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和松
有首民謠這樣說:“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花中尋家,四等男人下班回家……”
照這種排法,臨江縣建設(shè)局局長杜天心就是個“家外有花”的二等男人。他的那朵“花”叫卓水蘭,是他們局的財務(wù)科長。兩年前他倆去省城出差,晚上進了舞廳,跳著跳著就跳出了感覺,最后跳到了一張床上。
那天晚上,卓水蘭寬衣解帶,對杜天心說:“這是我送給你的特殊禮物。”
兩年后的一天早上,杜天心剛到辦公室,就把卓水蘭叫來了。卓水蘭一進門,他就鄭重其事地遞給她一張紙,說:“這是上天給我們送來的特殊禮物。”
卓水蘭接過一看,這張紙是省城醫(yī)院的病情診斷書,診斷的對象是杜天心的妻子馬玉萍,診斷結(jié)論是觸目驚心的四個字:肝癌晚期。
杜天心說:“肝癌晚期,不治之癥,多則一年,少則半年,到時候我們水到渠成,順理成章,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p>
原來,卓水蘭這朵“花”做著做著就想喧賓奪主了,這段時間經(jīng)常吵著要杜天心給她個“特殊禮物”,杜天心問什么“特殊禮物”,卓水蘭說局長夫人這個位置。杜天心說他這樣的身份,不能為這事鬧個滿城風(fēng)雨,要卓水蘭不要急,慢慢來,但卓水蘭就是慢不下來,天天催著杜天心。
現(xiàn)在好了,馬玉萍肝癌晚期,省去了多少麻煩!她高興地在杜天心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說:“這份特殊禮物,我收下了?!?/p>
杜天心說:“這個秘密只能你知我知,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
卓水蘭笑了,她想:我怎么可能把這么重要的秘密透露出去呢?這個秘密要是一透露出去,多少女人蠢蠢欲動、想捷足先登啊。
前不久,市財政局一個小科長的老婆得了癌癥,聽說想當(dāng)后備夫人的女人差不多打爆了他的電話!她說:“我知道,我不會那么蠢的。”繼而問,“你老婆知道嗎?”
杜天心說:“不知道,我騙她只是肝臟囊腫。”
卓水蘭點點頭,心里卻有了另外的想法……
卓水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那個另外的想法就像泉水似的冒出來了。自從與杜天心好上后,她就開始做局長夫人的夢了。
現(xiàn)在,這個夢就要變?yōu)楝F(xiàn)實了,她怎能不歡喜欲狂呢?她把那份診斷書捧在手里,越看越覺得這個信息對別人無疑要絕對保密,但必須快點讓馬玉萍知道。
聽人說,得了癌的人要是自己不知道得癌,稀里糊涂的倒可以多活些日子;要是自己知道得了癌,精神就一下子垮了,離開這個世界的步伐就會大大加快。而馬玉萍離開這個世界的步伐一加快,那么她卓水蘭做局長夫人的步伐也就加快了。
主意打定,卓水蘭下午就悄悄地來到了杜天心家里。進門的時候,馬玉萍正在煎中藥。她有意裝得有點吃驚,驚呼道:“喲,玉萍姐,我怎么也沒想到你會生那種病??!”她把“那種病”三個字咬得很重,讓誰都聽得出其中的意思來。
馬玉萍一聽這嚇人的口氣,奇怪地問:“那種病,那種什么???不就是肝臟囊腫嗎?”
卓水蘭故意裝得脫口而出:“天哪,你還不知道呀!”
這一下,馬玉萍警惕了,問道:“不知道什么呀?”
卓水蘭演戲似的連忙伸伸舌頭,擺擺腦袋,一迭聲地說:“沒什么沒什么,我……我真是多嘴了……”說著還連連地打起自己的嘴巴來。
卓水蘭這一陰一陽、欲言又止的模樣,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馬玉萍的心被她一下子高高地吊了起來。她對卓水蘭連聲說:“你一定知道什么,告訴我吧?!?/p>
卓水蘭頭一搖:“我……我不能說?!?/p>
這一來,馬玉萍哪里還肯讓卓水蘭走。她本來對這位不速之客有種本能的不快,因為有關(guān)她與杜天心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馬玉萍已經(jīng)聽到過一些,可現(xiàn)在,她再也顧不得這些了,忙著給卓水蘭端凳敬茶,拉著她的手說:“你告訴我吧,你不說我就不讓你走了?!?/p>
卓水蘭裝得很為難地說:“我一說,杜局長肯定要罵死我了?!?/p>
馬玉萍緊張得簡直有點推心置腹了:“你放心,你告訴我,我不會讓他知道的?!?/p>
卓水蘭這才把早已編好的臺詞說了出來。她說早上杜天心出門時把一沓發(fā)票交給她,讓她結(jié)算報銷,她在整理發(fā)票時,冷不防理到了一張馬玉萍的診斷書,一看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說著她哆哆嗦嗦地把那張診斷書拿了出來,嘴里還裝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看你……還是……不要看了吧……”
此時的馬玉萍急得那顆心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她一伸手就把診斷書搶了過去。一看,就像當(dāng)頭挨了一棒似的,差點當(dāng)場暈死過去。但礙著卓水蘭在場,她死死地撐住自己,說:“謝謝你,我知道了?!?/p>
卓水蘭說:“杜局長瞞著你,也是一番好心呀?!?/p>
馬玉萍點點頭:“我知道。對生這種病的人大家都是這樣的?!闭f著她把那份診斷書交還卓水蘭,說,“這東西你拿回去,悄悄地交還給他,千萬不要讓他知道我看過了?!?/p>
這正中卓水蘭的下懷,她收好診斷書,又貓哭老鼠似的安慰了馬玉萍幾句,就滿心歡喜地走了。走出門外,就忍不住哼起歌來:“今天是個好日子……”
卓水蘭走后,馬玉萍才一下癱坐在椅子上,兩行絕望的淚從蠟黃的臉上長長地流了下來。她想,這也許就是命吧。
三年前,她父親查出肝癌晚期,不出半年就走了;去年,她母親又得了癌癥,又動手術(shù)又化療,但不久還是去了。兩位親人得癌后那種生不如死的慘狀,使她產(chǎn)生了一種極度的恐懼。
她當(dāng)時就想,要是有一天她也得了這種病,就一定不動手術(shù)不化療,不行了,就自己給自己安樂死,決不去受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想不到現(xiàn)在被自己不幸言中了。
馬玉萍知道,這種病一到晚期,那個極度痛苦的時候就要到了。毫無疑問,她不會讓這種痛苦無休止地折磨自己的。但她放不下這個家啊!她有個十多歲的孩子,她去了,他怎么辦呀?
杜天心無疑是沒有問題的,這樣優(yōu)越的條件,不要說再討一個老婆,就是十個老婆,也易如反掌啊。但他要是弄個不三不四的女人進來,她兒子就有苦頭吃了。馬玉萍覺得現(xiàn)在什么都不要想了,為杜天心安排一個未來的老婆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她要把家交給一個可以放心的人,而一想到這個問題,第一個沖進她腦海里來的是一個叫白雪梅的女人。
白雪梅是杜天心的初戀對象,當(dāng)時杜天心還在鄉(xiāng)下當(dāng)一名文化員??刹痪?,有人又給他介紹了馬玉萍。馬玉萍當(dāng)時快30歲了,長得遠沒有白雪梅賞心悅目,但因為她是當(dāng)時縣委組織部部長的千金,就讓杜天心的心思活了。
一直以來,杜天心胸懷大志,不甘平凡,在鄉(xiāng)里苦苦掙扎,總想出人頭地,有所建樹,但苦于沒有背景,總是一無所獲。現(xiàn)在,馬玉萍無疑是一個從天而降的機會,自己一旦成了組織部長的乘龍快婿,前途肯定不可同日而語。
但怎樣去面對白雪梅卻成了他的一道難題。幸運的是,善解人意的白雪梅很快看透了他的心思,她雖然對杜天心難舍難離,但主動上門,說聲:“天心,奔前途去吧?!本妥詣咏獬藢Χ盘煨牡乃辛b絆。
后來,杜天心果然如愿以償,步步高升,三年前成了縣建設(shè)局的局長。而白雪梅從此沒有找過其他男人,就一個人在城郊接合部開了家小小的雜貨店。這些事馬玉萍是后來才知道的,她心里一直有些愧疚?,F(xiàn)在,她覺得她得了這種不治之癥,也許是上蒼對她的一種懲罰吧!而上蒼對她的懲罰也是對白雪梅的恩賜,把杜天心交還給白雪梅,是最順理成章的事。
當(dāng)天晚上,馬玉萍對杜天心說,自己近來身體不好,想找個保姆來做做家務(wù)。杜天心滿口答應(yīng),說:“你去找來就是了,最好找個年輕點兒的,不要去計較錢多錢少?!?/p>
第二天早上,馬玉萍就找到了白雪梅的雜貨店。見到白雪梅,她就單刀直入地自我介紹說:“我叫馬玉萍,是杜天心的妻子,想同你談點兒事?!?/p>
白雪梅怔住了:杜天心的妻子,她找我會有什么事呀?我與杜天心可是一點兒也沒有來往啦。
她遲遲疑疑地把馬玉萍讓進屋里,端凳敬坐,再問她有什么事,照直說就是了。
馬玉萍說的第一句話竟是:“我得癌癥了?!?/p>
白雪梅嚇了一跳:“你……你不要嚇我呀?!?/p>
馬玉萍說:“是真的,我不騙你。肝癌晚期,日子不會多了。我找你,也不用轉(zhuǎn)彎抹角了,直話直說吧,是想把今后的這個家托付給你?!?/p>
接著,她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最后說,她打算讓白雪梅先以保姆的名義住到她家去,有些事她再慢慢地同她交代。
白雪梅目瞪口呆,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她呆呆地看著馬玉萍,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而馬玉萍滿眼期待地看著她,模樣是那樣的真誠和無助。
她見白雪梅久久不作聲,又說:“你以前與天心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是相信你,才真心實意來找你的?!?/p>
白雪梅還是心里很亂。過了好久,她才說:“你……你讓我再想想好嗎?”
馬玉萍點點頭,給白雪梅留下了自己的家庭住址和電話號碼,說想好了,就告訴她。并說她得了癌癥,她是從別的渠道了解到的,杜天心還瞞著她,這事千萬不要讓杜天心知道。
送走馬玉萍后,白雪梅的心里一下子翻江倒海起來了。說實話,這些年,她哪一天不在想著杜天心?。≌驗樗睦锷钌畹夭刂盘煨?,所以對別的男人再也沒有興趣了。對人說她已經(jīng)心如死灰,但內(nèi)心里何嘗不是一種默默的等待呢!現(xiàn)在,機會送上門來了,她能無動于衷嗎?
可她覺得在這時候想這個問題是不道德的,她只覺得馬玉萍那樣的真誠,就是為了給她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多點兒安慰,她也不應(yīng)該拒絕她。
三天后,白雪梅把雜貨店托付給了一位小姐妹,到馬玉萍家做了“保姆”。
當(dāng)杜天心回家發(fā)現(xiàn)馬玉萍叫來的保姆竟是白雪梅時,著實吃了一驚。但他沒有細想,覺得這也許只是一種偶然的巧合罷了。再說即使其中有什么蹊蹺,也只有以后再講了。
可是,有一個人卻妒火中燒了,這就是卓水蘭。
這段時間,卓水蘭簡直像鷹犬一樣警惕著杜天心家的動靜?,F(xiàn)在,白雪梅到他家做了保姆,雖然經(jīng)過調(diào)查,此事全是馬玉萍所為,與杜天心無關(guān),但白雪梅是杜天心的初戀情人啊,至今還孑然一身,現(xiàn)在又憑空而降,卓水蘭能等閑視之嗎?
得到消息的當(dāng)天下午,卓水蘭就決定來個先發(fā)制人。她急匆匆地趕到了馬玉萍家里,把白雪梅叫到門外,說:“有幾句話我要同你說說?!?/p>
白雪梅自然不知道她要說什么。
卓水蘭先介紹自己是杜天心局里的財務(wù)科長,與杜天心共事已經(jīng)好幾年了,與杜天心是何種關(guān)系,她就不說了,然后話鋒一轉(zhuǎn),說:“我們長話短說,直來直去吧,我知道你是杜天心當(dāng)年的初戀情人,但時過境遷,如今的杜天心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杜天心了。你做保姆就好好地做保姆,千萬不要想入非非,想舊夢重溫?!?/p>
白雪梅瞠目結(jié)舌,問:“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卓水蘭說:“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叫你別以為有機可乘,可以做局長夫人了,這是癡心妄想!我告訴你,馬玉萍這個缺輪不到你來填,杜天心早已另有其主。馬玉萍那份癌癥診斷書就在我手里,是杜天心作為特殊禮物送給我的。這是什么意思,你懂了嗎?”
白雪梅聽呆了,她簡直懷疑自己又在做夢了。
而卓水蘭“啪”一下取出那份診斷書,把它攤開到白雪梅眼前。
白雪梅連看也沒看,腦子里就“嗡”地響了。她說了句“我不知道你是在說什么”,就飛快地跑回屋里。進門的時候,卻見馬玉萍正悄悄地站在門后。
馬玉萍問她:“她同你講了些什么?”
白雪梅說:“沒……沒什么,她只叫我好好地做好保姆……”
卓水蘭忙湊上來說:“我讓她好好地照顧你,有什么要幫忙的,同我說就是了。”
其實,馬玉萍剛才已經(jīng)隱隱約約地聽到卓水蘭在說什么了。這時候,她才相信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并非是空穴來風(fēng)了。一下子,她心里有股火燒了起來。
待卓水蘭走后,她對白雪梅說:“你別聽她胡言亂語,一切我都會安排好的?!?/p>
而白雪梅再也不能平靜了。她這才明白自己陷入了一片是非之地。她是個安分守己的善良女人,雖然至今仍愛著杜天心,但她決不想去爭風(fēng)吃醋,橫生是非?,F(xiàn)在,突然冒出這么個瘋子似的女人來,真讓她有些望而生畏了。
她想,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待稍稍過一段時間,她還是借故離開好。
然而,怎么也沒想到,僅過了兩天,就出事了。
這天早上,白雪梅像往常一樣,到街上買來早餐后送到馬玉萍房間里。走近床前大吃了一驚:馬玉萍眼睛緊閉,臉色發(fā)白,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再一看旁邊的床頭柜上,一個空了的藥瓶子壓著一張紙條,紙條上開頭的第一句話就是:天心,我給自己安樂死了……
白雪梅連忙打了120,又給出差在外的杜天心打了電話。急救車來后,她又一起隨車把馬玉萍送到醫(yī)院里。
一個小時后,杜天心氣咻咻地到了,搶救還在繼續(xù)。白雪梅把早上的事說了一下,就把那張紙條交給他。杜天心看著那張紙條,心一陣陣地抖了起來。
馬玉萍說,她是給自己選擇安樂死的,與任何人沒有關(guān)系。她這樣做,就是恐懼癌癥晚期那種生不如死的極度痛苦。
自從卓水蘭把那張“肝癌晚期”的診斷書給她看后,她就決定這樣做了。
她說命運既然讓她生了這種病,她就死不足惜,她現(xiàn)在唯一的愿望是杜天心與白雪梅趕快組成家庭,希望杜天心一定答應(yīng)她的這個要求。她知道杜天心也許會很為難,因為還有個卓水蘭想捷足先登。所以晚上特地到了卓水蘭那里,把她帶走了,騙她喝下了一杯放了藥的可樂……
杜天心看到這里,緊繃著的神經(jīng)差點要斷了。他發(fā)瘋似的連忙給局里打電話,要人馬上去找卓水蘭。不一會兒,消息傳過來了:卓水蘭不知喝了什么東西,滿嘴白沫地倒在自己家里,已經(jīng)不省人事,奄奄一息,正在急送醫(yī)院……
天哪!杜天心簡直要喊起來了。其實,那張“肝癌晚期”的診斷書完全是假的呀!
這段時間,卓水蘭連連地逼他要說法,實在弄得他心神不定,坐臥難安。說實話,他與卓水蘭,只是想尋點刺激而已,從沒有想到要解體自己的家庭。
而卓水蘭虎視眈眈,天天鬧到他辦公室來,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還揚言如不達目的她就要讓杜天心身敗名裂。這時候的杜天心,已經(jīng)后悔兩年前接受卓水蘭的這份“特殊禮物”了。
萬般無奈之中,他才想出這么個計來:趁著馬玉萍去省城醫(yī)院作肝臟囊腫檢查的時候,聯(lián)系造假證的人做了一張假的診斷書,原想用這份“特殊禮物”對卓水蘭來個緩兵之計,讓她先安靜一段時間,然后自己再安排脫身之計,沒想到事情剛剛開了個頭,就釀成了如此大禍……兩個危在旦夕的女人,成了送給他的“特殊禮物”!
杜天心一把捧住自己的腦袋,恨不得要往墻上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