dǎo)給了我,這真是讓人想開心地喊出聲音來,可是喊什么呢?我不知道。
這種想要吶喊的心情,在少年時有過。少年時有大把閑暇的時光,其中有不少浪費在曬太陽上。記得有段時間,喜歡爬上縣城里每棟大樓的樓頂,樓頂上的每個少年的身體,可以承接到全無遮攔的太陽光線。我們彼此互相猜著自己的影子,跳來躍去,奔跑累了,就躺下,曬著太陽吹著微風(fēng),一直到暮色降臨才回家。
我青年時有一年多在工廠上班,那是家煉鋼廠,要穿厚厚的工作服把身體保護起來,每每在一陣子緊張的工作之后,會有十分鐘到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這段時間我總會奔出廠房,在外面的水泥地上直接躺倒,給身體一個最舒服的放松姿態(tài),來承接陽光的洗禮。耀眼的陽光能夠穿透厚重的工作服,在皮膚與衣服之間,制造出一個溫暖的對流層,只曬那么一會兒,仿佛身體就積攢夠了能量,可以在廠房里拖著剛出爐的火紅的鋼條奔跑數(shù)個小時。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再曬太陽了?我想了一下,大概是到了大城市、進了辦公室做文職工作以后吧。早晨一頭鉆進了辦公室,一直到天黑下班,這樣的日子往來反復(fù),真的很少有機會與太陽面對面。周末不加班的時候,也會帶孩子出去玩,但重點是陪伴孩子,一門心思在孩子身上,并沒有與太陽直接交流的機會。所謂的曬太陽,應(yīng)該是一個人與太陽建立直接的、不受干擾的聯(lián)系,如此,才能領(lǐng)會曬太陽的快樂。
修車老板比約定的時間遲回來了一會兒,但我感覺他回來得太早了,一段開心的曬太陽時光就此結(jié)束,下一次再有這樣的機會與心情,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也許你會問,想曬一會兒太陽,這有什么難的?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這的確是一個讓人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問題。有時候,很多極小的愿望,都會變成一種奢侈。太陽永遠在那里,是我們的生活與心意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