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鶯舞
一
晚飯過后,天完全黑下來了。郭老婦人輕飄飄地,像根羽毛。她踮著腳到床上抱起孫子,飄到門口,慢慢地一點點掩上門,用一張?zhí)鹤影褣煸谒弊由虾ㄋ膶O子裹了裹,便踮著寒冷,走在一條沒有一點光亮的路上。她的褲腿鼓鼓的,因灌滿了風(fēng)而膨脹,叫喚。跟她的褲腿相比,郭老婦人是那樣消瘦,緘默和憂心忡忡。因為孫子的重量,她顯得頭重腳輕,像熟透的稻穗那樣彎曲。終于,她飄到了一間漆黑的屋前,天臺上布滿雨水干枯過后留下的青苔,干燥的粉塵氣味使她重重咳了一聲,聲音被帶到山里去再響了一次,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哆哆嗦嗦摸到一塊水泥地板坐下,手上瞬間沾上了青苔而變得冰冰涼涼,這是最寒冷的一個冬夜。如果不是過于寒冷,她也不會坐在這里。因為黑,寒冷,寂靜處駐足的烏鴉,總是讓人聯(lián)想到死亡。她摸到脖子,發(fā)現(xiàn)那里少了一顆扣子,想來是孫子睡前哭鬧拉扯時掉的。她只好攏一攏自己的褲腿,背靠在人家的門上,心亂如麻。她害怕屋里的燈突然一下亮起來,害怕里面突然響出一陣哭聲,害怕中卻有那么一點期待。她多希望這樣的等待早點結(jié)束,無論結(jié)果如何,她的心都能回到夯實的狀態(tài),不像現(xiàn)在,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裝不下,總是不由自主地往某個方面想著。她向著神明懺悔,天啊,我到底在做些什么?我在一間漆黑的屋子前等了幾天,為了等一個人死去?一會又想,列祖列宗,懲罰我吧,與那孽障無關(guān),我也是為了郭家啊。想著,默默地掉下眼淚來。她認(rèn)為這樣的等待,毀了郭家的體面和善良。這個家族曾是多么盛名在外,去世的郭老人,和作古許久的郭太爺,在方圓幾百里積累了幾代的善名。幾代行醫(yī)治好了無數(shù)的病患,對那些家庭困難的,不僅免費治療,有時還補貼藥物。郭老婦人當(dāng)然也是善良的,寒冬臘月,那些經(jīng)過她家門口去上學(xué)的小孩,都多多少少得到過她贈予的早餐,有時一個包子,有時一只烤紅薯,有時會叫進去,跟她兒子一起吃熱騰騰的豆花。她從沒得到過任何感激,卻總是樂此不疲。郭家人的惻隱之心,不光是對活生生的人,就是阿貓阿狗,也是極盡溫柔。他們家的門前,總是圍繞著野貓野狗,嗚嗚叫著?,F(xiàn)在,郭老婦人竟然在人家的屋前,等待著一個人的死去。她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腿上的孫子動了一下,把臟黑的手指放到嘴里吸吮。她看到了,也不制止,對著黑洞洞的夜,嘆了一口又一口氣。
屋前又照過來一束光,一個黑影從不遠處向她走來,風(fēng)灌褲腿的聲音慢慢近了,郭老婦人從那響聲中聽出熟悉感來。她判定來者是個和她一樣的女人,一個雙腿不再飽滿的老母親。她的雙手不安地在腰間擦拭,來人鼻子湊過來,鼻尖上的繞毛被明亮的手電筒照出搖搖擺擺的樣子。對方也搓著大腿,幾遍來回了也找不出話來同郭老婦人打招呼,只有尷尬地呵呵笑。本來安靜的夜被這笑聲一驚,遠處的貓頭鷹烏鴉等,都撲撲翅膀飛起來。熟睡中的孫子又動了一下,由著本能用手扒拉著郭老婦人的衣襟。他在找母親。每次把自己干癟的乳房送進他嘴里時,郭老婦人心中都涌起很大的悲哀感,生命在這悲哀當(dāng)中,有時候顯得多余起來。
來人在距離她一米處不安地坐下,幾欲張口說些什么,然而還是又生生咽了下去。兩人都心知肚明,也心有靈犀地保護著這份默契,她們希望夜色能再黑一點,好讓自己完全隱蔽起來。最好,她不是我認(rèn)識的人。兩人心中都這么想著。然而那不過是自欺欺人,這么大點地,誰能不認(rèn)識誰?郭老婦人在心里盤算著村里有適婚年齡男孩的家庭,把比較著急的幾家默默數(shù)一遍之后,便心中有數(shù)地問道:“是誰呢?”
“蘇青。您呢?”
“郭家的。”郭老婦人說。
“是你呀!這么冷的天,來多久了?”蘇青這才把手電筒打開,明晃晃地照著郭老婦人,懷里的孫子翻了一下身,緊縮著。
“哎呀!你怎么還帶上他來了?多冷??!”蘇青叫道。
“家里沒人看,我不放心?!?/p>
“他爹呢?”
“別提了,哪處打著牌呢。”提起兒子,她鼻頭就泛酸。
“嘿!我家八子也一樣,一年到頭掙的兩錢,兩個晚上就敗光了?!碧K青大著嗓子說。她一來,原本漆黑的一片也由于這聲響,顯得不那么可怕了。她們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數(shù)落著自己不成器的兒子。大多時候,是郭老婦人在聽,蘇青說著。雖是一樣的年紀(jì),她卻顯得有活力許多。郭老婦人聽著她中氣十足的聲音,想來是身體沒有什么病痛。不像自己孤兒寡母,日夜操勞,久而久之,便顯得死氣沉沉了。
“欸,我們這樣一起摸黑坐著,是不是發(fā)生過一次?”蘇青說。用像是突然想起來那過去很久的事情,由眼前的事物延伸回去,爾后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竟那樣喜歡那樣的口氣。
“你還記不記得?”她又問。
“記得?!惫蠇D人說。
當(dāng)然,她不會忘記。每個周三,是拉貨的阿三回來的日子。曲鎮(zhèn)人民已經(jīng)習(xí)慣了聽著阿三的大貨車半夜開進鎮(zhèn)上來,混著狗叫的聲音入睡。長途困倦,阿三會在熄火之后開門倒頭就睡,第二天起來,再把從異國拉過來的貨物擺在家里,供曲鎮(zhèn)人挑選購買。那一次,郭老婦人聽說有一批冬衣,便叫上蘇青還有兩個老朋友,在阿三的門前等著,為了最早挑到最好的衣服。那也是一個寒冷的夜晚,她們并不覺得勞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愣是把平時倒頭就睡的阿三吵得從樓上潑下一盆水。她們慌忙躲開,在墻角縮著嬉笑。完全不像現(xiàn)在的沉默和死氣。那可真是活力十足啊,每個人的臉龐都是飽滿而紅彤彤的。郭老婦人想著,嘴角慢慢也起了笑意。
“當(dāng)時我看到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就這么堆放在那里,我真是開心極了。我們還同時看上了一件藏青色大衣,你爽快地把它讓給了我,我抱著你親了幾大口,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蘇青說。
郭老婦人心里咯噔了一下,沒有搭話,她越發(fā)心煩意亂。腿上的孫子接連翻了幾個身,最后嗚嗚地哭起來。
蘇青還在說話,“你讓給了我,你真是太好心了?!?/p>
郭老婦人起身,把孫子抱在懷里晃蕩,期望止住他的哭泣,無果,他變成了號啕大哭。郭老婦人生氣地狠狠打了他兩下,在屁股上,發(fā)出很大的啪啪聲。蘇青被這巨大的聲響嚇了一大跳,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你把大衣讓給了我,你還記得嗎?”
郭老婦人眼里噙滿淚水,很多時候,孫子哭,她也跟著哭。她知道孫子是因為寒冷而哭泣,但是這場等待,是那么重要,現(xiàn)在又來了蘇青,她更不能有任何松懈。她更加用力地晃著孫子,手上的手鐲鈴鈴作響。
“哭得這么厲害,先帶他回家吧。”
郭老婦人不搭話,嘴里咯咯咯地哄著,像哄一只小狗。蘇青也跟著難過起來,她真心為小人兒的哭泣感到難過?!安徊钸@一晚。”她低著頭,喃喃說道。言下之意是我知道你在這里等上幾個晚上了,我勸你回家,是真心為孫兒好。她知道郭老婦人不放心就這么回去,又看看那依然黑著的燈,便想著,要不我也跟她一起回去吧。正要說出口,一道明晃晃的燈光又照過來,狗吠四起。
“誰哭得這么厲害???”手電筒尋覓著照過來,看見黑暗中的蘇青和郭老婦人,都是一副死人樣,黑衣黑臉,差點沒被嚇?biāo)?。她微微往后倒退一步,另一只手拍了拍胸脯,“原來是你倆啊,嚇?biāo)牢伊恕R詾檫@沒人呢。”蘇青和郭老婦人苦笑了一聲,心想怎么可能沒人呢,阿三今天回來的消息,王來早就傳遍了整個村子。
“你們聽王來說沒有,阿三的命是被活活打沒的。”新來的女人關(guān)了手電筒,挨著她們倆坐下,打開了話匣子。
“不是說在工地上,被石板壓到的么?”
“怎么我聽說是胃里長了大東西?!?/p>
“哎呀,都不是。王來說這兩個死法都是他隨口編出來的。今晚他喝多了,現(xiàn)在還跟我家那個喝著呢。他說就是被打的。”新來的女人壓低了聲音,“從醫(yī)院出來,還用藥水吊著一絲氣,想看看他那瞎子母親最后一眼,不過路途遠,又悶在車?yán)铮烂寝卟坏搅?。”她比蘇青和郭老婦人小一些,口氣和聲調(diào)的變化也輕盈許多。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為這不體面而殘忍的死法。
“王來說那女人會跟著一起回來,別不是假的吧?”郭老婦人問出了她最關(guān)心的問題。
“是呀,人家干嘛不跑掉,還巴巴跟著回來?!?/p>
“嘖。”新來的女人擺了一下手臂,把身子往她們那邊靠,“哪跑得了,阿三還有個弟呢!”
“不過,那個女人,跟阿三也挺好的。唉。”她嘆了一口氣,“可憐。阿三去得這般早。”她想到阿三給曲鎮(zhèn)帶來的熱鬧,每次回來,睡夠了之后他都打開家門,吆喝著大家來看看他帶回的異國玩意。鎮(zhèn)上的人總是一窩蜂涌來,從寬闊的前門進去,把阿三家里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有時還互相罵罵咧咧,阿三總是一臉囂張和兇狠,手臂上盤的一條青龍光看著就可怕。她覺得阿三似乎注定了是這種命,她只是可憐他的瞎子母親。
“你兩個兒子才十七八,你也跑來這里,太著急了吧?”蘇青帶著埋怨,說道。
“不瞞兩位大姐,我早就急死了,剛好他爸這幾年存了幾個錢,好不容易有這么個機會,我不得打算打算啊!”
“也是,從那里帶過來一個女人也不容易,我們光聽說,真正見的也就阿三這一個。”蘇青說。
“可不是?!?/p>
孫子終于哭累了,趴在郭老婦人肩上又睡著了。她在黑暗中沉默聽著,偶爾“嗯哦”一兩句。雖然她們都坐在這里,等待是同一件并不體面的事情發(fā)生,但終究還是有所不同,蘇青的兒子能言善道,會討女孩子歡心,另一個的十七八歲的娃,還小,沒那么著急。她的兒子呢,已逾三十,不僅木訥,還喜好賭博。雖從外面帶回過一個女人,但生下了娃就跑了。她整日帶著孫子,儼然重新成為一個母親了。她是三個人里面,最迫切希望給自己找一個兒媳婦的。所以得到消息之后,便來這里蹲守了好幾個晚上了。村里的規(guī)矩是在外頭病重或死去的人,都要回來入故土為安,且只能在晚上進村,在村頭過三道火堆和熏艾念經(jīng)才能進來。為了辟邪,必須在大伙都睡著的時候,這樣鬼魂才不容易傷害到生人。所以這幾夜,除了她們仨,便沒人待在屋外了。
“你們怕不怕?”
“半個腳都踩進墳頭了,怕個啥?”
“幾乎都要跟阿三走的人了,他不會害我們的。”
其實三人還是害怕的。等到把寒暄的、客氣的、好奇的話都講完了,她們像一排蘿卜,寂靜地在黑暗中坐著,彼此揣摩對方的心思,卻揣摩出一道道苦澀的疤痕,揣摩出一樣的苦澀的疑問。郭老婦人想起年輕的時候,跟她丈夫在山坡上對山歌,對了幾句就心冒漣漪了,他毫不費吹灰之力就娶走了她,生兒育女,日子中苦澀很多,歡樂也多,但不管怎么艱難,自己從沒有動過逃離的念頭。以前多好啊,一個蘿卜一個坑,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伴來過日子?,F(xiàn)在不一樣了,村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個個地,開始討不到老婆了。到底是什么時候呢?也許她們?nèi)硕荚谙?,或想過這個問題。還是女孩子好一點呀,郭老婦人想著,她就沒有自己的女兒。
“你們還記得寶貴家的大女兒嗎?”正在想,她突然問出來。
“記得。她可發(fā)達了,城里買了四五套房,把爹媽和三個弟弟都接過去住了,還給弟弟們都找了工作,可好了?!?/p>
“是啊,這個女孩子命好啊?!?/p>
“得虧她命硬,不然哪有現(xiàn)在,她媽準(zhǔn)得悔死?!?/p>
“我要是也有一個……”她突然怔住了,干掉的青苔不知道被什么在翻動,嘶嘶響著,三人都打了一個寒戰(zhàn),明明白白地重新陷入沉默。
二
突然,屋里的燈亮了。阿三的瞎子母親在黑暗中坐著,先是聽到汽車開進了院子,她沒動,又聽到汽車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她也沒動。一群人,抬著一個人形裹布,從門前的火堆上跨過來。這時候的人聲雜亂無章,掩蓋過后門突然響起的孩子哭聲。瞎了眼睛的老婦人,今夜便在另外三個母親的等待中,等來了她已經(jīng)僵硬的兒子。她終于號啕大哭起來。人群已經(jīng)把僵硬的尸體安排妥當(dāng),棺材也安排妥當(dāng),而后,勞累的司機和死者的兄弟姐妹們,也都整整齊齊躺在棺材邊了。夜,又陷入沉默。屋后的三個女人,在寂靜后喧囂,又回歸寂靜的夜里,依然坐著。蘇青咳嗽一聲,表示或許她們該敲門進去問候了,她敲敲僵硬的腿,腦子里浮現(xiàn)阿三微張著嘴的灰色面龐。
“現(xiàn)在進去,合適嗎?”郭老婦人說。
“等那么久,難道不進去?”
“再等等吧?!比齻€女人害臊起來,之前那不顧一切地勇氣,都在此刻化為虛無。
“我們等到阿四出來,跟他說就好,他肯定得在天明上山去砍條竹子的?!碧K青想到,阿四是阿三的弟弟,喪禮上肯定得有一根竹子,所以阿四肯定會在黎明從后門出來。
三個女人便同意,一起等到黎明。她們依偎著,緊縮在冬夜的屋檐下,一個醒著的時候,兩個便睡下,這樣輪流著清醒和入睡,有時三個人也模模糊糊,一起睡著了,像好姐妹一樣,挽著手,靠著肩。郭老婦人的孫兒哭叫了幾次,都被她們溫柔地又哄睡過去。黎明就要到來了,雞已經(jīng)叫過幾遍,田鼠跑過地里到某處飲了水。蘇青揉揉發(fā)冷的臉頰和還溫?zé)岬陌雮€身子,想起了她們的競爭關(guān)系來。三人中,她最可憐郭老婦人,可是卻也害怕自己的兒子變成她兒子那樣,那她也就成為第二個郭老婦人了。她甩甩頭,把惻隱之心甩掉。身子已經(jīng)坐出去了一個距離,正了正衣領(lǐng),等著阿四開門出來。郭老婦人腿上的孫兒還是睡得很熟,她有種錯覺,黑夜還沒過去,可是光線已經(jīng)從眼縫里擠進來,她睜眼看清楚了和她坐了一夜的兩個女人,憔悴,蒼老,臉色灰黃,完全是被歲月狠狠蹂躪又拋棄了之后的模樣。三人現(xiàn)在同時清了清嗓子,盤算著阿四一開門,她們就得大聲比拼哭喪,雖然想來有些滑稽。但她們都知道規(guī)矩,哭的最大聲,最真誠的那個,就贏了。三人把手上帶著的手鐲轉(zhuǎn)了轉(zhuǎn),轉(zhuǎn)到手腕最顯眼的位置,那是她們結(jié)婚時,她們的婆婆傳給她們的,村里的媳婦每個人都有,這是傳統(tǒng)。平時都只放在箱底,只有等到傳給下一個媳婦時,才會拿出來。她們都把鐲子帶著了,這樣阿四開門,看到她們在后門哭喪,又帶著這手鐲,自然知道她們都是為了阿三的媳婦而來的了。
第三個女人突然站起來敲了門。
接著事情出乎了她們原本的預(yù)料,阿四沒有回來,那個女人也沒有回來。其余人,就是那個屋子里橫躺著的,勞累的那些人,派了一個出來開了門。
“阿四呢?”
“廣東。”
“阿三的媳婦沒回來?”
“你說阿四的媳婦吧?也在廣東呢?!?/p>
三人就明白了,盡管她們一臉錯愕,但是都明白了,也理解了。便愣愣地呵呵笑著,三個在夜里相擁的老母親,在明亮的小道上互相攙扶著回家,本就互為鄰居的她們,一下子想起三人都來自同一行屋檐下,還是訕訕地笑,開門回去喂豬,做早飯,飄來飄去。
之后,郭老婦人的領(lǐng)子每時每刻都被孫子扯得緊繃繃的。另外兩個人就常過來,幫扯一點什么,拎點什么。三個老母親彼此間親密起來。六月的某一天,蘇青從王來的屋里出來,興沖沖來找郭老婦人,“姐,好消息?!彼齻z咬著耳朵說了一會,郭老婦人便差人去把兒子叫了回來,開著他那輛破舊的二手汽車,跟蘇青兩人到了一個偏僻的農(nóng)家樂。
“真的就可以直接帶走?”
“是這么說的?!?/p>
“你帶了多少?”
“你呢?”
“三萬塊?!?/p>
“也就這么些了?!?/p>
兩個人一前一后,進了一個普通的屋子。接待的人坐著跟她們說了一會話,便把另一間屋子的門打開。屋里坐著兩個姑娘,皮膚黝黑,面色倒是挺飽滿。兩人的食指被一把鎖頭扣在一起,正用另外的手指玩著石頭剪子布。
“怎么還有鎖?”郭老婦人皺著眉頭,疑惑問道。接待人看出她的疑惑,連忙笑著解釋,“您別擔(dān)心,都是自愿的,這鎖是他們父母鎖上的,我們正找人想辦法解開呢?!庇终f,“昨夜剛到,你們又來得急,所以這就沒解得了。”
“能聽懂我們說話嗎?”蘇青問。
“聽不懂,不過也是時間的問題,時間長了就懂了?!?/p>
接待人出去了,蘇青和郭老婦人在屋里,看著兩姐妹在石頭剪刀布石頭剪刀布地比劃,竟沒有一點高興的感覺。突然她們對視笑了一下,轉(zhuǎn)過頭來對著蘇青兩人張口大笑,竟都露出空空的一張沒有牙齒的嘴。郭老婦人大叫一聲,拉著蘇青拼命往外跑。一直跑到車上,車子開到了家她才回過神來。
農(nóng)家樂里,兩人走后,兩姐妹哈哈大笑著,卻是有著兩口整整齊齊的白牙。其中一個說道,剛才那兩人,看著就是窮人家,我們辛辛苦苦騙中國人帶我們過來,得找一個條件好一點的家庭才是。
“姐姐,快把禿牙模型藏起來,別讓他們知道我們故意嚇跑人?!绷硪粋€說。
此時,阿三的瞎子母親,正往阿三墳上,灑了一把土。“阿黃,一天到晚只知道往母狗身上湊,家也不看,麻雀都把稻谷吃了一半了!”她聽到村小學(xué)的許老師在罵他家的老狗,又想到阿黃生下一窩仔時,許老師比誰都高興的臉龐,她覺得世間紅紅白白這一切,看得見一點便是一點,聽得見一絲便是一絲,不過如此。
責(zé)任編輯|王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