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姚雨
初中的時候,通過補習(xí),我認識了這輩子最要好的朋友森杰。后來補習(xí)結(jié)束,我們總要在周六的晚上見面,交流各自的所見所得。約見的地方,就在步行街的新華書店。
2005年,還是博客剛剛流行的年代。有個晚上,吃完飯從食堂出來,看到滿天云霞粉紫相間,層層渲染,美得驚心動魄,當(dāng)下矯情病發(fā)作,頭也不回地跑去機房,透過慢得令人抓狂的網(wǎng)速,在博客上發(fā)了一篇幾百字的流水賬。結(jié)尾處,還不忘煽情一把:這么美的晚霞,不知道森杰在城南中學(xué),是不是也看到了?
周五晚上到家,剛打開電腦,就發(fā)現(xiàn)森杰在底下留言——
我當(dāng)然看到了!我也好想告訴你!老規(guī)矩,明天二樓等你!
新華書店的二樓,擺滿了我們中意的文學(xué)作品:青春言情、奇幻玄幻、現(xiàn)當(dāng)代經(jīng)典,還有各類暢銷新作……
我們游走在書架間,一邊翻看正如日中天的郭敬明、韓寒、張悅?cè)坏淖髌?,一邊大談特談新概念、寫作夢想和苦逼的考試……那時候,我們心里都有一個文學(xué)夢,所以置身于書架間,總覺得無比適意。
有一次,森杰從上頭抽出一本《席慕蓉詩集》,煞有介事地問:“這學(xué)期要學(xué)《一棵開花的樹》呢,你喜歡她嗎?”
“當(dāng)然,我還做了摘抄呢!”
事實上,這不過是我的應(yīng)付之詞。心里無不清高地想,這么大眾的詩人,人人可讀,說得上什么喜歡和不喜歡呢。
可突然有一天,同學(xué)把一個快遞放到了我的桌上。我打開一看,驚住了:是森杰寄來的《席慕蓉詩集》,給我的生日禮物!
我沒想到,他的這一問是早已埋好的伏筆;更沒有想到,他會不聲不響把我的生日牢記在心。
我小心翼翼地摩挲光滑的書頁,讀里面的詩句:我將我的哭泣也夾在書頁里/好像我們年少時的那幾朵茉莉/也許會在多年后的一個黃昏里/從偶爾翻開的扉頁中落下……
我和森杰每周在書店見面,真正看的書卻沒幾本,都停留在翻翻封面、認認作者的階段。但就在無憂無慮和天高海闊中,少年時最好的友誼,被悄悄裝訂成冊,擺上了新華書店二樓的書架。
過了幾年,步行街的入口處新開了一家名為“藍色書店”的私人書屋。
除了門面漆為全藍,我從不知道“藍色”的用意。店面不大,只兩間車庫大小。誘人之處在于店家主營青春、言情和幻想類小說,兼顧漫畫雜志和周邊產(chǎn)品,完全是青少年的福地。門口的三腳架上,總是擺滿了花花綠綠的漫畫雜志,張貼著絢爛的海報。遠遠看到,就叫人挪不開腳步。
正是通過它,我知道了一本叫《漫畫世界》的雜志。我見證了它的創(chuàng)刊,并勤勤懇懇地追看上面的一部連載漫畫。后來再和森杰相約。我們就把“老地方”改成了“藍色書店”。這家書店把漫畫都堆放在進門處,我每次一到,就迅速抓起一本,付完錢便去里面尋找森杰。
有一回,森杰站在角落專心致志看一堆東西,連我來了都沒察覺。走近一看,哈,怎么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堆書簽?原來,書簽夾在書里,撐大了體積,就被店家抽出來單放。無聊的我們竟順著書簽的提示,一本本找到了對應(yīng)的書籍,津津有味地把它們?nèi)嘶厝?。這件小事常常被我記起,把一張張書簽插回書里的耐心、安寧,很長時間里都很少再有。大概,正是因為愛書,天真的我們才肯費力不討好地做這種事吧。
令人難過的是,忽然有一天,《漫畫世界》消失了。
老板說:“這個月沒到貨,下周再來看看吧?!?/p>
新劇情被耽誤,那個周末因此顯得格外黯淡。森杰問我:“有那么好看嗎?”我點點頭,百無聊賴地和他在書架前亂翻起來。這一次,因為沒有買任何東西,店里的雇員竟在身后死死盯著我們,仿佛在警告:沒有花錢,就不許白看!
我拉著森杰走到門外,他感同身受道:“其實我早想說了,以后我還是在門口等你吧,私人書店里被人盯得好難受呀!”
這以后,我和森杰雖然約好在藍色書店見,但其實,我們都只在門口徘徊。而神奇的是,那以后,我真的再也沒在門口的雜志堆里看到那本心心念念的《漫畫世界》了。
老板說:“是啊,沒有了……”
含糊的回答,讓我無法確定,到底是雜志停辦了,還是被他們放棄了引進。但從此以后,我和藍色書店的距離仿佛一下子被拉遠了。那被中斷的劇情,也像一根斷裂的線,在十六歲的天空里無依無靠地飄搖。
有時,我會習(xí)慣性地到走到入口處張望,但往往還沒進門,就看到了結(jié)果,只好匆匆轉(zhuǎn)身,和森杰奔赴另一個目的地。
長大后,我在網(wǎng)上找到了那本漫畫,完完整整從頭到尾看了兩遍,把殘缺的夢惡狠狠地補了回來。但時過境遷,即便得知了故事的結(jié)局,心境也早已不復(fù)以往。想起藍色書店,我總感覺,我曾與它一同見證了一本雜志的誕生、一個故事的延續(xù)。理應(yīng)同它走得更近一些,卻不知為什么,看似有緣的人和事,最終只能成為生命里的過客。
有些一廂情愿,終歸落成了遺憾。就像那莫名消失的雜志,成了青春里永恒的向往,那么微不足道,又那么牽腸掛肚。
小鎮(zhèn)上還有一個特殊的存在:新虞書店。這家書店定位明確,專營教輔,還和許多學(xué)校達成了合作。
上小學(xué)的時候,數(shù)學(xué)老師就在課上要求,周末回去,要買一本《每課一練》。她把封面清清楚楚地展示給我們,說這個版本,只能在新虞書店買到。
上了初中,有老師要我們?nèi)ミ@家指定書店買書,新虞書店在我的心中,就越來越像個老學(xué)究,只跟讀書、學(xué)問相關(guān),沒什么人情味兒,冷冰冰的。
沒想到的是,初三開學(xué),我在新虞書店偶遇了三年級時轉(zhuǎn)學(xué)走掉的老同桌,他也來買指定的教輔。一打聽,因為學(xué)籍關(guān)系,他又轉(zhuǎn)回本地來了。
我們說起理想的高中,有著同樣的困惑和擔(dān)憂,說到底,轉(zhuǎn)學(xué)到這兒到那兒。都逃不開同一個人生命題。對當(dāng)時的我們而言,會有些無能為力的感傷,但也有同舟共濟的感動。正是這次始料不及的相逢,讓看似無趣的書店,也披上了淡淡的驚喜和溫情,甚至,因為這種反差,顯得更加難能可貴??磥恚蠋燑c名來同一家書店,也不算壞事呢!
新虞書店搬了好幾次家,一會兒開在城南,一會兒出現(xiàn)在城北,讓人覺得“命不久矣”。可每次回家,總看到它還在。這種堅韌,含著一股郁郁的滄桑,但也給人留駐的安慰。
十幾年過去,大學(xué)畢業(yè)都好多年了。如今再回小鎮(zhèn),絕不可能與朋友相約于書店,更遑論相逢。
有一次我突發(fā)奇想,和森杰提議:“要不還約在新華書店見吧!”
森杰說:“神經(jīng)啊,又不是小孩子了!去個能喝咖啡的地方吧。”
是啊,一個人總要學(xué)著長大,沒有誰能成為永遠的彼得潘。成年的代價,大概就是從一間間書店里走出來,為青春寫好一篇篇后記,再把時光之書一本本合上,束之高閣。
席慕蓉早就寫過:含著淚,我一讀再讀/卻不得不承認/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親手撰寫的作品,總有一間記憶的書店容納它。
僅此一本,從不出售,年年歲歲,你我共讀。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