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春
匠事
過往鄉(xiāng)間多匠,木匠、鐵匠、瓦匠、鋦匠、茅匠、篾匠、劁豬匠、白鐵匠、殺豬匠、剃頭匠,各行其事,一提溜一大串,專一行,做得精致。
黃金萬兩,不如一技在身。匠是技的另種說法,稱得上匠,手法得精湛老道。
劁豬匠來了,一村子小豬亂竄,也僅是聽嗷嗷叫,劁豬匠手腳麻利,割、掏、縫,三下五除二,小豬去勢,轉(zhuǎn)眼歡快,食拱得更兇。順帶著劁狗,狗反抗,多不是劁豬匠的對手。木匠、鐵匠是力氣活,聲響不斷,匠人出彩,做出的家俱、鐵件得經(jīng)得起評,結(jié)實和鋒利是主要的。鋦匠、篾匠來得少,修修補補,盆通了鍋破了碗裂了席爛了,屬于鋦匠、篾匠的修理范圍,尤如破衣服打補釘。
匠圍繞鄉(xiāng)村生活,少了他們,還真的會穿窟窿打洞的四處冒風(fēng)。
不過所有的匠中,茅匠給我留下的印像最為深刻。茅匠做草活,做屋頂上草的活,給屋頂鋪草,拾掇風(fēng)吹日曬鳥掏蟲蛀的漏子。
我六七歲時,家里的茅草房屋漏逢陰雨,家沒個呆的地方,奶奶念叨著天晴請茅匠。
天放晴茅匠請到家,茅匠瘦得像一桿草,瘸著條腿,稱之為瘸三爺。搭梯上屋,湊下手的人,把稻秸、麥茼、荒草遞上去,瘸三爺半臥在屋頂上,東扒、西塞,大半天工夫過去,他瘸著腿順梯下,拍拍手,說,拾掇好了,包不漏。聽得我一驚一乍,暗暗佩服。
瘸三爺手藝好,十里八里的都請他,上無片瓦的鄉(xiāng)村,茅匠少不了。瘸三爺沒味份,瘦過了頭,按鄉(xiāng)人的說法,斬斬只有兩瓦碟,但正是這瘦,成全他成了個好茅匠,身輕壓不壞屋面,屋子本來就慫,換個五大三粗的,屋頂早被壓趴了。
三爺本不瘸的,年輕時跟著師傅學(xué)手藝,猴在屋頂上,四面來風(fēng),看到鄰家的小媳婦正在院子里蹲茅坑,白生生的屁股,多看了幾眼,一失足從屋頂上跌了下來,命保住了,折了條腿,從此,上房下屋、平地里走,總是一顛一顛的,嫌路不平了。
我不止一次,看過瘸三爺大顯身手的時候。村里起房,瘸三爺干的是最后一道活,瓦匠砌墻泥墻,木匠叉八子上梁,篾匠綁竹子鋪蘆席,上梁的爆竹硝煙味仍在,瘸三爺上場了。
我總感到瘸三爺是飛到屋頂上的,他身輕如燕,在屋頂上更像一只猴子,騰挪自如。他接過一把把或稻秸或麥茼或荒草,從正梁脊上鋪起,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聛恚輦內(nèi)袅嘘牭氖勘?,平平整整,聽他的號令?/p>
瘸三爺鋪好的屋面,波瀾不驚,如要形容,則是平靜的水面漾起的細(xì)波。他鋪草講究,脊處用荒草,之后是稻秸,近屋檐鋪麥茼,荒草褐紅,稻秸淺黃,麥茼金黃,色彩跳動,遠(yuǎn)遠(yuǎn)一瞅,紋路明晰,新房的氣勢就出來了。
除了瘸和瘦,三爺長相不丑,但仍是光桿一條,屬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類。年輕時看人家媳婦光屁股,壞了名聲,手藝再好也不引人。念瘸三爺好的人也多,他上房干累活,一飯飽一天。工錢不講究,幾升米,半袋山芋,給了,他多謝半天。不給,他也不怪,好歹混飽了肚子,何況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
瘸三爺茅匠當(dāng)成了精,繞著房子三圈,就能看出房子的毛病,修補拾掇手到擒來,不過最喜歡蓋新房,他出手總能翻出花來。有幾年,瘸三爺熱衷給新房子開天窗,天窗開在南面的房頂,安上玻璃,白天通陽光,晚上透星月,讓窗戶長在了屋頂上。瘸三爺不凡,躺在床上看天,許多人在入夢前,會念上一句。
想跟瘸三爺學(xué)徒的人不少,三爺多不愿,最終收了小倉。小倉是孤兒,他一并收了做兒子。小倉也瘦,瘦得風(fēng)一吹就飄。
瘦不是瘸三爺收小倉的理由,村里人心知肚明。
許多年里,我和村里人,總是看到兩個瘦瘦的身影,在村子的周邊飄來飄去,上房下屋做著草活。
瘸三爺最終死在了茅匠手藝上。大夏天,烈日炎炎,他和小倉猴在屋頂拾掇,突然風(fēng)暴遠(yuǎn)遠(yuǎn)襲來,手頭活快結(jié)尾,瘸三爺打發(fā)下小倉,結(jié)尾的活他要做完,否則這家雨中不得安寧。風(fēng)暴臨身,瘸三爺太輕,被卷下了房子。
瘸三爺死了,沒見鮮血,血吞在肚子里。或者是巧合,房子的主人,正是瘸三爺看過白屁股的新媳婦,不過新媳婦也老了。諱莫如深,村里人不說。
鄉(xiāng)村最好的茅匠死了,隨之是一連串的匠事在鄉(xiāng)間消失,比如鋦匠、劁豬匠、白鐵匠、鐵匠、篾匠,甚至茅匠。鄉(xiāng)村安靜了不少,也落寞了許多。
又過了若干年,我回村,村早不是過去的村子,市聲喧囂,已是城市的一部分。有意思的是,我又見到了茅匠,還是一個群體。茅匠的頭是小倉。“茅屋匠心”,是小倉創(chuàng)建的公司的名字。小倉說,公司專做茅屋,為景點和農(nóng)家樂,工程多,做不過來。我詫異又不詫異,如今茅屋別墅、茅草亭子,不少見。小倉得過真?zhèn)?,肯定做得好?/p>
去小倉辦公室,迎面有詩句《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龍飛鳳舞,一筆滔滔。還有畫,油畫,凸顯一個人,瘦如干草,長翅膀臨風(fēng),題名,為:茅匠一一分明是瘸三爺神態(tài)。小倉要我寫上幾句,字寫得差,還是寫了:匠死心在,為匠心。
水事
知道水事大,是六七歲時。上下郢子,為水打過一場死架。丘陵缺水,一條小河從高處飄來,晴天干涸,雨天小水潺潺,上下郢子的田地就依在小河兩邊。上郢子的田地,處于小河上游,下郢子和村莊一樣,居于低處。
那年大旱,旱得田地龜裂,點把火就能把田地?zé)?。救命水從上游的水庫游來,小河一時間豐滿,說好了上郢子用上半夜水,下郢子用下半夜的水灌溉。水太精貴,上郢子的人變卦了,強行讓水?dāng)嗔?,下郢子的人眼巴巴望著自家的田地干渴?/p>
一場群體斗毆發(fā)生了,下郢子人瘋了樣持鍬帶鋤沖向斷流的水壩,上郢子人誓死保衛(wèi),一時間打成一團。好在有明白人制止,才沒有發(fā)生命案。
認(rèn)輸?shù)氖窍论尤?,讓上郢子的田地水灌足了,才用水的尾巴,清描淡寫地掃過張著嘴的土地。上郢子人強勢,下郢子打不過他們。無水的莊稼苗稀根弱,一年的收成減了七分。
我家住在下郢子,減收的年成饑餓來得早,走得遲。我常在饑餓中半夜醒來,盼著天早早明了。
記得春節(jié)剛過,下郢子人就下了地,刨開凍土挖塘,下了死決心要把水留住。肩挑手挖,日夜不停,終于在上春頭,一口十多畝大小的方塘,平地鑿眼落成了。塘連小河,還沒到夏天,一塘水就漾動著碧波。
水調(diào)雨順沒過幾年,大旱又來了,旱得天昏地暗,連小河上游的水庫也放不下水來。
方塘大睜著眼睛,幽幽的一汪深情,它成了救命的水源。下郢子人組成了護水隊,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離人,拖鍬放水,也讓水細(xì)細(xì)地流下,徹頭徹尾地?fù)崦恳豢们f稼。突然,下郢子的護水隊一夜間撤了,水往低處流,上郢子人想偷也偷不了。
不過,下郢子的人家戶戶將門虛掩著,撥亮了燈盞,讓昏昏的燈光灑出去。夜晚,我聽到了水桶碰撞的聲音,和扁擔(dān)負(fù)重的呻吟。媽媽摸著我的頭,告訴我,是上郢子人在順?biāo)?。媽媽說順,不說偷,讓我的心顫了顫。撥亮的燈光、虛掩的門,是為順?biāo)娜肆袈费?,我的心又一動?/p>
上下郢子的人開始走動,水潤萬物,心自然可以潤澤的。水事充滿了情懷和哲理。
小河自此變得通暢,上下郢子人,每一個冬閑都約好了一般,精心地疏浚和打扮它,挖深河道,加高河堤,甚至在河埂上栽下一排排刺槐樹,在春天里開出排山倒海的香來。
水潺潺地來,潺潺地去,心慢慢地靠近。放水抗旱天,上下郢子人聯(lián)合看水,讓水均勻地流向高高低低的土地,似乎再難看到焦黃的土地,禾苗青青,日子好過了不少。
看水的日子,常有鄉(xiāng)村的愛情發(fā)生。二順是下郢子的后生,大曼是上郢子的姑娘,他們在照看水的流動時相愛,牽著手在河堤的槐樹下走過所有的浪漫?;睒渥髅?,他們愛得黏乎實誠。
槐花盛開天,他們舉行婚禮,河水平緩,上下郢子里的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二順和大曼十指相扣,目光含情。二順和大曼父親的雙手也緊緊相握,老繭疊加,如泥土般摩擦。他們曾是上下郢子搶水的牽頭人,爭斗中留下的傷疤,仍在雨天隱隱作癢。水澆灌了收獲,洗去了污垢,也讓過往的傷疤變得透明。
那天,水清花香,方塘媚眼逗波,我穿梭在人流中,實在想牽住一個人的手。
留下的水駐在了人們的心坎里。游魚成了歡快的風(fēng)景,小河、方塘,魚蝦淺翔。我喜歡在水邊嬉戲,逮魚摸蝦,把童年的日子映在水的觀照里。丘陵地缺水,河和塘完美地作出了交待?;蛟S過于專心,一次我失足于小河,正是豐水期,我大口嗆水,上郢子人聞訊,拽著頭發(fā)救了我。家人趕來,我已經(jīng)控出了一肚子清水,大張著眼睛,看燕子和蜻蜓貼水低飛。媽媽千恩萬謝,上郢子人開玩笑:要謝,就讓這孩子當(dāng)上郢子人的上門女婿吧。為這句玩笑,許多年我看到上郢子的女孩就臉紅,我心中發(fā)問,她可是我未來的老婆???
水卡過我的嗓子,水堅硬,又讓一句如水般的玩笑化解了。
若干年后,上下郢子消失了,搬進了一幢高樓里,通家的路是一個個升升落落的電梯。不過小河、方塘依然,它們已成了一抹美麗的風(fēng)景,上下郢子里的人,還是習(xí)慣用河、塘水洗臉、汰衣,甚至用桶提了澆陽臺上的花草。鄉(xiāng)情的花草用鄉(xiāng)情水澆,發(fā)旺。
水事柔軟,擦擦抹抹,黑暗處就明亮了。
陶事
鄉(xiāng)間敲響的土,非陶莫屬。敲一下,脆音,嗡嗡地回,一問一答,明白得很。
陶是粗陶,擺在鄉(xiāng)村明白處,盛風(fēng)、盛水、盛糧食,盛厚薄不勻的一日三餐。清湯寡水,豐衣足食,都在陶的盛裝里漾來漾去。
誰家沒粗糙的陶呢?盛水缸,泡菜壇,端著的碗,喝水的杯,喂牲口的盆子,都是陶的身體,陶的面目。
鄉(xiāng)村土,用燒熟的土做容器,活人,也能深深地扎下根來。
水缸,在我的記憶里是鄉(xiāng)村最大的陶。缸用水來度量它的大小,我家的缸能裝四擔(dān)水,算是中等的,鄰居三叔家的缸大,足足能裝十二擔(dān)水。
丘陵地缺水,挑水是居家的大事,也是十成十的體力活。挑水要去土井,井里有井眼,活水不斷,就是離得遠(yuǎn),一來一回,少不了三五華里,幾擔(dān)水挑下來,早腰酸腿疼,渾身大汗淋漓。我家的水多是母親挑,小時常跟著母親跑,喜歡土井,更喜歡小魚小蝦,隨水倒進水缸里的活蹦亂跳。
魚蝦在缸中安家,安靜得很,沉在缸底,成了家中和雞鴨豬狗一樣的生靈,缸水不斷,也算得上活水常來。十來歲時,家里置上了小水桶,我學(xué)著挑水,跌跌撞撞,一擔(dān)水挑回家只有半桶,難的是把水倒進缸里,缸齊我的眼眉間,得提起了倒進。累得氣喘,肩膀揉皺了般疼,但仍是樂此不疲,一擔(dān)一擔(dān)地挑。農(nóng)家孩子,都得過這關(guān),肩膀上的功夫,是從挑水中練出的。
家有水缸,滿水清澈,水中游魚,家就氤氳生動。
三叔家的缸出了大事。三嬸體弱,缸高大,勺水時,站在小凳子上,凳子不穩(wěn)當(dāng),發(fā)黑頭暈,一個趔趄栽了進去,竟淹死在水缸里。一家人哭天喊地,三叔掄著大錘砸向水缸,陶發(fā)出了驚人的轟響,也僅是栽上了個白跡子。三叔最終決定,用大缸安葬了三嬸,三嬸體小,只占了缸的一個角落。
前年家鄉(xiāng)拆遷,三嬸的墳打開了,三嬸的骨殖完好,大缸沉沉靜靜和泥土融合,沒有一些縫隙。三叔佝僂身體立在一邊,呆呆地敲著完好的缸,一下兩下,陶音喑啞,笨笨的邁不開腳步。
起出墳穴的大缸,卻賣了大價錢,缸是老物件。陶老值錢,和人老不一樣。這話是三叔從癟了的嘴中吐出的。
壇子是躲在角落里的陶。小巧或者笨拙,都藏著故事。壇子泡菜,是鄉(xiāng)村筷子的指向,大壇、小壇,俊壇、丑壇,都吸飽了鹽的心跳。
媽媽會腌菜,冬花菜、雪里蕻、黃花白,甚至野菜、野蒜,都能腌制出特有的鮮美。裝滿了腌菜的壇子精貴起來,總被放在隱密處,生怕有個閃失。腌制的小菜叫當(dāng)家菜,陶裝著當(dāng)家的主人。
小時會唱一首兒歌:老奶奶,精怪怪,掀壇頭,掏小菜,摳腳丫,索指蓋……唱的是圍繞著陶和腌菜的場景。
村子里圍繞壇發(fā)生過一件事。劃為地主成分的孤寡老頭黃地主死了,悄悄傳說,他私藏了一壇銀元。村里人瘋了樣找,但也是大氣不敢喘地找。一些日子,總是有人拿鍬動鋤,圍著黃地主破敗家轉(zhuǎn),給他家前家后的泥土開腸破肚。終是沒有結(jié)果,又有傳說,壇子裝了金銀會走,早跑到陰曹地府陪黃地主了。黃地主為人不錯,沒人愿刨根,挖開他的墳。
壇子有時是鄉(xiāng)村的精怪,比如流汗了,一場雨就在眼前。
陶的聲音有刺耳的時候,米缸見底,勺米的碗,會刮疼缸的底線,不免尖叫,陶和陶摩擦出的是饑餓的困惑。土地本生糧,糧逃何處去了呀?
還有種植物專為打碎的陶生長的:打破碗花花。碗也是陶,打碎一盞碗,地上就扯出一條藤,開出一朵打破碗花。黃土地上,打破碗花撲撲一層,該打碎了多少只碗?小時我打破過粗陶碗,也不知多少個。媽媽說,碎碎平安。還真沒有過打碎了碗打屁股的。陶在這時的響聲,不僅是破裂的。
粗陶盛美食,前幾天去農(nóng)家,又看到了小時伴隨左右的陶。瓦碟、黃盤、窖鍋,它們是真正的粗陶。而之中裝了燉、蒸、汽、渣的美菜肴,淺嘗一口,接著就是連陶也想吃進去的愿望了。好吃,吃出土味。土菜吸引胃,粗陶揪住心。
不自覺回頭一望,陶在土地上,慢慢地長。
鳥事
這幾天妻子常嘮叨,一群鳥天天來,叨食窗戶邊風(fēng)晾的東西。關(guān)鍵是加上句,都是喂熟了的。說歸說,也沒見她采取措施,比如綁個小紅旗,嚇嚇之類。
說的是實情,鳥是我們一家喂熟的。一段時間大雪紛紛,堵實了鳥尋食的路,我清掃了窗臺上的雪,放上食物和水,鳥們迫不及待地來,搶著啄食。家人也跟上,我開了個頭,之后就延續(xù)了下來,直到天開雪霽。
鳥有記憶,有好吃的記得住,當(dāng)窗戶邊掛上牛肉、羊肉時,它們更是歡快,雞一口鴨一口地叨得勤快,大方得很。我在窗戶內(nèi)觀察過,鳥的品種還為數(shù)不少,八哥、繡眼、銅嘴、斑鳩、烏鶇、白頭翁、灰喜鵲,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吱吱喳喳鬧個不停。鳥大多是吃葷的家伙,似乎對牛羊肉更感興趣。風(fēng)晾的肉類遭罪了,整片的肉,被啄得疤疤點點。
家人對鳥采取了容忍的態(tài)度,鳥們吃不了多少,何況窗外的雪還沒化盡,一早一晚,地還凍得硬梆梆的,鳥的食物貧乏,綠地、樹林不止一處發(fā)現(xiàn)餓死、凍死的鳥。天下生靈是一家子,誰沒有落難不便的時候呢?
女兒常抱著十個月的兒子上上,隔著玻璃觀鳥,上上高興,指著群鳥學(xué)小鳥撲翅、啄食的動作,大自然竟和十個月的嬰兒近了許多。我聽了心中暗暗欣喜,我一直主張,大自然是愛的源泉,對自然之物沒有憐憫心,想擁有大愛難。
我在農(nóng)村長大,小時鳥就伴在左右,和鳥做過斗智斗勇的事。大雪封門,鳥圍著家的周圍轉(zhuǎn),家有熱氣,鳥就有溫度。支著篩子、牽根繩子罩鳥,僅是玩,稻子撒了一把又一把,鳥喂飽了,也沒見逮著一只鳥。鳥跳上戴雪的枝頭吱喳,歪著腦袋得意。偷雞不成,蝕把米。用在罩鳥上,依然成立。那時,農(nóng)村糧食少而金貴,可從沒見父母干預(yù)過,倒是袖著手,看我喂鳥,一次次空空地拉倒篩子。玩,也不是玩,鳥活過了冬天,又在春天,繞著貧窮而義氣的村莊飛來飛去。
鳥有記憶,絕對是真實的,家中的紫燕年年來來往往,巢是老巢,燕是舊識,秋去春來,幾乎沒有誤過。為燕子留門,是我很小時就知道的事,出門,門必虛掩,留下足夠的縫隙,家有燕子呢。春天到了,燕子回歸,回歸的燕子必然繞梁三匝,讓呢喃在家中滴個遍,澆濕所有憐愛的目光。如若燕子遲遲不歸,一家人的牽掛,會成為一天三遍的叨叨絮絮。似曾相識燕歸來,人和燕子都是老相識。
對鳥的傷害也是有過的,曾經(jīng)和一只叫麻雀的鳥作對,太過荒唐,好在不久就過去了,麻雀又重歸了屋檐下。我小時掏過鳥穴,搗過鳥巢,攆得鳥貼天飛,算是少年的荒唐,也好在不久長大了,把鳥當(dāng)作了飛翔的花朵,學(xué)會欣賞它們。鳥是大自然的精靈,它們張翅或者棲落,總有巧妙和胸懷。飛起是虛,落下是實,鳥是虛實結(jié)合而完美的典型。這般禪意,只有既擁有天空,又擁有大地,才能體會得到。
上午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行走,剛剛立春,一對喜鵲已經(jīng)在枝頭忙碌,鵲巢搭在高高的樹梢,家園已具規(guī)模。想到爺爺說過的故事,喜鵲勤勞,天天建巢,冬天有溫暖的家,蟋蟀只知唱歌,家園荒蕪,只能躲在墻縫挨凍。腳步不禁加快,好多好多事要做。
群鳥仍在我家的窗戶啄食,我抱著孫子觀看良久,還是推開窗戶嚇走了它們。春天來了,不勞而食不該是鳥的作派。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敢飛的翅膀有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