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徐純
作為離烏魯木齊市只有一個多小時路程的高山湖泊,且被傳說是西王母曾經(jīng)洗過腳的仙境,對于來新疆旅游觀光者而言,天池自然有巨大的魅力,必須要去。作為新疆人,作為無數(shù)次來首府烏魯木齊辦公事、私事,且多次常駐于此的攝影發(fā)燒友而言,美景天池,自然也是我常去的地方。
過去游覽天池,都是在夏季,所見景致盡管壯美奇麗,但與其他高山湖泊大同小異,如慕士塔格峰下的卡拉庫勒湖、喀納斯湖,無不是雪峰聳立,山巒環(huán)繞,湖水清澈深不見底,夏季碧波蕩漾,松濤吟唱,綠草成蔭,山花爛漫,涼風習習;冬日山、林、湖面一律被白雪覆蓋,銀裝素裹。
于是,文人墨客、畫家的筆下,攝影人所拍,也大都是上述風景了。其實,高山湖泊除了上述司空見慣的景致,還有被人忽略了的另一種奇觀——冰裂。
最近又一次天池之行,我就領(lǐng)略了高山湖泊在早春時才能見到的冰裂奇觀。
此前去天池都是在夏季,這次再來烏魯木齊恰逢隆冬過去的早春。二弟也是攝影發(fā)燒友,小弟在意大利留學的千金回來過春節(jié),亦想去天池一游看看雪景,于是便有了天池的早春之行,便有了觀賞、拍攝冰裂的機會。
原本說好,二弟、弟媳和我一同前往,但陰錯陽差,他們?nèi)r竟“落下”了我。第二天,小弟駕車,弟媳、千金和我,奔向早春時節(jié)的高山湖泊。
出發(fā)之前,我所能想到的依舊是照片中常見到的那種白雪皚皚,銀裝素裹的高山冰雪湖泊景色。二弟回來后的介紹,亦沒有提到冰裂現(xiàn)象。于是,對此行我并無奢望,不過是再看看別人早就看過了的,并無多少新鮮感的雪峰雪山+冰封的湖面+綴掛著白雪的松林而已。
到達目的地后,盡管天氣晴朗,艷陽高照,雪峰銀光閃爍,但遺憾的是,這幾天沒下雪,湖前能當近景的松樹上。積雪早已化光了,一下就沒了該有的冰雪世界之感。原本想以被白雪覆蓋的松樹當前景的拍法也就落空了。既來之則安之,于是我踩著積雪,爬到小山坡上,漫不經(jīng)心地拍了兩張到此一游的全景便回到湖邊,與小弟家人沿棧道西行、北上,繼續(xù)“到此一游”。
棧道就蜿蜒在湖邊的山腰上,登高俯瞰,湖面一覽無余,我發(fā)現(xiàn)臨近湖岸湖面上的積雪被鏟去部分,弄出幾道縱橫分布的冰道。其間活動著諸多游人,場面顯得極亂,該有的干凈的潔白湖面完全被破壞,大煞風景。這是攝影之大忌。于是我沮喪地斷定,今日沒戲,必無獲而歸。但沒有想到的是,正是這種“破壞”,卻使天池早春湖面的特別景觀——冰裂——呈現(xiàn)出來。壞事,變成了好事。
當時我尚不知冰上有奇景,繼續(xù)沿棧道前行,一邊走一邊繼續(xù)拍著。走到王母廟,估計再往前景致也是如此,不會有奇跡發(fā)生,于是我下到湖面,沿游人踏出的“雪道”往湖岸返回。到了此前不屑的冰道,震撼即刻發(fā)生。
被鏟去積雪的冰道共三條,一橫兩縱,寬度都在二十多米。平行于正面湖岸的橫冰道長四五十米,兩條垂直該冰道的縱冰道長三十多米。踏上冰道低頭俯瞰,見到冰面上呈現(xiàn)著奇異的“圖畫”。當時太陽從略偏一些的角度照來,只見冰面冰層顏色深藍,上面分布著縱橫交錯、變幻多端的白色條紋、條帶構(gòu)成的奇異圖案。站在縱向的冰道向博格達峰方向遠眺,那又是一幅奇麗的天池冬季奇觀。只見深藍中布滿白色立體條紋和色塊圖案的奇異冰面向遠方延伸而去,盡頭聳立著白雪皚皚的博格達峰和密布塔松的山巒,構(gòu)成天池另一種獨特、美麗、攝人心魄的畫面。
這少見的冰裂奇景自然是吸引了游人們的眼球,一聲聲女人興奮尖叫不斷響起,男女老少無不手舞足蹈,或俯身觀看,或蹬特制的冰車在上行駛,或擺出各種姿勢拍照留念。我亦興奮地讓小弟、弟媳和侄女或蹲或坐或躺地一頓狂拍,小弟興奮之下竟脫去上衣,裸身打起“太極”。
之后,我開始了更加細致的觀察。
隨著視角的變換,冰面色澤及條紋、條帶、色塊的亮度、走向、結(jié)構(gòu)亦隨之發(fā)生變化。順光時,冰面顏色最深,呈深藍色。隨著向側(cè)、逆光角度的轉(zhuǎn)變,冰面色澤逐漸變淺,直至灰色,而期間的條紋、條帶、色塊及結(jié)構(gòu)卻像是裝進了萬花筒,隨著角度的變化變幻著模樣,像樹枝,像云彩,像冰山,像絲絮,像畫家筆下的抽象畫……千姿百態(tài),妙不可言。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想象力再豐富的人,也絕對想象不出這般奇妙如夢如幻的奇景來,更絕對想象不出這奇景竟然是由湖泊冰面的裂縫所致。
如果但凡冰層都有上述冰裂現(xiàn)象,也就不足為奇,成因也就非常簡單。問題是情況并非如此,這種布滿奇異圖案的冰面并不多見,并不是所有冰層都有的普遍現(xiàn)象。我也算見多識廣,從小到大到老見過冰面無數(shù),這種冰湖奇觀卻不過是第二次遇見。
第一次遇見冰湖奇觀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次是去藏北阿里地區(qū)的日土縣搞水壩壩址工程勘察。去日土縣途中得路過延伸于中印國境間的國際性高原湖泊——班公湖。那是五月初,其時,藏北地區(qū)剛剛進入冰雪消融的春天。缺氧的車隊轟鳴著,艱難地前行。接近班公湖時,遠遠見到湖岸聳立著延綿起伏的“冰山”,到近處才看清,“冰山”居然是由大大小小的冰塊堆積而成,最高處竟然有兩層樓高。冰塊大都呈方形、長方形,長短寬窄與磚塊差不多。湖中已經(jīng)無冰,碧波蕩漾深藍一片,凌冽的高原風在水面掀起一層層波浪,嘩嘩地拍打著湖岸。領(lǐng)隊見狀,讓車隊停了下來。大家一聲吶喊,手腳并用往冰山上攀爬,拍下一張張照片。
這“冰山”上的冰磚來自湖面。嚴冬季節(jié)湖水封凍,進入春季,漸漸升高的氣溫使冰層變薄,并斷裂成大大小小的“冰磚”。在強勁的風力作用下,“冰磚”被推上岸,層層壘疊成為“冰山”奇觀。顯然,在斷裂成“冰磚”之前,湖面冰層一定是先裂出像天池一樣縱橫交錯的裂紋、條帶,然后隨著氣溫的上升,彼此最終完全斷開、分離,被強風頂推上岸成為了“冰山”。
從天池回來后,我在網(wǎng)上搜索關(guān)于天池冰裂的信息,很遺憾,一無所獲,卻意外見到了貝加爾湖面和未署名拍攝地點湖面的冰裂照片和文字介紹。貝加爾湖上呈現(xiàn)的“裂紋”有兩類,一類與天池的裂紋相同,裂面深淺不同,也不那么均勻;另一種紋路則深淺相差不大,分布也頗均勻。對這類紋路的成因,拍攝者介紹說,是“水中甲烷氣體來不及釋放,被凍結(jié)在冰層之下形成”。
從湖泊的特點上看,無論是班公湖還是貝加爾湖還是天池,湖面一律廣闊,一律系深水湖。于是得出結(jié)論,湖泊冰面上奇異條紋和色塊,除了冰裂造成之外,亦是甲烷所致。
接下來的問題是,奇異的冰裂,為何只在天池、班公湖、貝加爾湖這些大湖深湖才能見到才能出現(xiàn)?天池冰面上的條紋和色塊,除了冰裂造成,是否還有甲烷的成因?
我首先詢問了天池旅游部門在現(xiàn)場的工作人員,他們告訴我,剛開始鏟掉雪時,冰上的“花兒”(裂縫)有,但是很少,這幾天天晴了以后,“花兒”越來越多了。
根據(jù)工作人員介紹的情況,“甲烷說”可以被排除。理由有三:一是如果天池的冰裂紋系甲烷造成,那么,當工作人員除去冰面上的積雪時即會看到現(xiàn)在的情景,而不是只有很少的“花兒”,后來才越來越多;二是貝加爾湖上因甲烷形成的冰面紋路很均勻,深淺差不多,與天池的冰面上深淺不一、密度不一、結(jié)構(gòu)不一的紋路并不相同;三是仔細觀察,凡較大紋路上端,都有清晰可辨的裂縫,那些看似面積較大,像山的“斷面”,正是向下延伸大的裂縫斷面造成的視覺效果。而且,站在冰面上,腳底下和別處冰面下不時傳來一聲聲冰層斷裂的咯嚓聲甚至嚇人的轟鳴聲。據(jù)此可以斷定,天池冰面變化多端的紋路,確實是冰層斷裂造成的冰裂,與甲烷無關(guān)。
接下來的問題是,為什么上述冰裂現(xiàn)象只出現(xiàn)在天池這類深水湖,而不是所有湖面、冰面都會有?
經(jīng)咨詢專家,我找到了答案。
專家介紹,由于深水湖湖水太深,冰層向下延伸到一定厚度就會停止,下部依然是湖水,冰層就“浮”在水上。春季,隨著氣溫的上升,一方面冰層從接觸水面的位置往上漸漸融化,冰層越來越薄。同時,變薄的冰層在越來越暖的氣溫下,逐漸膨脹,原本就極脆弱的冰層在強大的內(nèi)應力作用下開始斷裂,形成長短深淺不一、縱橫交錯的裂縫。這些裂縫從湖面開始,逐漸往下延伸,而裂縫的斷面會反射陽光,在深色湖水的映襯下,裂縫便很明顯地呈現(xiàn)出來,就有了我們在冰面上見到的紋路、條帶,還有由紋路、條帶摻雜構(gòu)成的奇異圖案。
由于裂縫長短、深淺不同,反射面亦不同,呈現(xiàn)出的圖案、結(jié)構(gòu)亦不同,淺裂縫呈現(xiàn)出的條帶就窄,深裂縫呈現(xiàn)的條帶就寬。在淺裂縫均勻分布的冰面,就呈現(xiàn)“網(wǎng)格、棉絮”圖案。而我們見到的冰山圖案,則是深裂縫斷面反射呈現(xiàn)出的錯覺。
與深水湖不同,淺水湖面的冰可以一直凍到湖底,被湖底牢牢抓住,加之冰層淺,內(nèi)應力小,也就難以形成深水湖冰層上的密集裂縫。
冰裂,再次顯示出了大自然的奇妙,深水湖冰裂,竟也能奉獻出如此奇異、美妙的景觀。于是我突發(fā)奇想,如果能把湖面上的雪都鏟走,那景色將更加壯觀、震撼,冰裂,一定會成為天池又一看點,又一魅力景觀。
當然,接下來的問題是,冰層裂縫、冰層斷裂會越來越深,最終便會徹底斷開。在我們觀賞這奇景時,一定得高度警惕隱藏著的危險。
我問現(xiàn)場工作人員:“冰上要不了幾天就不能上人了吧?”
他們回答:“是,過幾天冰面就封閉了,不能讓人再上去了?!?/p>
說話間,我腳下又傳來冰層斷裂的轟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