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著名兒童文學(xué)作家史雷創(chuàng)作的小說《正陽門下》,以小主人公二寶的視角,以上個世紀(jì)40年代末北平解放前夕為背景,講述了在社會動蕩時期將軍胡同中劉家發(fā)生的一系列傳奇故事。本書已由天天出版社出版,由于原作篇幅較長,我們將這部作品做了刪節(jié)編輯處理后,連載以饗讀者。
第八章? ?薈華居
從西山回來后,大舅讓張貴發(fā)開車帶我們?nèi)ス涮鞓颉?/p>
去天橋其實一直是我和劉渝平最盼望的事情,但家里的大人都很忙,趙姨要照顧姥姥,大舅媽不是本地人,最后只能把這件事托付給了大舅的司機張貴發(fā)。
張貴發(fā)找來北平地圖,大概看了下位置,便拍著胸脯說道:“大半個中國都去過了,還找不到個天橋?!”
剛說完,趙姨就撇著嘴,問張貴發(fā):“你知道為什么叫天橋嗎?”
張貴發(fā)果然被問住了,用手摸著腦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劉渝平,自言自語道:“為啥叫天橋?我怎么知道?”
“太笨了你!”趙姨不屑地說。
“哈哈!”我和劉渝平都笑了起來。
“那你說為啥子叫天橋嘛?”張貴發(fā)把軍帽摘下來,拿到手上問。
“過去那里有一座皇上去天壇祭天、去先農(nóng)壇祭先農(nóng)走的橋,天子走的橋,所以叫天橋?!壁w姨說。
“哦,原來是這個樣子,你去過嗎?”張貴發(fā)問。
我覺得張貴發(fā)真不該問這話,他說話太直來直去了。
“去過嗎?你說呢?我要是再年輕點兒,就自己帶著二寶、劉渝平去了,我那會兒都是坐驢車去的?!?/p>
“哈哈!”我和劉渝平再次笑了起來。
劉渝平更是笑得直拍手:“我想坐驢車,不想坐道奇吉普了。”
“驢車還真不如吉普車,太顛!我那天去同仁堂給你買大山楂丸,坐了一次張貴發(fā)開的吉普車,嘿,可比驢車舒坦多了?!壁w姨說。
“哈哈!”我們再一次笑了起來,這一次,連張貴發(fā)都樂了。
張貴發(fā)只看了一次地圖,就知道怎么走了,他開車很瘋狂,一邊開一邊按喇叭。
“老張,你慢點兒開,別跟他們較勁兒,讓著他們點兒。”大舅媽在車?yán)飫裰?/p>
“全都不守規(guī)矩,汽車都開不動?!睆堎F發(fā)埋怨著。
“還不如坐驢車呢!”劉渝平還是不忘驢車,我覺得他是汽車坐多了,他說在南京的時候也經(jīng)常坐車。
“別人不講規(guī)矩是別人的事情,咱們講規(guī)矩就行了。”大舅媽說。
聽到大舅媽的話,張貴發(fā)也不再埋怨了,放慢了速度,專心開起了車。
“應(yīng)該就是這個地方吧?可是哪里有什么皇上走的橋,連個橋的影子都沒看到!”
當(dāng)張貴發(fā)再次埋怨的時候,車早已開出了正陽門,來到了一條南北向的街道旁。
張貴發(fā)把車停到一處茶館的門口,然后沖茶館里的人一擺手問道:“這里就是天橋吧?”
茶館里一個掌柜模樣的人走了出來,笑著說:“沒錯!長官,這里就是天橋?!?/p>
“為啥子見不到橋呢?”自從趙姨說了天橋是皇上走過的橋以后,張貴發(fā)就連做夢都想上去走一走。
“早就拆了!”掌柜模樣的人說。
“哦,那我來晚了?!睆堎F發(fā)遺憾地說。
“不是長官您來晚了,而是那橋拆早了?!闭乒衲拥娜擞悬c兒貧。
“就是,就是!”沒想到這馬屁話張貴發(fā)還挺喜歡聽。
“長官,你們就把車停這兒吧,我給你們照看著?!闭乒衲拥娜说故菬崆椤?/p>
“那就謝謝了!”張貴發(fā)朝他一拱手,表示感謝。
“長官,你們轉(zhuǎn)累了,就回來我這兒喝茶、吃飯,對面的飯館也是我家開的?!蹦钦乒衲拥娜顺覀冋兄终f。
“好的!”張貴發(fā)沖他豎起大拇指。
我們一下車,劉渝平就蹦到了最前面。
“那里是什么?”劉渝平突然抬手指著右前方問道。
我們一看,那里人很多,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不時地還傳來叫好的聲音。
“耍中幡的?!蔽铱吹揭桓吒叩闹嗅υ谌巳汉竺媪⑵饋?。
這中幡是由一根又粗又長的竹竿制成的,竿頂懸掛著一面黃色的長條錦旗,錦旗上繡著一條金龍。
隨著中幡的上下抖動,這條金龍也抖動起來,仿佛真的一樣。
“好!”圍著的人群中再一次響起叫好聲。
“好!”劉渝平一邊叫著好,一邊沖了進去,一個勁兒地往人群里鉆。
“平兒!”等大舅媽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劉渝平已經(jīng)沒了影子。
“老張,快!這里人太多,別讓他跑丟了?!贝缶藡屩坏谜泻魪堎F發(fā)。
張貴發(fā)和我趕緊去追劉渝平,可還沒靠近那人群,就看到人群一哄而散,再看,那中幡已經(jīng)矮了下來。
人群一散開,就看見劉渝平已經(jīng)站在那耍幡的人面前。
耍幡人上身穿的是一件對襟短衫,下身穿著一條肥大的黑色褲子,身材高大魁梧。
耍幡人手扶高高的中幡,低頭看著劉渝平,劉渝平也抬頭看著他。
耍幡人腳下放著一個鐵皮桶,里面空空的。
“怎么我剛鉆進來,您就把中幡放下了?”劉渝平遺憾地問。
“那幫人都是看熱鬧的,一到打錢的時候,就全跑了?!?耍幡人彎著腰對他說。
“為什么一到打錢的時候就跑了?”劉渝平不明白。
“哈哈!”劉渝平天真的問話讓那耍幡人笑了起來。
“您笑什么?”劉渝平不解地問。
“這孩子,你是第一次到天橋來吧?”耍幡人問道。
“對,您怎么知道的?”劉渝平說。
耍幡人再次大笑起來,笑了一會兒,他繼續(xù)問:“你知道打錢是什么意思嗎?”
劉渝平搖了搖頭。
耍幡人又笑了起來。
“您說嘛。”劉渝平求著他。
“就是看了我剛才的表演,該給我錢了?!彼aθ苏f。
“哦。”劉渝平摸了摸腦袋,然后把手伸進了上衣兜里,掏出一塊銀元,遞給耍幡人。
耍幡人被劉渝平的舉動驚呆了,他看了看劉渝平,并不接,而是問道:“這錢是你的?”
“當(dāng)然是了,是我的壓歲錢。”劉渝平自豪地說。
“哦?!蹦撬aθ藨?yīng)了一聲,還是不接劉渝平手中的銀元。
劉渝平以為耍幡人是嫌他給的錢少了,便又把手伸進了上衣兜里,又掏出了一塊銀元。
劉渝平把兩塊銀元摞在一起,再次遞向耍幡人。
“孩子,就是一塊銀元,你也給多了?!蹦撬aθ苏f。
“可他們都跑了,您剛才不就白耍幡了?”劉渝平的手仍然伸著。
“您拿著吧!”這時大舅媽走了過來。
耍幡人卻依然不接,而是后退了幾步,用力將幡向上高高地一拋,然后將一支胳膊橫向彎曲,那幡子從空中落下后竟定在了胳膊肘上,紋絲不動。
耍幡人朝劉渝平擠了一下眼睛。
“把錢扔到鐵皮桶里?!蔽姨嵝褎⒂迤?。
劉渝平先是呆呆地看著,待看到耍幡人沖他擠眼睛后,才開心地笑了。聽到我的提醒,他將銀元扔進了鐵皮桶,然后雙手鼓起掌來,一邊拍手還一邊喊:“耍幡嘍!耍幡嘍!”
人們再次聚攏過來。
這時,耍幡人用胳膊肘將幡子高高地拋起,然后把腦門向上一揚,那下落的幡子正好立在了他的腦門上。
“好!霸王舉鼎!”我們旁邊的一個人喊了起來。
“來個蘇秦背劍!”人群中有人喊。
那人的話音未落,耍幡人已將幡子再次高高地向上拋起,然后猛地一彎腰弓起了背。
那幡子直直地立在了他的背上。
“嘩啦——”人群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劉渝平高興得蹦蹦跳跳。
“好功夫!好功夫呀!”人群中不停地有人夸著。
這是我和劉渝平第一次逛天橋,我們每個攤子都看,一會兒聽聽評書,一會兒看看拉洋片的,一會兒看看拉弓的,再一會兒看看練氣功的,眼睛根本不夠使。等我倆感覺到累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中午。
張貴發(fā)早已解開了軍服上的扣子,把帽子摘下來扇著風(fēng)。
大舅媽穿的是旗袍和高跟鞋,走不快,只能跟在我倆身后,不停地喊著,讓我倆跑慢點兒。
“你們兩個皮娃娃,怎么就不知道累?”張貴發(fā)喘著氣問我倆。
“我又累又渴又餓?!眲⒂迤娇戳丝磸堎F發(fā),回答說。
“我的肚子都餓扁嘍!”張貴發(fā)夸張地說。
“哈哈?!蔽覀z被張貴發(fā)逗樂了。
“走,吃飯去!”張貴發(fā)一揮手,后隊變成了前隊,我們跟在張貴發(fā)身后走著。
還沒走到停車的地方,就看見那個掌柜模樣的人站在車前左顧右盼。
看到我們回來,他大老遠(yuǎn)便高興地喊:“長官,你們真夠能遛的,這么長時間,都大半天了?!?/p>
“這兩個娃娃皮得很哪?!睆堎F發(fā)咧嘴笑著說。
“這倆孩子是長官家的吧?”掌柜模樣的人看了看大舅媽。
大舅媽沖他禮貌地笑了笑。
“來,這邊請?!闭乒衲拥娜艘覀冞^了街,來到對面的飯館。
這飯館的大門上掛著一塊黑底漆金老匾,上面寫著“薈華居”三個字。
掌柜模樣的人拉開飯館的門,把我們請了進去。
飯館還算干凈,但里面吃飯的人并不多。
“長官,請坐靠窗的位置?!闭乒衲拥娜讼仁钦埼覀?nèi)胱?,然后扭頭吩咐著,“快上茶!”
一個跑堂的小二很是麻利,立馬舉著一個木托盤走了過來,托盤上有一個茶壺和四個茶杯。
小二把茶壺放到桌子上,那掌柜模樣的人掀開壺蓋,然后很不滿意地說:“換了!換了!怎么能拿這茶招待貴客?去,換張一元文記茶莊的小葉花茶。”
小二剛轉(zhuǎn)過身,掌柜模樣的人又再次吩咐:“再上兩碟開花豆?!?/p>
等小二再次托著托盤上來的時候,我們聞到一股茉莉花茶的香味。
“長官,你們想吃點兒什么?咱這館子的看家菜是魯菜,有蔥燒海參、九轉(zhuǎn)肥腸、焦熘丸子、芙蓉雞片、干燒黃魚。”掌柜模樣的人說。
張貴發(fā)看著大舅媽,問:“嫂子,想吃什么?”
大舅媽一笑,說道:“都過了飯點兒了,什么快就上什么吧,別讓倆孩子餓著就成。”
大舅媽的話顯然讓掌柜模樣的人沒想到,他點了點頭,忙說:“也成?!比缓笠慌ゎ^,去了柜上。
張貴發(fā)摸了摸衣兜,掏出一個癟了的煙盒,一捏更癟了,便起身說:“我出去買煙?!?/p>
說完,他抬腳走了出去。
我們剛才過街的時候,剛好看到有一個賣煙的老頭兒在飯館外賣煙。
張貴發(fā)喜歡抽“三炮臺”這個牌子的香煙,我收藏的煙盒有很多都是他抽完后送給我的。
“對了,我還沒有‘大重九這個牌子的煙盒,讓張貴發(fā)買一包,抽完把煙盒給我?!蔽倚睦锵胫酒鹕砣プ窂堎F發(fā)。
我剛出了門口,就發(fā)現(xiàn)那個掌柜模樣的人正站在路邊跟張貴發(fā)說話:“長官,這頓飯哥們兒請了。”
張貴發(fā)連忙擺手,說:“那怎么行?”
“這年頭,多個朋友多一條路。您看對面我家店鋪,就是買賣軍用物資的……”掌柜模樣的人用手一指,神神秘秘地說。
“哦?!睆堎F發(fā)答應(yīng)了一聲。
“長官,您要是有什么軍用物資,可以拿到我這兒換點兒錢花。”那人說道。
“軍用物資你都要?”張貴發(fā)問。
“沒有不要的,汽油、毛毯、皮帶、罐頭、香煙,你有什么我就要什么,價錢好談?!蹦侨苏f道。
張貴發(fā)撕開“三炮臺”煙盒的包裝,從里面抽出一支,那人連忙從兜里掏出火柴盒,從里面拿出一根火柴,劃著之后,給張貴發(fā)點上了煙。
張貴發(fā)深深地吸了一口。
“長官,怎么樣?”那人以為有戲,便接著問。
這時,張貴發(fā)把煙圈吐了出來,狠狠地說道:“老子只有槍?!?/p>
“長官,槍、彈藥、軍服、被褥,只要是軍用物資都成?!蹦侨松锨耙徊剑詾榻K于說動了張貴發(fā)。
“可老子不成!”張貴發(fā)再次狠狠地說了一聲,理都不理那人,扭頭就往飯館里走。
張貴發(fā)看見我正在門口呆呆地看著,又回頭沖那人說道:“老板,四碗麻醬面,快一點兒!”
張貴發(fā)拍拍我的肩膀,從我身邊走進了飯館。
現(xiàn)在輪到那人呆呆地看著張貴發(fā)了,當(dāng)他看到我也在時,便沖我說道:“嘿,還真沒見過這樣的,真夠軸的!”
(張貴發(fā)的話讓二寶陷入了沉思,這樣動亂的社會何時能結(jié)束?精彩請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