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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醉

2019-04-28 02:14:22段久穎
歲月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號手陳老板舞廳

段久穎

1945年抗戰(zhàn)剛剛勝利,國民政府出臺了一項新的政令,全國人民要開展新的生活。蔣介石倡導(dǎo)新生活下的上海花枝招展的登臺了。

熱浪下上海的夜晚男女如織,人們紛紛熱議新生活。胭脂和紅煤是上海灘的舞娘,干上這行已經(jīng)有幾年了。這行業(yè)雖說賺不了大錢,但是填飽肚子是沒問題的。

可是好好的生活不讓過,老蔣非得要過什么新生活。要取締舞娘們。這不要了胭脂和紅煤的命。

現(xiàn)在全市的舞廳停了怕有一半了,胭脂和紅煤常光顧的大和舞廳早在一個月前就關(guān)了門。愛開胭脂玩笑的陳老板整天和一幫家家女們打麻將,現(xiàn)在手柔軟得像女人的腰肢,綿綿的可怕。胭脂最擔(dān)心這只手了,常在不經(jīng)意間在胭脂的屁股上揩油。

今天的麻將打得不順心,八圈牌,胭脂一把沒胡,還點了幾個炮。更讓人可氣的是陳老板的手總在不經(jīng)意間落下來,摸胭脂旗袍外的屁股。摸也便罷了,還要時不時的用上一股力氣。陳老板的手勁可不比舞廳里那些上海灘的花花公子們的溫柔,陳老板的手怕是像剛過了火的鐵鉗子,粘在胭脂的屁股上那是絲絲的疼。

麻將桌上其他的幾個女生都曉得其中的故事,所以陳老板在胭脂身上揩油的時候,都低著頭嗤嗤的笑,當(dāng)作沒瞧見。

另外的兩個女粉們的裝作更加大了陳老板的手勁。哎呦,陳老板的手終于掐得胭脂不經(jīng)意間喊出了聲。胭脂實在無法坐下去了,她站起身,操起身后案子上的手包,轉(zhuǎn)身一溜煙的下樓去了。

身后的陳老板的臉在那兩個女粉面前一下子跌成了慘白。

胭脂家住在霞飛路上一條叫永芳里的弄堂里。在家中,她是老大,身下一個弟弟,還有一個寡母跟他們一起生活著。家里的開支都要胭脂來張羅,沒辦法,寡母的洗洗涮涮根本改變不了她們的拮據(jù)生活。

胭脂新學(xué)沒上完,就出來打工了。一開始在一家外國人開的咖啡館里當(dāng)服務(wù)員,一次不小心將手里的托盤砸在了一個顧客身上,害得胭脂挨了打不說,還丟了工作。以后胭脂又陸陸續(xù)續(xù)的換了幾份工作,都沒干長。后來一次路上碰見了她女中的同學(xué)紅煤,胭脂啊,就你這模樣,要是在舞廳里,準(zhǔn)保是上海灘的名人哩。你瞧,這身段,只站著,怕就暈人的眼了。有這么好的天賦干嗎不用著,我們陪人跳舞,又不是賣身子,怕啥。胭脂啊,你知道的,那些經(jīng)常跳舞的,都有錢哩,小費給的是不得了的。跳一晚上的舞,光小費就夠你生活一陣子哩。這樣的好差事,你不干?怕這是全上海最好賺錢的生意哩。反正我是不怕,你要是想跳,就找我,我還忙著,走哩。說著,紅煤瘋瘋張張地走遠(yuǎn)了。胭脂站在那里踟躕了半天,最后還是咬著牙,趕上了紅煤,請她幫著自己介紹去陪人家跳舞。這樣在紅煤的說和下,一起跟著紅煤做了上海灘的舞娘。

自從蔣光頭下了禁舞令后,胭脂這段時間一直沒生意,閑得無聊被陳老板硬拉著打起了麻將。胭脂本不喜麻將,但是陳老板的面子不好剝,只好跟他湊手,沒想到今個陳老板也太放肆了。

胭脂下了樓,揚(yáng)手招來了一輛黃包車,去永芳里。車夫答應(yīng)一聲,拉起胭脂朝她家的方向跑去,剛走沒多遠(yuǎn),天就下起了小雨。車夫幫胭脂將車棚拉起來,胭脂坐在車棚里,哆哆嗦嗦的打著寒顫。雨水淅淅瀝瀝不見得停下來,整個的路面上全是沒泄掉的雨水,車夫滿身濕透了,他一邊摸著臉上的雨水,一邊瘋狂地往前面趕著。車夫的大腳啪啪的打在積水里,像戲臺上的小生上臺前驚慌失措的鼓點。望著車夫狼狽的樣子,胭脂有些感傷,臨下車的時候,胭脂多給了車夫幾個銅板,車夫感激的點著頭拉著車子遠(yuǎn)去了。

胭脂站在門扉下,望著車夫蒼老的背影消失在雨霧里的時候,才想起自己要進(jìn)屋子。

胭脂推開門,閃進(jìn)屋里,媽媽正在屋里的地板上刷洗著她四處討來的衣服。

胭脂放下手里的白色的坤包,抖著濺在旗袍上的雨點聲音有些生氣地嚷著,媽媽,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別再去人家討衣服洗,我能夠養(yǎng)活了你跟弟弟的。

胭脂的寡母嘆著氣沒說話,只顧低頭洗涮手里面的褂子。

外面的雨水透過胭脂家的窗玻璃,稀稀拉拉的沒完沒了,雨珠攢成的水柱順著窗玻璃嘩嘩地往下溜著,漸漸的從窗戶縫里滲了進(jìn)來。胭脂見了,趕緊過去,拿起抹布將漫進(jìn)來的雨水堵住。

家里面生活的霉氣跟舞廳里的迷亂的燈光形成了天堂和地獄般的差別,胭脂就在這兩種世界里討著生活。有時候她感覺真是累,真想好好的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一會。可是夜晚是她用來賺錢的,她的夜晚只能屬于別人。

胭脂轉(zhuǎn)身看了看一眼媽媽,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后坐在床上,兩只眼睛呆呆地望著窗外的雨幕。她不知道她的這種生活何時結(jié)束,希望又在哪里。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胭脂的媽媽站起來,拿起一把雨傘要出去。臨出門的時候,轉(zhuǎn)頭說,胭脂,一會你把那些剩飯熱熱,再弄點湯,弟弟小橋回來好吃。說完推門出去了,小橋是胭脂的弟弟,顯然她媽媽是去接在上海一家公立小學(xué)讀四年級的兒子去了。胭脂知道無論自己的心咋操勞,媽媽的心都只是在小橋的身上掛著。

胭脂躺了一會,便起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胳膊,然后按照媽媽的吩咐,收拾晚上的飯菜。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攪得胭脂的心越來越煩躁,已經(jīng)有半個月沒下舞池了。現(xiàn)在對于胭脂來說,那不僅僅是她賺錢的地方,也是她麻痹自己的地方。只有在舞池迷亂的燈光下,近似瘋狂的舞步里,胭脂才感覺到一絲溫暖。

在母親跟弟弟小橋回來的時候,胭脂已經(jīng)將冷飯熱好,還做了一盆木耳紫菜湯。

姐姐,姐姐,你今天咋沒出去?。∈遣皇墙裢砩喜怀鋈チ?,那你陪著我寫作業(yè)吧。小橋放著書包將自己的話一股腦的都倒給了胭脂。

胭脂上前撫摸著弟弟小橋的腦袋,嘆口氣說,小橋,快吃飯吧。

小橋眨著眼睛歪著頭問,那你不陪我寫作業(yè)了。

胭脂看了看小橋不諳世事的眼神回答說,一會再說,先吃飯吧。

小橋有些不情愿地坐下來開始吃飯,母親還在擺弄她四處討來的衣服,眼神不時地對那些時髦的衣服投去羨慕的目光。

望著小橋狼狽的吃相,胭脂的心疼了,心想,要是這蔣光頭的舞禁繼續(xù)下去,光靠媽媽洗的那幾件衣服是根本養(yǎng)活不了這個家的。所以胭脂在吃飯的時候,顯得心事重重的。

最近胭脂沒怎么上班?母親問時,胭脂謊說,公司現(xiàn)在有事,放了幾天假。但是母親還是從胭脂躲閃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味道。

胭脂做著舞娘的工作,一直背著母親。她不想讓這個中年喪夫的女人的心再疼一回,所以一直瞞著母親,謊說自己在大華公司里上班,做文秘。

匆匆地吃罷了晚飯,胭脂拿起手包要出去。母親收拾著手里的碗筷幽怨地說,胭脂,你不是說最近幾天公司沒事嗎?這么晚了,咋還出去啊。

胭脂站在門口踟躕了一下,最后還是推門出去了,她是找紅煤去了。紅煤的家跟胭脂家隔了幾個弄堂,紅煤的家在永紅里住。

外面的雨水早歇了,雖然有些潮氣,但是空氣卻分外的清新。胭脂站在永芳里的弄堂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感覺心情頓時舒暢了起來。說實話,胭脂一向不愛在家里呆著,不知道為什么,她在家里呆著的時候,總感覺心口異常的壓抑和不知所措。她感覺家里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特殊的讓她要窒息的味道。深黑色的家具,閃著黝黑的光芒,像一把匕首一樣戳在她的心里,讓她感覺自己是生活在倉房里一樣,四處飄滿了父親過去的氣息。而這么多年來,母親就是生活在父親走后的這種氛圍里,不忍離開半步。

有一段時間,胭脂跟李嬸商量打算賣掉這間滿是壓抑氣息的房子,換一處地方居住??墒菦]等胭脂把話說完,母親就打斷了她,要想搬走,等我死了再說吧。胭脂聽后,只好作罷。

做舞娘每天是要晚歸的。一開始的時候,母親問得緊,胭脂便謊說自己交了個男朋友。當(dāng)母親提出要見見她的男朋友的時候,胭脂無言了。最后還是母親揭穿了她,胭脂,你爸爸要是活著的話,不會讓你這么任著性子晚上總往舞廳里泡著的。胭脂聽后一顆忐忑的心這才放下來,心想,只要母親錯覺自己是在泡舞廳,自己的這種工作,便還可以做下去。

母親是蘇州人,蘇州人性格平和,舒緩,就是遇到事情的時候也是慢條斯理的,有章有法的,這點不比北方人,北方人性子急。另外母親還有蘇州人之外的性格,她性子善,賢惠,不把世上的事想得太無理了,總是以善心看塵世的。胭脂有時候?qū)δ赣H的這種心態(tài)感到很難受,媽媽的,這個世界就是人吃人的世界,你不吃人,人就會吃你。哪是你想象的世界啊,那種東西是書上的事,上海灘里可沒有的。上海灘是花花世界,是物欲場,是有錢人花錢買樂的地方??刹槐忍K州的小橋流水,會在每一個人的腳下湍湍流著。胭脂曾跟她媽媽爭辯過,可是她媽媽無論如何就是喜歡呆在自己杜撰出來的世界里,不肯出來。胭脂想,這樣也好,一旦她媽媽真的要是從她的那個世界里出來了,這外面人吃人的荒唐世界怕是要真嚇著她,所以以后便也不再跟她爭論。

紅煤最近不知道忙啥,她們已經(jīng)好多天沒見了。自打民國要過新生活,禁舞開始,她們姐妹倆就沒見過。

胭脂進(jìn)了永紅里,來到紅煤的家門旁,今晚好在紅煤家的燈還亮著,胭脂伸出手輕輕地打著紅煤家的門閂。門閂聽話地響過一陣后,也真巧,紅煤將腦袋從里面伸出來。胭脂尖叫了一聲,便把紅煤緊緊地?fù)ё×恕?/p>

兩個人邊摟著邊說著話,胭脂問紅煤,紅煤,你這幾日去哪里瘋了?也不著個面。

紅煤嘆口氣說,我一個有了男人的女人能去哪里瘋,還不是在家里守著男人過日子。

胭脂繼續(xù)問道,昨個我還來你家砸門來著,燈關(guān)著,半天也不見動靜。

紅煤回道,我是今個晌午才到家,鄉(xiāng)下的婆婆過世了,去奔喪哩呀。

胭脂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并在紅煤的引領(lǐng)下進(jìn)了紅煤的內(nèi)室,然后紅煤也挨著胭脂坐下,兩個人繼續(x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紅煤今年三十歲,比胭脂大一歲。紅煤結(jié)婚已經(jīng)有五六年了,男人是上海灘一家舞廳里的號手,他們是在舞廳里開始了戀愛的生活。兩個人相識不到半年,便結(jié)婚了,有些匆忙。由于男方?jīng)]有房產(chǎn),現(xiàn)在的房子是租住的。紅煤當(dāng)時跟上海灘舞廳里的這個號手結(jié)婚的時候,胭脂覺得可惜。以紅煤的長相,怕找一個上海灘的公子哥也不為過的??杉t煤卻被那個號手迷住了,死活要將自己的未來托付給他。對于這樣的態(tài)度別人也沒辦法,只有任著紅煤自個折騰下去。兩個人一開始的日子還過得下去,但是隨著戰(zhàn)爭的日漸激烈,孩子的出生,兩年后,兩個人的生活已經(jīng)捉襟見肘了。沒辦法,號手養(yǎng)活不了這個家,在紅煤提出重操舊業(yè)的時候,號手也沒反對。就這樣,紅煤就又走上了舞女的路。紅煤的這段人生胭脂再清楚不過了。

胭脂望了望紅煤顯得有些空蕩的房間說,紅煤,家里咋就你一個人呢?

紅煤回答說,哦,小張跟孩子還要在鄉(xiāng)下呆幾天,家里我放心不下,所以先回來了。說著紅煤站起來,像突然想起啥事的東翻西找起來,折騰了幾下。手里捧著酸棗走回來,胭脂,我剛在鄉(xiāng)下帶回來的,新鮮著呢,你嘗嘗鮮兒。胭脂順手拿起一個酸棗放在嘴巴里,咬了幾口,就流出了口水,連連道,太酸了,太酸了。紅煤,這么酸的東西你也能吃,真了不得了。說著走向外面,將一嘴巴被她牙齒磨碎了的酸棗屑吐了出去,然后又急急的喝了兩口紅煤給倒來的茶水,才算解了急。紅煤看到胭脂的樣子,咯咯地笑著,胭脂,你說這沒結(jié)過婚的女人跟結(jié)過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樣,這樣好吃的棗子,你卻享受不來,真可惜了。胭脂被紅煤說得有些窘,紅煤見胭脂有些尷尬,忙轉(zhuǎn)移了話題問道,胭脂,最近咋樣?胭脂回答說,能咋樣,現(xiàn)在有門子的舞廳暫時還能支撐著,沒門路的差不多都關(guān)了,這怕真要了我們的命了。紅煤嘆口氣說,媽的,這老蔣也不管人死活,非要過他娘的什么新生活,新生活是咱們這些人過的嗎?胭脂也跟著嘆口氣說,可不是。昨個有姐妹們上街游行請愿,被抓了好多呢。紅煤睜大眼睛吃驚地問,還有這事?胭脂點點頭,抓還不算,那些警察還拿木棍子往姐妹們的頭上打呢。當(dāng)時要不是我跑得快,怕也給打著了。紅煤一聽站起來,雙手叉著腰氣憤道,媽的,這些狗,日本人在的時候,咋不給日本人使去,就知道自己人欺負(fù)自己人,娘的。胭脂拉了一把紅煤說,瞧把你氣的,這事兒也不是生氣的事,快坐下吧,我今個找你也是想跟你商量商量。上午打牌的時候,姐妹們商量過,打算明個還要去游行請愿。你說,我要是不去吧,怕將來被姐妹們瞧不起,要是去了,被抓了,怕媽媽那里不好交代。我心里琢磨著,所以來找你,幸好你在。我明個去游行,要是被抓了,你回去跟我媽媽說個謊,幫我把這個事圓過去。紅煤回道,這事我也要參加。胭脂勸道,紅煤,你先別跟著摻和,反正姐妹們也沒找你。你別逞強(qiáng),家里還有孩子男人呢,我沒事,反正我沒結(jié)婚,就一個人,怕什么。

夜色中的兩個人說著知心的話,最后紅煤答應(yīng)明個不去街上跟著游行,胭脂這才放下心來。胭脂本想也不參加來著,如果見不到紅煤,她想她就找個托詞不去了。誰想紅煤卻意外地回來了,這倒打破了她原來的計劃。

第二天,整個上海灘異常的熱鬧。全市所有靠跳舞為生的舞娘們都走上了街頭,扯出了條幅,開始了浩浩蕩蕩的游行示威。胭脂也夾雜在期間,她跟另一個身材高大的舞娘,手里挑著一條丈八的橫幅走在隊伍的前面。一開始大家很有秩序,走著走著,跟著一些過激的口號喊出來后,漸漸的大家的情緒便失去了控制,有些脾氣暴躁的舞娘們開始喊起了打倒蔣委員長的口號。這樣,當(dāng)局就不讓了,那個時候,蔣委員長的兒子還在上海。

舞娘們游行還不到半小時,警察們便出動了,開始進(jìn)行驅(qū)散。舞娘們跟著警察們撕扯著,扭打著,到了最后,吃虧的當(dāng)然是這些手無寸鐵的舞娘。別看平時大家在舞廳里對舞娘們溫柔備至,可如今到了這伙上,都拉下了臉,皮鞭啊,棍棒啊,開始不顧頭臉地打下來。

不到中午,一場關(guān)于要生存,不要新生活的舞娘大游行,便被國民政府的軍警們給鎮(zhèn)壓下去了。好在這場游行示威中,胭脂的腦袋只是被一個警察的皮棍子打了一個血泡。在軍警們開始大肆抓捕的過程中,胭脂也很僥幸地鉆進(jìn)了一家店鋪里,逃過這一劫。

事后在跟紅煤談起這事的時候,胭脂還不無驕傲地說自己機(jī)智。紅煤笑說,還機(jī)智呢,機(jī)智腦袋上還讓人給打了個泡,要是真機(jī)智的話,那是要全身而退的呀。紅煤邊幫著胭脂往頭上受傷的地方敷藥邊開著胭脂的玩笑。

紅煤的男人,那個舞廳里的號手小張坐在身旁的搖椅上,手里擺弄著一柄半舊的銅號接著話茬說,這蔣光頭,要過的哪門子新生活。他這一過新生活,還不要了我們這些靠舞廳生活人的命,娘娘的,還得要共產(chǎn)黨打他,他才能老實。紅煤跟胭脂誰也沒有接他的話,對于政治生活,這兩個女人一點也不感興趣,她們感興趣的是口袋里銀元的多少。

紅煤的孩子在地板上來回地推著一個橡膠球在玩,不時地抬起頭沖屋子里的三個人嗤嗤地笑。在他的世界里,眼前的這三個人就像他玩著的會說話的皮球。

號手小張見紅煤跟胭脂沒搭他的話,頓時失去了說話的欲望。他把那柄小號的號嘴放在口里,輕輕地吹了兩下,嘟嘟的響聲驚動了他們的孩子樂樂。樂樂甩下橡膠球一拐一拐地奔過來,要夠號手小張手里的小號。紅煤聽到了響動,憤怒地沖自己的男人嚷,我看你是好久沒吹了,憋得要死是咋了,大白天的在屋子里吹的哪門子號,真是煩人,我忙著,你就不能抱孩子去外面玩玩,省著樂樂在地上搗亂。號手小張吐了下舌頭,將小號擱置在五斗櫥的頂上,然后彎下腰抱著樂樂很聽話地出去了。

號手小張走后,紅煤跟胭脂繼續(xù)說著知心的話。紅煤有些不安地說,胭脂,你說這次真是好險呢,那棍子要是落在臉上,怕要破了相,看你將來怎么找婆家啦。胭脂聽了,嘆口氣說,還找啥婆家啦,我這一把年紀(jì),還要養(yǎng)家,誰跟呢。紅煤接著問道,胭脂,那個大和舞廳的陳老板不是對你挺有意思的嗎?他不是剛死了女人。胭脂攏了一下頭發(fā)道,哎,什么有意思,你還不知道陳老板,他就是愛占咱們舞娘的便宜,你說說他誰的屁股沒摸過。紅煤咯咯笑著說,我的屁股他就沒摸過。胭脂翻了一下眼皮說,沒摸過,誰信。紅煤止住笑聲說,胭脂,都是玩笑了,我看陳老板不錯的,為人也算善良,就是油頭滑嘴一些,好開個玩笑,這年頭這樣的人走的開啦。你知道咱們這些舞娘們,要是誰真的了解咱們干的工作,誰會跟咱們生活。我那個小張子,奶奶的,他要不是舞廳里混的,怕也不會要我的。胭脂嘆口氣不說話了,想著陳老板的模樣,胭脂的嗓子眼就有嘔吐的感覺,恨不得立馬將陳老板從自己的記憶里吐出去,她對陳老板真是一點感覺沒有。要說這些年來讓她動過心思的,還真有一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身旁的這個人的老公。當(dāng)時要不是紅煤下手快,怕那個號手會跟了自己好的。自己長得比紅煤好看,個子身材也比紅煤要好。當(dāng)年的那個號手對自己也是有著好感的,只是那個時候,自己剛走出女中,心矜持著呢,膽子太小,沒敢造次。另外自己的眼界也高,還曾瞧不起過這個號手,要是現(xiàn)在,怕紅煤是跟自己搶不過號手的。但是當(dāng)年的那個號手如今已經(jīng)是別人家的了,眼前的紅煤跟自己還是一個要好的姐妹,自己眼下再缺男人也不能做搶朋友男人的事情了。

胭脂由于頭被打破了,這幾天跟家里謊稱單位有事情,出差,一直躲在紅煤的家里養(yǎng)著頭傷,身旁還有一個義務(wù)的護(hù)工為自己服務(wù),煩亂的心境也算安穩(wěn)下來。來回去藥行里購置一些敷藥都是紅煤親自去。胭脂現(xiàn)在不敢走出這個弄堂里,外面的風(fēng)聲還緊著呢。紅煤回來說過,警察現(xiàn)在還在四處搜索著,原因是跑了這次舞娘大游行的幾個組織者。政府現(xiàn)在要抓住她們來法辦,以求維持打敗日本人后的國家的穩(wěn)定。上海是一個國際的大都市,是中國人的一張露在外面的臉,臉上出了什么問題,世界看得清清楚楚,這一點絕不能馬虎。這日本人剛走不久,就出了舞娘們上街大游行的事,中國人的臉現(xiàn)在丟大發(fā)了。蔣委員長明白這個理兒,所以給當(dāng)時的上海市長下了死命,一定要抓住那些組織舞娘上街大游行的幕后組織者。在他的印象中,這次舞娘大行動一定是共產(chǎn)黨在后面搞的鬼。

這樣嚴(yán)厲的風(fēng)聲,胭脂自然是輕易不敢走出弄堂的。當(dāng)紅煤把自己在外面聽來的風(fēng)聲吹給胭脂時,胭脂的臉色都變得慘白了。她怕的不是別的,萬一自己被抓進(jìn)去,那個靠他養(yǎng)活的家可就完了。紅煤當(dāng)然也曉得這點,所以來回買藥都是她親自去,這一走一回,來回要一個多鐘頭。給胭脂敷完這次藥,掏凈了瓶子里面的,已經(jīng)再無一點藥渣可尋了。紅煤收拾完胭脂的頭,換上衣服,然后囑咐了一下胭脂,記住,千萬不能走出這扇門,外面的風(fēng)緊著呢,有啥事等我回來,說著推開門出去了。

空蕩的房間里留著胭脂一個人,四處彌漫著孤獨的氣息。胭脂感覺有些煩悶,她站起來,在地板上做了幾個漂亮的舞蹈動作。紅煤家里五斗櫥上面擺著的紅煤跟號手小張的結(jié)婚照里,兩個人的眼神曖昧地看著胭脂。胭脂停下了舞步,愣愣地瞧著那幅照片里的人物。歲月在那里仿佛被凝滯了,兩個人的臉上還現(xiàn)著青春歲月里最好的時光。胭脂有些好奇的走過去,伸出那雙好看的嬌美的手指不知道為什么,輕輕地?fù)崦鹫掌刑柺帜菑埬贻p的臉頰。她愣著神,記憶的窗戶一下子被心風(fēng)給吹開了?,F(xiàn)在的號手小張雖然面目有些滄桑,但是年輕時候的出色的底子還在,再加上有文藝的修煉,身上還是彌漫著一絲讓女人動心的因素。正在胭脂撫摸著照片里的號手發(fā)呆出神的時候,門響了,號手小張抱著孩子手里提著一包牛雜進(jìn)來了。胭脂轉(zhuǎn)頭看了看號手小張,臉不知不覺突然地漲紅了。號手小張沖胭脂一笑,看了看五斗櫥上擺放著的自己跟紅煤的結(jié)婚照說,完了,這才幾年的功夫,我們就都老了,說著將手里的牛雜放在桌子上。胭脂這才看清,號手小張除了手里提著一包牛雜外,還有一瓶子葡萄酒。號手小張感嘆完后,又開口說,胭脂,你來好幾天了,也沒咋給你整好吃的,今天正好我跟樂樂去外面玩,碰巧見了這賣醬牛雜的,買了些,今晚上,咱們?nèi)齻€開開心。

號手小張性子跟胭脂的媽媽一個樣子,性子也是柔柔弱弱的,文藝氣質(zhì)濃。在生活的煎炸后,味道就更濃了。小號吹得在上海灘那是有名,但,就是怕生活,不會生活。談起巴赫,莫扎特,貝多芬那是里里外外的精彩,要說起生活,可就是一片冰心在玉壺了。

號手小張進(jìn)屋的時候,瞧見了胭脂在擺弄著他的結(jié)婚照,他敏感地感覺出了一絲甜意,但很快的隨著樂樂的歡鬧退去了。樂樂嚷著要胭脂陪他扔橡膠球,這段時間里樂樂總愛跟胭脂攪在一起,胭脂也喜歡這個胖小子,一笑腮上有倆酒窩,樣子有些像號手當(dāng)年的樣子,很好玩。胭脂陪著樂樂在地板上拍著橡膠球,號手小張站在一旁有一搭沒沒一搭看著,偶爾還抬起頭瞧瞧被胭脂弄傾斜了的自己的婚紗照。胭脂雖然已經(jīng)不小了,但是由于沒結(jié)婚的緣故,性子還是那樣的歡快。她陪著樂樂拍著橡膠球,優(yōu)美性感白皙的小腿不時的在一襲湛藍(lán)色小梅花底的旗袍里躍出來,直撩人的眼睛。號手小張癡呆著望著,胭脂注意到了號手小張的神態(tài),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停住了,然后跟樂樂說,樂樂,阿姨累了,待會再玩吧。樂樂嚷著不肯罷休,拉住胭脂旗袍的底襟,糾纏著。號手小張見狀嚷道,樂樂,不許拉阿姨的衣服,快,別鬧了,小心你媽媽回來,打你屁股。樂樂聽到這話,怯怯地住了手,撅著嘴巴,抱著橡膠球回自己的屋里去了。在他的世界中,媽媽是最偉大的統(tǒng)治者。

沒了樂樂歡鬧的客廳里,出現(xiàn)了短暫的沉寂,空氣里飄著一種有些漂浮不定且有些尷尬的氣氛。

兩個人坐了一會,不約而同地看了看漸漸晚景的外面,又不約而同地站起來且還不約而同地說,紅煤咋還沒回來。說到這里,兩個人相互望了望笑了。

胭脂說,我來做飯吧,這么晚了,別等紅煤了。

號手小張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哪成啊,你可是客人。

胭脂說,什么話,我跟紅煤誰跟誰啊。胭脂說完,感覺這話里不經(jīng)意間閃著一些曖昧,說完有些后悔。但話是收不回來的,為了掩飾自己,忙匆匆的去了紅煤家的灶房。

胭脂在灶房里忙著,將一些紅煤先前買的蔬菜洗凈,然后淘米,樣子有板有眼的。卻不知道號手小張何時來了,他倚在門框上注視著,有些陶醉。

胭脂不經(jīng)意回頭瞥見號手小張一雙醉眼,忙遮掩道,都這么晚了,路上黑著,你也不去看看紅煤?

號手小張經(jīng)胭脂的提醒,像大夢初醒的答應(yīng)著,哦,胭脂,我去了。轉(zhuǎn)身走了。

胭脂望了一下號手小張的背影,呆愣了一會,重新恢復(fù)了自己的勞作。

當(dāng)胭脂將一晚的飯菜都弄好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鐘了,樂樂在她的安撫下已經(jīng)躺在床上熟睡著。墻上的掛鐘,咣咣地響了幾下,緊接著是秒針,啪啪地走動的聲音,屋子里靜得有些可怕。

號手小張出去也有一個鐘點了,不但紅煤沒回來,現(xiàn)在連號手小張也給搭了進(jìn)去。胭脂等得有點心焦,幾次她想走出去,但是看了看床上熟睡的樂樂,還有夜里不斷響著的刺耳的警報聲。最后胭脂還是坐了下來,她靠著床的欄桿,漸漸地睡了過去。

當(dāng)她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午夜了,號手小張跟紅煤都沒有回來。胭脂感覺肚子有些餓,樂樂還在熟睡著。她輕輕地來到灶房里,簡單的喝了幾口粥,然后又原路折回來,靠著床上的欄桿坐下。

這一夜就這樣過去了。天還沒亮,樂樂嚷著要撒尿,胭脂抱著樂樂撒完了尿,樂樂接著嚷著餓了要吃飯,胭脂又給樂樂熱了些粥,喂樂樂吃了飯。樂樂樂吃完了,這才想起家里就剩下了他跟這個最近剛剛結(jié)識的阿姨,爸爸媽媽都不見了。他哇的一聲開始號啕起來,嘴巴里還一聲接一聲的喊著,我要媽媽,我要爸爸……

胭脂抱著樂樂哄著,在地板上來回的走動著,好容易將樂樂哄睡了,自己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她放下樂樂,坐在床上喘著氣。

門這時候有人敲打,胭脂本能地站起來去開門。敲門的不是別人,原來是平時跟他們經(jīng)常在一起的舞娘百合。

百合看了一眼胭脂,先是一驚,然后慌張地說,紅煤被抓了,是陳老板說的。小張在找紅煤的時候,也給抓去了。樂樂在家嗎?胭脂機(jī)械地點了點頭。百合說,紅煤傳話了,讓你幫著照看樂樂。說完,百合急匆匆的就走。胭脂喊道,百合,紅煤他們還有啥話沒有?百合回過頭說,沒有,啥都沒有了。說著快步的消失在了弄堂里。

胭脂關(guān)了門,失魂落魄地走到樂樂的床邊。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樂樂被驚醒了,出乎人的預(yù)料的是,樂樂反倒沒有哭,只是眨著一雙很好看的眼睛,莫名的看著眼前的胭脂。

胭脂哭了一會,望著樂樂的樣子,不自覺的撲嗤一下笑了,樂樂也跟著咧著嘴巴嘎嘎的笑著。

是劫后余生還是萬劫不復(fù),這眼前的一切真是來得太突然了。胭脂望著擺放在飯桌上的那一盤牛雜,還有那一瓶葡萄酒,真是感慨萬千。

原來紅煤在藥房里給胭脂買紅傷藥的時候,被藥房的老板偷偷的給舉報了。當(dāng)紅煤提著藥包剛走出這家藥房,兩個便衣便將紅煤架著上了一輛汽車,然后拉著紅煤一溜煙的進(jìn)了上海市警備局。

這一切正好被大和舞廳的陳老板看見,陳老板也是買藥看到了眼前的這一切。由于平時跟紅煤相處得不錯,陳老板看到了紅煤被抓后,急急的往舞廳里趕。

這一段時間由于沒事,一些舞娘們經(jīng)常在他那里聚著,閑聊。還有幾個舞娘為了躲避軍警的抓捕也躲到了大和舞廳的地下室里。那天陳老板就是給其中的一個受傷的舞女買藥恰好遇見了紅煤被抓。其實紅煤被抓還有另外的一個因素,紅煤和號手小張其實是一對共產(chǎn)黨的地下工作者,他們是共產(chǎn)黨在上海潛伏下來的諜報人員,而這次舞娘們的游行示威也是他們暗中策劃支持的。

而前一陣子紅煤跟胭脂說去鄉(xiāng)下奔喪了,其實那都是謊言,她跟號手小張是去外面組織聯(lián)絡(luò)這次的游行示威了。而在胭脂游行的時候,號手小張跟紅煤也都在隊伍里,只是沒有被胭脂看到,而胭脂當(dāng)時在游行后躲著的那家商鋪也是中共的一個據(jù)點。要不這么亂的世道,誰敢輕易的去容留一個參加集會示威的人呢。也是這家商鋪的老板事后通知的紅煤接走了受傷的胭脂。當(dāng)然這一切胭脂都一無所知,也一直被蒙在了鼓里。

陳老板跟紅煤抓藥的那家藥房老板很熟悉,所以才有在他抓藥無事,而紅煤抓藥卻被抓的事情發(fā)生。當(dāng)陳老板匆匆地趕回大和舞廳的時候,正趕上了號手小張,就將他看到的一切告訴了小張。號手小張聽后一拍大腿,只說了一句糟糕,然后就不知道了去向。

第二天,便傳出紅煤和號手小張都被抓的消息。這是陳老板在警局的一個內(nèi)弟告訴他的,你以后也要小心了,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共產(chǎn)黨現(xiàn)在是無孔不入啊,以后注意點免得被牽連進(jìn)來,要是牽連進(jìn)來我都會跟著受罪。那天陳老板的內(nèi)弟一再囑咐陳老板。

陳老板也是一個心善的人,回到了大和舞廳后,他找到了百合,讓百合去紅煤家里一趟,看看。誰想到,百合在紅煤家里意外地碰見了胭脂,就脫口說出紅煤要胭脂照顧樂樂的事情,其實根本沒這回事。紅煤跟號手小張被抓后,經(jīng)確認(rèn),他們倆就是在國民政府備案很久了的共產(chǎn)黨諜報人員,屬于重犯。抓到后,立即隔離關(guān)押,是根本跟外界接觸不上的。

而至于號手小張被抓,其實是號手小張的疏忽。因為當(dāng)時正是國共合作時期,他天真的以為自己去說明情況可以救出紅煤,哪想他的腳剛跨進(jìn)去,就被戴上了手銬。

當(dāng)胭脂知道紅煤跟號手小張被槍斃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上海解放以后的事了。

那天她手里攥著一份中共的報紙,在上海日報的頭條上,刊登了這樣一條消息:我黨優(yōu)秀的黨員,忠誠的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張衛(wèi)國和袁小平夫妻為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不幸在一九四六年春,被國民黨當(dāng)局殺害于上海國民黨第一監(jiān)獄。然后報紙上刊登了號手小張跟紅煤的巨幅照片。

那天胭脂捧著印有紅煤跟號手小張照片的報紙一下子癱坐在馬路上。多少年了,尋找了多少年了,現(xiàn)在終于知道了紅煤跟小張的消息??墒侨f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遇害的消息,也萬萬沒有想到紅煤跟號手小張還是一對共產(chǎn)黨夫妻。

這些年來,胭脂一直單身著,靠自己的力量養(yǎng)著紅煤的兒子樂樂,小橋還有寡母李嬸。國民黨在臺上上海的舞娘問題一直沒有禁止住,但是隨著陳毅司令員帶兵進(jìn)駐上海后,真的是一切新生活開始了。

一九五零年上海的舞廳和舞娘被徹底禁止了,胭脂跟其他的舞娘們一起失了業(yè)。但是雖然她們失業(yè)了,卻沒有失去生活。她們被新政府安排進(jìn)了一家公私合營的新工廠,一家專為解放軍縫制軍裝的被服廠。

這一年小橋已經(jīng)是上海一所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了,樂樂也已經(jīng)上了小學(xué)。寡母李嬸也過了七十歲的年紀(jì),但是身體硬朗,只是再也討不來刷洗的衣物了。其實她也干不動了,她還呆在她自己杜撰出來的世界里不肯出來。只是當(dāng)看著街頭上飄著的五星紅旗的時候,發(fā)著疑問自語道,這旗子咋換了呢?

大和舞廳的陳老板在一九五一年八月的鎮(zhèn)反運(yùn)動中,被政府槍斃了。死的有點可憐,據(jù)說當(dāng)時槍斃他的時候,他是哭著走的。圍觀的人都說陳老板這個在女人堆里呆著的人真沒有出息,本沒有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死的壯烈,最后連一句口號都沒有。陳老板被抓的時候,政府組織了舞娘們進(jìn)行揭發(fā)檢舉,其中有給胭脂報信的百合。但是當(dāng)讓胭脂上臺揭發(fā)的時候,胭脂拒絕了。

胭脂由于有當(dāng)舞娘的背景,她一輩子沒有結(jié)婚。但在她的培養(yǎng)下,小橋跟樂樂都念完了大學(xué),而且后來都在新政府里任職。

一九六八年,胭脂死于肺癌。終年五十二歲。

2008年,胭脂住過的永芳里被一家建筑商強(qiáng)拆了,胭脂的故事也徹底的被人們從記憶里拆除了。但是人們卻在廢墟里發(fā)現(xiàn)了一本胭脂留下的,這個發(fā)了黃的小說《紙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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