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fēng)十里,不如你。一千五百年前的女子青春圖鑒,在《漢宮春曉圖》里余音裊裊,妙不可言。
五百年前,仇英畫了一幅《漢宮春曉圖》,畫的是關(guān)于他想象的距離他千年以前的漢代的宮廷。
就像現(xiàn)在的我們,會遙想五億年前寒武紀時物種的爆發(fā)、兩千多年前阿房宮的巍峨壯麗,清明上河圖上一時無兩的東京汴梁。
其實我們幻想中的這些古人,也同樣遙想著,比他們更久遠的人們的生活。
《漢宮春曉圖》的魅力在于,在古舊和宏大中,留下了驚鴻一瞥的,易逝的青春,而青春的瞬間借由這張古老的載體,被永久的記錄下來。
宏大的宮闈之中,少女們澆灌鮮花,采集露水,對鏡梳妝,奏樂跳舞,下棋看書,她們忙碌著,而且是無功利性的忙碌著,在這片全天下最功利的城堡。
音樂是美在聽覺領(lǐng)域的延伸。蔡瀾曾說,美人應(yīng)該像謝安之屐、稽康之琴、陶潛之菊。
典故中都在講,禮樂是中國古代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孔子認為“禮樂”可以提升人類道德。
但是少女們不管,她們只為自娛。音樂就伴隨著女孩子的嬉笑聲,從宮闈高墻里飄出。
這是我整幅畫里最喜歡的一個場景,臥讀,一枝桃花伸進畫面里。這一定不是考取功名的“教科書”??梢允窃娊?jīng),也可以是樂譜。
書房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可清凈,可精進,可喜不自禁。后來才知道,《漢宮春曉圖》里面的核心情節(jié),是耳熟能詳毛延壽為昭君畫像。
就像電影《聞香識女人》,香味同樣延伸了美貌的空間。
姑娘們早晨起來,就先采花去。她們會采下花朵和花瓣上的露水,蒸氣成水,當做香水用。在最早的時候,人們把鏡子稱為水鏡,于是照鏡子又叫“鑒于水”。妃子在對鏡自賞,仇英甚至把鏡中人的影像,都畫得異常精致。
最近,抖音上一個拿著小西瓜扇子的小姑娘火了。扇子在從古至今不知道營造了多少關(guān)于美好的意象。美人們稱扇子為“涼友”,是“輕羅小扇撲流螢”,也是“團扇,團扇,美人并來遮面”,是靈動纖巧,也是遮遮掩掩,羞羞答答。
《漢宮春曉圖》的技法美,構(gòu)圖美,但我覺得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這張圖里,有比春天的大自然更美好的東西滲透出來,那就是青春的朝氣。
時至今日,我們大多數(shù)人開始崇拜青春,但這個概念大概是從西方流傳來的。歐美國家崇拜青春貌美者,青春的潮水逝去之后反而開始坐立不安,所以美國夢里早早有了“中年危機”一說。
但是傳統(tǒng)的儒家文化恰恰相反,要功成名就,要十年苦讀,人的價值是隨著年齡的增加而增加的,最青春的時候反而是人價值的最低點。
這可能也是年輕人一直更愿意親近西方藝術(shù)的原因。
陳丹青鐘愛《千里江山圖》,是因為別的中國畫總感覺是一個白發(fā)白須的老爺爺在創(chuàng)作,而《千里江山圖》的背后分明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
因為這樣青春的美,在儒家文化里,太難以見到,所以格外珍貴。蔣勛在《孤獨六講》里寫,“青春的美是在于你決定除了青春之外,沒有任何東西了,也不管以后是不是繼續(xù)活著,是一種孤注一擲的揮霍。”
對于漢宮春曉里的少女們,她們懵懵懂懂,對于時間的流逝一無所知,她們滿懷底氣,而這種底氣和不畏懼,就是青春美麗的根本。
不用爭分奪秒苦讀爭功名,需要的全部,是此時此刻的音樂,花香,蟲鳴,流水,時間無用,未來可期。
也許,這就叫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