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兒童文學作家史雷創(chuàng)作的小說《正陽門下》,以小主人公二寶的視角,以上個世紀40年代末北平解放前夕為背景,講述了在社會動蕩時期將軍胡同中劉家發(fā)生的一系列傳奇故事。本書已由天天出版社出版,由于原作篇幅較長,我們將這部作品做了刪節(jié)編輯處理后,連載以饗讀者。
第六章 大覺寺
夏天來了,北平城里熱得就像個大蒸籠。楊大夫來串門,順便邀請我們一家去西山避暑。
“太給您添麻煩了!”姥爺表示感謝,卻不愿接受。
“我在西山的院子大著呢,平時也不住,孩子們不是放暑假了嘛,正好可以帶著他們過去避暑,那里涼快!”楊大夫笑著說。
“老夫人正好可以過去休養(yǎng),對心臟有好處?!睏畲蠓蛞娎褷斶€是不好意思接受,便接著說。
“那就太感謝您啦!”楊大夫的真誠終于打動了姥爺。
“謝謝楊大夫!”我和劉渝平也蹦蹦跳跳地表示感謝。
二舅聽說要去西山避暑,一邊準備著行李,一邊說:“楊大夫的院子離鷲峰很近,這一次正好帶上桃花眼,不過還要防著有人打黑槍?!?/p>
“還要放桃花眼?”我擔心地問。
我有些遲疑,想起上次公的桃花眼被打黑槍,更加擔心這只桃花眼的安全。
“桃花眼要想成為優(yōu)秀的軍鴿,必須闖過各種關口,躲避不是辦法,必須面對危險?!倍丝粗业难劬φf。
我咬了咬牙,使勁兒點了點頭。
去西山的路上,楊大夫的轎車在前面,張貴發(fā)開車跟在后面。楊大夫的車里坐著姥爺和姥姥;我抱著柳條籠子坐在張貴發(fā)身邊,二舅、劉渝平和大舅媽坐在我們后面。
劉渝平顯然是頭一次出城,對城外的一切充滿了好奇,根本顧不上跟我說話,一個勁兒地扒在后車窗上往外瞅。
“平兒,別把頭伸出車窗?!贝缶藡屘嵝褎⒂迤?。
“城墻越來越矮。”劉渝平倒是聽話,立馬把頭縮了回來,往后看著說。
“嗯,沒錯,城墻越來越矮,西山越來越高?!蔽遗み^頭,逗著劉渝平。
說說笑笑中,我們很快到了西山,楊大夫的院子在半山腰上。
楊大夫剛停好車,一個瘸著腿的人熱情地從院子里面出來給我們開門,并跟我們打著招呼。
“就是他!就是他打死的桃花眼!”我喊了起來,緊緊地將柳條籠子抱在胸前。
“對,就是他!”二舅也認出來了。
那個人正從車里往外拿行李,聽到我的喊聲,驚訝地看著我和二舅,嘴張得大大的。
楊大夫走到那個人跟前,表情嚴肅地問:“怎么回事?”
“楊大夫,這是去年的事,我不知道是他們家的鴿子,還以為是日本人的鴿子,就開了槍?!蹦侨宋卣f。
楊大夫走向我和二舅,問:“他說得對嗎?”
“嗯。”我點點頭。
楊大夫愧疚地對我們說:“我保證他不會再開槍了,好嗎?”我和二舅都點了點頭?!澳蔷驮徦?,好嗎?孩子!”楊大夫真誠地看著我。
“好!”望著楊大夫清澈的藍眼睛,我鄭重地回答道。
“我可以原諒你,但你以后不許再用槍打鴿子了?!蔽覍δ侨匙诱f。
“我保證!”那瘸子回答道。
邁過院門,我們來到寬敞的院子里。院子很大,有一個藤蘿架,還有一個葡萄架,下面各有一個圓石桌和一圈石凳子,但也僅僅占據(jù)了這個院子很小的一部分。
在二舅的示意下,我把柳條籠子輕輕地放在石凳上,將籠門打開,單手伸向桃花眼?;\子里的桃花眼并不躲閃,而是主動靠向我的手,它仿佛早就期盼這即將開始的征途。
我把桃花眼舉到胸前,從單手握鴿改成雙手握鴿。我看了看大家,大家也都在看著我,然后二舅沖我點了點頭。
“哥,放吧!”這個時候,我聽到劉渝平在我身邊說道,我親吻了一下桃花眼,然后將雙手向上一揚,一松。
“啪啦啦!”桃花眼拍打著翅膀飛了出去?!芭?,飛嘍!”劉渝平把頭仰得高高的,歡快地跳了起來。
“小心老鷹!”我也把頭仰得高高的,目光追隨著桃花眼,向它喊道?!帮w吧!快點回家……”劉渝平再次喊著。在我和劉渝平的歡呼聲中,桃花眼越飛越高。
“用不了多會兒就到家了?!崩褷斞鲋^樂呵呵地說。
“是呀,可比咱們開車快多了?!睏畲蠓蛞惭鲋^笑著說。
天空湛藍湛藍的,沒有一絲白云,桃花眼在我們頭頂繞飛三圈后,向東南方向飛去。
“但愿沒有老鷹?!蔽宜闪艘豢跉?,好像只有桃花眼成功甩掉老鷹,才算是成功的放飛。
“也許它飛得太快了,老鷹覺得追不上,就干脆不追了?!睏畲蠓虬参恐?。
“沒有遇到老鷹,它還是合格的鴿子嗎?”突然,劉渝平問。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劉渝平,因為這也是我想知道的。
瘸子叫李永順,人倒是很和氣,為了表示對我和二舅還有桃花眼的歉意,特意上山給我們一人砍了一根桃木棍。
“這是我送你倆的桃木護身棍,爬山的時候既可以用它打草驚蛇,累了還可以當拐棍使?!崩钣理樈忉屩?。
“謝謝?!贝蠹冶硎局兄x。
劉渝平還特意給他起了一個新的名字:鐵拐李。
“成,叫什么都成!”鐵拐李站在一旁,一邊傻笑著一邊說。
“今天去哪兒玩?”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劉渝平就問。
“是往東去大覺寺、普照寺、西竺寺和蓮花寺還是往西去七王墳、金山寺?”二舅琢磨著?!澳膬憾汲桑 眲⒂迤交卮?。
“先吃了早飯,再出去玩。”大舅媽追了過來。
“多吃點兒,咱走著過去?!倍诵χf。
早飯劉渝平吃得很快,不一會兒就離開了凳子,抄起桃木棍揮舞起來。我和二舅吃完飯,商量著往東邊去大覺寺,收拾收拾就準備出發(fā)了。劉渝平聽到往東走,歡快地先走了!
“二寶,一定要看好劉渝平?!贝缶藡屧谖覀兩砗蠖谥?/p>
“放心吧!”我朝大舅媽揮了揮手,也追了出去。
“嘿,我說劉渝平,你長本事啦?一個人就敢往前走?!蔽叶褐鴦⒂迤健?/p>
“走山路的時候,要時不常地用桃木棍把路邊的灌木叢撥拉一下?!倍颂嵝阎!斑@叫打草驚蛇?!蔽以诤筮呇a充說。
“真機靈!”二舅夸著我。
剛拐過一道彎,劉渝平卻突然停住了腳步,他表情驚訝地一邊朝我們回頭,一邊用手指著前面一處巖石,小聲說:“有人?!?/p>
我和二舅都很奇怪,劉渝平為什么用這樣的口氣說話,然而當我們順著劉渝平手指的方向看時,也都大吃一驚。一個只有一條胳膊的年輕人正坐在巖石上休息,他的腳邊放著一副扁擔和兩個筐子,筐子用布蓋著,看不到里面有什么東西。
這年輕人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短褂,下身是一條褪了色的灰布褲子。
“這位兄弟哪個村的?這是去哪兒呀?”二舅走過去問道。
“車耳營的,去趟溫泉賣些山貨?!蹦贻p人看到我們走了過去,便挪了挪身子,在巖石上騰出了位置,好讓我們坐下。
“兄弟別客氣,我不坐?!倍粟s忙說道。
“您這胳膊怎么了?”劉渝平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問。
“是跟小鬼子打仗打的?”二舅可能是覺得劉渝平問得太直,便補充道。
“要真是跟小鬼子打仗打的就好了!”年輕人狠狠地說。
“哦?”二舅疑惑地看著年輕人,沒再問下去。
“去年我隨商隊去東北做藥材生意,不知道哪兒的一顆炮彈打偏了,落在我們商隊里,二十幾個人就剩下我一個?!蹦贻p人狠狠地說。
我和劉渝平站在二舅的身后,看著這缺了一條胳膊的年輕人,都不敢再說話。
“別多想,畢竟命保住了不是?”二舅勸著。
“也只能這么想?!蹦悄贻p人感激地看著二舅,問,“你們這是去哪兒?”
“帶倆孩子去大覺寺那邊玩?!倍酥噶酥肝液蛣⒂迤?。
“嗨,這年頭寺里的香火早都沒了,沒啥好玩的?!蹦侨丝戳丝次液蛣⒂迤?,搖著頭說。
二舅沖他擺了擺手,然后示意我和劉渝平繼續(xù)往前走。劉渝平走到了我的身后,我們誰也不再說話,一路上只聽得到我們三個人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一路上寂靜得有些怕人,終于,劉渝平仰起頭,問:“為什么還要打仗呀?”
我一愣,回頭看了劉渝平一眼,卻不知如何回答。
二舅表情凝重地把手放在劉渝平的頭上,說:“問得好!如果每一個人都像你這樣問問這句話,這仗也許就打不起來了?!?/p>
我和劉渝平使勁琢磨著二舅說的話,一抬頭大覺寺終于到了,我們瘋玩了一會兒就回家了。
這天晚飯后,大家照例坐在院子里面乘涼。
“楊大夫,俺家孩子發(fā)燒,說胡話,麻煩您過去給看看。”突然一個村民跑進了院子。
楊大夫二話沒說,回屋拎起藥箱就跟著那個村民出了院子。
又大又圓的月亮掛在東邊黑藍黑藍的天空上,我們坐在葡萄架下,一邊乘涼一邊等楊大夫回來給我們講他年輕時在法國的事情。
“楊大夫怎么還不回來?”劉渝平等得著急了。
“再等會兒吧,楊大夫給人家看病,也許有疑難雜癥什么的。”鐵拐李勸著。
“咱們該回城了吧?”這個時候,姥姥突然問姥爺。
“回城?”我和劉渝平幾乎同時跳了起來,嚷嚷著,“還沒玩夠呢,干嘛回城呀?”
“平兒,不許這樣!”大舅媽在一旁勸著劉渝平。
“跟楊大夫說好的,咱們在這兒住半個月,這剛過去一半,還有一個禮拜張貴發(fā)才會開車來接咱們?!崩褷敾卮?。
“可我還是想回家,在外面住總覺得不如家里舒服,要不咱們跟楊大夫商量一下?在這里住這么長時間也太給人家添麻煩了?!崩牙颜f。
姥爺年輕時做外館貿易,住哪兒都習慣,躺倒了就睡??衫牙巡怀桑瑳]出過遠門。所以聽到姥姥的話,姥爺便答應了下來:“既然住不習慣,那咱就跟楊大夫說說?!?/p>
楊大夫從村子里回來已經(jīng)很晚了,見大家還在院子里等他,很是奇怪,一問原因,原來是我們要和他商量回城的事。
楊大夫很痛快,笑著說:“沒問題,你們什么時候回城,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明兒一大早,我去村子里雇一輛驢車進城,早點走涼快。”二舅說。
“嗯,這倒是個好辦法?!睏畲蠓蚩渲?。
第七章 交道口
我們還是走的白石橋路,從西直門進的城。然而這一路上卻不如去的時候好走,路上全是游行的大學生。楊大夫的車開得很慢,他不時地輕輕按著喇叭,提醒著學生們汽車來了。
“又游行了?”姥爺看著車窗外,對楊大夫說。
“瞧這陣勢夠大的。”楊大夫肯定地說。
“又因為什么事?”姥爺更加吃驚地問,“怎么還有花圈和挽聯(lián)?”
我們坐在車的后座上,看得不是太清楚,依稀看到大學生們舉著白布做成的橫幅,甚至還有花圈和挽聯(lián)。
“前些天動了槍,打死了幾個大學生?!睏畲蠓蛘f。
“啊?!”姥姥驚叫道?!笆裁磿r候的事?”姥爺也擔心地問。
“七月五日,在東交民巷。”楊大夫回答,然后又補充道,“電臺里廣播的?!?/p>
“???!”姥姥再次驚叫一聲。
我知道姥姥和姥爺在為大寶擔心,車內頓時沉寂下來,只聽得到小轎車發(fā)動機的轟隆聲。楊大夫明白姥姥和姥爺?shù)男乃?,他安慰道:“您老兩口先別擔心,這次事件的起因是東北流亡學生到北平市參議會議長許惠東住宅前抗議,后來青年軍就開了槍。”
“哦……”楊大夫的話讓姥姥和姥爺稍稍寬了寬心。
“東北學生為什么抗議?”姥爺繼續(xù)問。
“聽說要征召這群東北的流亡學生當兵?!睏畲蠓蚪忉屨f。
“這太不像話了!”姥爺氣憤地說。我努力地看向窗外,不知為什么,我想從這些游行的學生隊伍里發(fā)現(xiàn)點兒什么。
“對了,我還是換一條路吧,雖然繞一些,但可以避開游行的學生。”車進了西直門后,楊大夫建議道。
“成,越早到家越好!”看得出來,姥爺還是揪著心,想趕緊回到家中。
楊大夫選的這條路果然人少,他一邊開,一邊對自己選擇的路線表示滿意。
“學生們這是去哪兒?”姥姥還在想著剛才的學生們。
“沙灘北大紅樓,他們每次都是在那里集合。”楊大夫回答。
“大寶上的不就是北大?”姥姥用手拍著前面姥爺?shù)淖危辜钡卣f著。
“對,我哥讀的是北大?!蔽覔屜然卮?,“沒準大寶正在沙灘等著大家去呢!”
“哎喲,都動家伙了,快去把他拽回來!不要命了?”姥姥著急地說。
“別著急,別著急,等一會兒到了家,我就過去把他拽回來?!崩褷敯参恐牙选?/p>
“嗯,跟老劉說,看好了門,千萬別讓他再跑出去?!崩牙颜f。
“好!”姥爺繼續(xù)安慰著。
“嘎吱!”正說著,楊大夫突然一個急剎車,我們的身體都禁不住向前一躥。
“怎么回事?”楊大夫把車窗打開。這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車前站立著一個身穿草綠色軍服的士兵,他手持湯姆式?jīng)_鋒槍,一只手向前示意我們停車。
“青年軍!”劉渝平叫道。
“前方戒嚴!”那個青年軍士兵說道。
“前面我們就到家了?!睏畲蠓蛑噶酥盖胺降穆房?。
那個青年軍見是個洋人大夫,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敬了一個禮,主動讓到了一邊,然后做了一個放行的手勢。
楊大夫一松手剎,一踩油門,車便沖了過去。我和劉渝平同時轉過身,通過后車窗望向那個青年軍士兵。然而小轎車卷起的塵土早已將他遮住,我們竟完全看不見他的身影。
“我這副洋面孔就是管用,比特別通行證還管用?!睏畲蠓蚺み^頭,沖姥爺笑著說。
“是呀,要不大家私底下都叫你洋大爺呢!”姥爺苦笑著說。
“哈哈!”我們都笑了起來,但我能聽出姥爺?shù)男鸵郧昂懿煌?/p>
我們都盼望著快點兒到家,因為街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小汽車開得飛快。
“真是邪了門兒了!”姥爺看著空曠的街道說。
“這是戒嚴。”楊大夫一邊解釋,一邊安慰著我們,“快到了!”
這一路,我們心里都忐忑著,擔心著大寶,也擔心著那些學生們!
(交道口的槍聲亂了家人的心,大寶安全嗎?他參加這次行動了嗎?精彩請看下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