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和:著名建筑師、建筑教育家,2005年就任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建筑系系主任,現(xiàn)為北京大學建筑學研究中心負責人、教授;同濟大學“千人計劃”教授。
建筑師一半是工程師,大家對建筑師反映文化的一面關心得比較多,卻忽略了工程師的一面,當然在一個展覽的環(huán)境中,建筑師容易讓人覺得像一個藝術家。建筑師的思考里面,文化藝術的方面有,工程方面也不可忽略。
學建筑,其實挺偶然
《檢察風云》:你父親是著名建筑師張開濟先生,他對你影響大嗎?
張永和:我們家的教育和今天的差距特別大。可以說他對我影響很大,但是我們家的教育特別開放。我父母不怎么管我,他們沒有一次督促過我和我哥做作業(yè),沒有一次問我們的學習成績。小時候我們一直都成績平平,我比我哥稍微好一點,中上,可是沒有任何壓力。我還記得有一次,我的一門功課(可能是數(shù)學)考得比較糟糕,我自己還覺得挺沒面子的,可是他們就覺得不是件事似的。我們家就是這樣。我還可以舉個例子。有一天,我上午有點輕微發(fā)燒,我就跟我母親說我不想上學了,她同意,然后下午我感覺沒事了,想去游泳,我母親問我,你真的感覺好了?我說好了,她也沒有阻攔,同意我去。我最終是特別感激這種寬松的教育。我的學習也不怎么好,但是對我的興趣培養(yǎng)有好處。
《檢察風云》:你從小是否就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了建筑設計的整個流程?
張永和:嚴格說起來也見過,但不是那種有意識的觀察,只是說我父親在那工作,我有看到而已。他們受的是那種巴黎古典主義的美術訓練,設計是不用想的,我父親畫得又好又快。
《檢察風云》:1977年你是怎么考入原南京工學院(現(xiàn)東南大學)建筑系的?
張永和:我喜歡美術,從小就喜歡,從小學畫畫,我就想考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我有一個表姐,是美院附中畢業(yè)的,她有幾個朋友考上了美院,她看了我的畫,對我說,你這畫肯定考不上。我想這不行的話退而求其次,就去考中央工藝美院的裝潢專業(yè),我一問,他們說你這美術水平也甭想,“文革”十年在家憋著畫畫的人太多了,畫得好的人也實在太多了。對我來說,上大學很重要,學什么是次要的,我當時的理工科都一塌糊涂,美術又不行,有點找不著方向,這個時候我父親對我說,你要不要學我這行吧?繪畫也不用考,數(shù)理化也基本上不用考,我一聽挺好,我就是這么決定學建筑的。我一開始學建筑也不適應,特費勁,后來慢慢才開始喜歡。我學建筑,其實挺偶然的。
《檢察風云》:1981年為什么自費去美國呢?
張永和:今年我已經(jīng)52歲了,我自己對自己也有所了解。我是個特別懶的人,倒也不是說喜歡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那種懶,而是說怕事。在考大學之前,我在一工地上工作時開始學英文,這是我父親唯一一個比較認真督促我們兄弟倆做的事。我喜歡讀小說,我就找來一些簡易的英文小說來讀,因為我懂點英文,所以就進了工地圖書館的情報室工作。那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業(yè)余喜歡畫畫、滑冰、游泳,挺樂的,一開始我也沒怎么想考大學。后來機會來了,我周圍人都去考大學,我理性地意識到我也得去考大學。可實際上我很怕,這會把我的生活都給打亂了。事實上到了學校以后也挺費勁。三年之后,我父親提出來我和我哥都應該去留學,其實我又是特別害怕,怕人生地不熟,怕獨立生活。但機會又來了,印第安納的保爾州立大學有一位教授特別向往中國,正好看到一本雜志,里面居然有一篇中國建筑師張開濟的訪談,她就給我父親寫信,希望來中國采訪。我父親給她聯(lián)系中國建筑師協(xié)會,后來她還真來了。我父親說你應該和這個教授聯(lián)系,出國留學。
“我反對把建筑當?shù)袼軄碜觥?/p>
《檢察風云》:后來是怎么認識魯力佳,并和她組成“非常建筑工作室”的?
張永和:那是1987、1988年的樣子,當時她是《建筑師》的編輯。我假期回到北京的時候和她認識,后來我們就結(jié)婚了。結(jié)婚的時候我自己畫房子,看到自己進步了,有了新的想法也很高興。到1992年的時候,我覺得在紙上已經(jīng)沒什么發(fā)展的空間,想要自己蓋房子的念頭非常強烈。當時我們拿到了一個旅行獎金,去歐洲轉(zhuǎn)悠,我們只有一張信用卡,平時3000元錢可以過很久,可是一旅游,這錢很快就沒有了,根本就不夠,老鬧經(jīng)濟危機。過完秋天快過春節(jié)的時候,我們在維也納只夠買兩張回北京的飛機票錢。我們就回了,沒想到一回去就再沒回過歐洲旅行,因為此時開始有人請我們?nèi)プ鲈O計。
《檢察風云》:為什么取名叫“非常建筑”?有人說“非常建筑”,非常就是不正常,是這樣的嗎?
張永和:當時我在美國注冊了一個公司,公司總得起個名,那時我們老蓋不成房,大概有半年也沒怎么做設計,魯力佳就說取名叫“非建筑”吧,也就是無建筑的意思,我說那誰來找我們蓋房子呢,所以就加了個“常”字。當時我確實有點想法,覺得中國的建筑過于強調(diào)造型,如果這些是正常建筑,那么我們想建的可能就是非常建筑了。
《檢察風云》:老蓋不成房,一開始是甲方不能接受,方案太超前了?
張永和:倒也不是,我不認為建筑首先是一個審美對象,我是最反對把建筑當?shù)袼軄碜觥N乙粋€朋友還對我說,我們做的建筑最不“性感”。沒有視覺沖擊力、不夠刺激,所以我們還是很感謝這些業(yè)主,他們在視覺上未必認同我們,覺得我們是不是太靜了,但是他們看了建筑實體后,他們就會覺得,原來房子也可以不是奇形怪狀的。所以業(yè)主只要看了我們的房子,情況就會好很多。但總的來說不行,老希望每個建筑都是一個地標、一個紀念碑。
《檢察風云》:當時應該是很困難吧?那是怎么維持事務所的正常運轉(zhuǎn)的呢?
張永和:唉,真困難,簡直是沒法維持。所以到現(xiàn)在我們還是比較習慣節(jié)省。當時我們在北京租的房子沒有暖氣,我和魯力佳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后來不行了,魯力佳問她母親借錢,這樣過了好多年。真正有轉(zhuǎn)機要到2000年以后了。1998年蓋成了兩個房子,一個是北京中關村中國科學院晨興數(shù)學樓,一個是山語間的住宅,再加上席殊書屋,大家覺得他還真蓋房了,還跟其他人蓋的不太一樣,所以逐漸業(yè)務就多起來了。
《檢察風云》:之后參加威尼斯雙年展,你的作品“竹化城市”引起了相當大的反響。你的作品和你的個性是不是比較接近——非常靜?有人批評你是“一桿翠竹打天下”,你覺得這個評價準確嗎?
張永和:其實不是。寫評論的人對建筑也太不熟悉了,對我們工作也不熟悉,對竹子也不熟悉,這三個原因加起來,他的說法簡直就是很大的誤導。建筑師一半是工程師,大家對建筑師反映文化的一面關心得比較多,卻忽略了工程師的一面,當然在一個展覽的環(huán)境中,建筑師容易讓人覺得像一個藝術家。我們有很多工程方面的考慮,要考慮規(guī)范、安全、消防、結(jié)構(gòu)、人怎么使用以及造價、怎么和結(jié)構(gòu)工程師合作,怎么考慮建筑和城市的關系、報批、與規(guī)劃局的協(xié)調(diào)……很多很具體的細節(jié),要考慮很周密。建筑師的思考里面,文化藝術的方面有,工程方面也不可忽略。一個建筑被建造出來,很好看,可是不能用,這其實是不成立的。做竹化城市的時候,環(huán)境問題已經(jīng)被談得很多了,樹給砍得太厲害了,所以那段時間我看竹子看得比較多。
我發(fā)現(xiàn)竹子有三個特性。第一,它的根系是一個串的系統(tǒng),所以不能一棵一棵種。我在北京發(fā)現(xiàn),竹子的根系將老房子的基礎破壞,所以要種在一個竹槽里,竹子有放射狀和線性兩種生長的根系,北京普遍是線性的,在地下埋一個水泥槽子,這樣竹子的根就不會亂長,我特別受這個的啟發(fā)。第二,我們平時看一棵樹,樹冠有多大,樹根就有多大??墒怯袃煞N植物不是這樣,一個是竹子,一個是芭蕉類的植物,根系特別小。第三是竹子的生長期特別短,所以從材料來說現(xiàn)在也是全世界研究的綠色材料。因為這個,我就想一種植物可以在城市里長成一個系統(tǒng),而且它可以長在建筑上面(棕櫚也可以,我們在成都的建筑屋頂就種了棕櫚),竹子是草,可是它有喬木的高度。
文:河西?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