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琛琛
誰都承認財神爺是條好狗。
財神爺是葛老的狗孫子,一日五遛,老葛伺候狗的時間,遠遠超過伺候親孫子的時間。
兒媳婦寶琴不喜歡狗,嫌狗臭,怨狗掉毛。
葛葉庭果斷制止了老婆的胡咧咧。他對寶琴說,媽去世后,老頭子兩次尋死。一次是臥軌自殺,壽衣都穿好了,躺在鐵軌上,只等火車輾過來。是財神爺找到扳道工,咬著扳道工的褲管,將老爺子從鐵軌上攆下來。第二次,老頭子躲在鄉(xiāng)下上吊,正打算將腦袋套進繩圈圈,財神爺扯著嗓子狂吠,熱淚直淌,老頭子一陣心軟,從板凳上爬下來,決定再也不尋死了,余生陪財神爺度過。媽生前最愛這條狗,財神爺身上,附著我媽的魂呢!寶琴,你是一個通情達理的女人……葛葉庭說著說著,眼睛居然潮濕了。
通情達理的寶琴只好將滿腹牢騷悉數(shù)收回。
財神爺真是一條成了精的畜牲,它見誰都搖尾巴,偏偏不討好寶琴,還偷偷將屎拉進寶琴的拖鞋里。
寶琴氣得叫罵,葛老笑得舒展。見老頭子從喪妻的陰影中走出來,葛葉庭自然心情舒暢。
財神爺呢,得意地將尾巴搖得風生水起。
誰能料想,活得滋滋潤潤的財神爺,會在葛老的眼皮子底下,突然死去呢?
那是一個黃昏,一家人圍著飯桌吃晚飯。寶琴不知犯哪門子抽,破天荒地喂了財神爺一塊紅燒肉。
葛老倒是沒什么破天荒,他像往常一樣,放下筷子就迫不及待地去遛狗了。
一出去就破天荒了。
財神爺遛得好好的,突然嗚咽不止,渾身抽搐,口吐白沫,死了。
這下真要了葛老的半條命。葛老固執(zhí)地認為,是寶琴在紅燒肉里下了毒!
你不揪出殺狗兇手,我和你娘死不瞑目!葛老戳著兒子的鼻子下了最后通牒。
葛葉庭不說話,看寶琴,那眼神,像審視一個殺狗兇手。
連丈夫也不相信自己!
真是比竇娥還冤,自己有沒有毒死狗,寶琴最清楚,她決定用真相狠扇公公和丈夫的臉。
小區(qū)安保做得好,監(jiān)控設(shè)備不留一個死角。寶琴拿到了財神爺死那天的視頻。
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寶琴終于在視頻里挖到一處可疑線索。
視頻顯示,葛老領(lǐng)著財神爺走到中心廣場,碰到了街坊王老頭,兩人開始寒暄,這時財神爺在干什么呢?它正在草叢搜尋,貌似找到了可口食物,急切地啃起來。葛老與王老頭分別后,沒幾分鐘,財神爺就在地上打滾了。
寶琴還打聽到,這幾天,好幾家的狗都被毒死了,應該有人故意往草叢里投毒。
葛老還沒從喪狗的噩耗中走出來,無精打采地說,我知道,草叢里的骨頭,是住在街尾的李老太扔的,她不可能下毒。
憑什么那個李老太不可能下毒,我就有可能下毒?寶琴氣不打一處來,這胳膊肘往外也拐得太遠了。
李老太是一個特別愛狗的老太太!葛老朝寶琴吹胡子瞪眼,只要碰到有人遛狗,李老太都會湊上前去,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它們,情不自禁地撫摸它們。這樣的狗迷,怎么可能殺狗?
寶琴心念一閃,順瓜摸藤問,爸,您和李老太,是遛狗時認識的吧?
沒錯!葛老氣呼呼地說。
那李老太也養(yǎng)狗吧,您可以和她共同養(yǎng)一條狗。寶琴撮合說。
葛老的臉皮子居然紅了,囁嚅著說,她倒是不養(yǎng)狗,她孫子對狗毛過敏。
連葛葉庭都看出葛老的不自然,他同寶琴交換了一個眼神。
莫非,殺狗只是一個苦肉計,葛老用這種方式把李老太推到兒子媳婦面前亮相?
受葛葉庭所托,寶琴向知情人打聽到了李老太的信息。李老太的老伴去世半年了,突發(fā)心肌梗塞死的。
寶琴上門說媒,李老太的女兒熱情地說,李老太到后山散步去了。
后山人跡稀少,寶琴轉(zhuǎn)了好幾圈,才看見一個衣著得體的老太太。
她應該就是李老太了,拎著一個黑色塑料袋,沿路拋下一些碎骨渣。
李老太什么意思?難道她的目標不是葛老?寶琴剛想上前打探究竟,卻見林子里竄出三五條流浪狗,沖李老太狂吠不停。
李老太并不慌張,沉靜地扔出一塊肉骨頭。
一只雜交狗試探地走近肉骨頭,嗅著,另幾只狗則躲在一旁猶豫不前。
李老太慢慢靠近雜交狗,一點兒也不嫌棄狗臟,慢慢地,慢慢地撫摸著狗的脊背。
狗漸漸放松了警惕,放心地咬起肉骨頭。
李老太突然用跟自己年齡極不相稱的身手,揚起一把刀子,對準雜交狗的脖子,狠狠地宰了下去!
李老太果然是殺狗兇手。
你為什么這樣做?寶琴見不得這么血腥的場面。
李老太擦著濺在手上的血跡,為什么?因為它們是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
我那可憐的老伴,走路都怕竹葉砸了頭,好端端地陪我在后山散步呢,突然沖出一條狗瘋狂撲過來,活活把他嚇死了,到今天還沒找到兇手……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小說月刊》201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