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路(馬來西亞)
巴士經(jīng)過。
河。
白千層。
岸。
你在石堤左側(cè)。陽光在天空完成照耀的儀式。樹很高,白千層都裂著身體,在岸邊對風而立。你的手觸摸到腕表,指針或許停擺了吧,只能根據(jù)陽光曬臉的斜度來猜測現(xiàn)在的時辰。你把身影浸在陽光下。發(fā)梢化為最后的暗光。你的側(cè)臉,在岸堤對面,化為一盞燈飾。雨,開始滴落,使你感受到滋潤。你扶著石堤上沾著雨珠的藍色欄桿,踱步慢行。一場雨,在陽光下綻放成天空中一朵朵花珠。長發(fā)披在你的肩上。
太陽雨。
水。
潮濕的樹。
耳。
我在岸側(cè)。扶著藍色欄桿。沿著陽光的方向走。我在想象河里的魚群在河石上對嘴唼喋。一種無聲的歡愉。我在冥想著走向我的風是以什么的身姿?;蛟S在對岸遠遠地望著我。但只有在閉目的時候才能想象過去的畫面。我在感覺一場雨。有溫度??隙ㄊ翘栍?。我仰首讓雨珠淋在臉頰上。雨珠在眼眶里浸成小小的池。透滿了。雨沿著耳畔滑下。溫溫的。巴士經(jīng)過。震動岸堤的欄桿。我才把頭擺回正常的位置。
庭院。
花。
藍色欄桿。
亭。
你仍然擺著好看的側(cè)面。但你的眼仍不愿睜開。雨珠在你的臉瞳里積成水池。你的身姿,臥在欄桿,凸顯了明顯的曲線,在雨中透出米雪色胴體。你在巴士走后,把頭擺正,巴士已經(jīng)消失在遠處。你側(cè)身傾聽,猜猜巴士離開岸的距離。你想著白千層,這是一種常年裂開自己樹皮的樹,多么地粗獷。多么像經(jīng)歷過滄桑的容顏。這是最后一站的巴士亭吧。你習慣在這里,因為有長長的河堤的欄桿,可以沿著它來回走好長好長的安全的路。
橋。
蕨草。
白色醫(yī)院。
臉。
我摸到雨水了。熱熱的,像體溫,我猜想有太陽。雨落于光于線,熱熱的。陽光,有雨水,潮濕。我把雙手扶在臉頰上。沾滿雨珠。雨。弄糊掌紋。猜想。太陽雨的顏色。天花板。白色嗎?墻,灰色嗎?屏風,褐色嗎?制服,米色嗎?藥水,黃色嗎?石階,淡藍色嗎?天空,烏色嗎?庭院的蕨草,青翠色嗎?訪客,穿著七彩顏色嗎?太陽雨,繽紛嗎?我沿著熟悉的藍色的河岸欄桿,步下龐大的建筑屋。藥味使我猜想是一棟白色的醫(yī)院。
窗。
裂皮樹。
藥味。
巴士經(jīng)過。
最深的視野是黑色嗎?你繞著這個話題爭論,陪同你身邊的訪客都說,是的,黑色是最深的視野。但你抱著質(zhì)疑,猛搖頭否認。不是的。你說,不要最深的視野。只想看見自己眼前的十根指頭。掌紋。肢體。周圍的景物。巴士走后的塵埃。
河。岸。米色裂皮的白千層。漆上長長的藍色欄桿。還有訪者的眼睛,一雙雙難以置信的眼睛。你不能接受全黑的視野。無法承受藥水的味道。你想看最后一次太陽雨的顏色。你不相信,如我。送入醫(yī)院時,注定從此告別自己的視線。
(選自臺灣《聯(lián)合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