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
以往過年,我一直是三座城市連軸轉(zhuǎn)的,自家、婆家、娘家。幸好三城在一條線上,七天長假,這里兩天、那里三天,為了避免擁堵還要提前兩天回家。于是,年像長了翅膀,倏忽飛走了。今年因為媽媽來滬,所以,我不用再過奔波年。
第一次翻身做主人,在家過年的感覺還是很值得期待的。堅決不去飯店吃年夜飯,那樣太沒感覺了。我要親自操刀做年菜,做幾道大菜好早日躋身家族大廚之列。
于是,笨廚躍躍欲試,使出十八般手藝、竭盡全力使年過得圓滿。
吾鄉(xiāng)習俗,年菜必有蛋餃和肉圓子。金燦燦的蛋餃寓意是金元寶,圓滾滾的肉圓子象征著合家團圓。這兩道菜難不倒我,這可是小時候我學會的童子功。
包蛋餃是我童年做得出色的事情,沒有之一。沒有煤氣的年代,家家戶戶用的是燒12個孔的蜂窩煤爐。每年的小年夜,爐子提到客廳擺好,搬個小板凳我就坐在煤爐前。父親早把蛋液、肉糜備好,還有一塊不可或缺的帶皮肥肉,都準備妥當,在一個方凳上擺著了。圍上媽媽的圍裙,小板凳上端坐,年的儀式感在我小小的內(nèi)心升騰開去,像一萬只小鴿子撲棱棱地飛向天空。
左手握著鐵勺,鐵勺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像常用的大湯勺那么大最好,這樣做出來的蛋餃才大小合適。鐵勺在跳著藍色火苗的爐子上四邊轉(zhuǎn)動燒燙。鐵勺預熱好了,右手用筷子夾起那塊肥肉,在鐵勺的四邊抹勻,伴著滋滋聲響,肥肉化成透明的豬油沾在鐵勺的內(nèi)壁,香氣撲鼻而來。當然,鐵勺溫度的把握那是要靠失敗的經(jīng)驗總結(jié)出來的,溫度高了,蛋液會糊,溫度不夠,蛋液結(jié)不起來。倒入蛋液后,蛋皮攤得好壞的訣竅,就是必須得讓接觸鐵勺底的蛋液略微凝固,再轉(zhuǎn)動鐵勺,讓蛋液蕩漾開。豬油香混著蛋香,一股濃濃的年味彌散開來。過年的蛋餃自有民間標準,跟餃子一般大,一口一個。一般是放在合家歡湯鍋里的,湯里有雞、蝦、爆魚、蹄膀等等。金黃的蛋餃最是耀眼,金燦燦一派土壕相,吸飽了高湯的蛋餃,一口咬下去,真是鮮掉了眉毛,是小時候最愛的美食。
今年做蛋餃,我依然如法炮制。不同的是,我站在明凈的廚房、天然氣灶臺跟前,把火苗開到最小,用一把家傳做蛋餃的鐵勺,開始制作蛋餃?;貞浧饍簳r辰光,懷念起那里的年味兒,不禁感慨萬端。有人說,當你開始回憶時,就老了。想想小時候?qū)W的手藝,竟然至今未忘,雖然父親已不在。于是,趕緊把女兒也喊出來,教她做。女兒剛開始的前三只全做壞了,第四只開始像模像樣起來,然后悟性很高的她就一路順暢做出很多漂亮的蛋餃。也許,若干年后,她的回憶里有這副溫馨的畫面吧。
做了整整兩保鮮盒的蛋餃,放入冰箱冷凍,從年三十可以吃到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了。
還剩下半盆肉糜,我把它們搓成肉圓子。搓肉圓也是父親教我的,小時候,父親一邊搓肉圓,一邊往油鍋里下,他動作如行云流水般利索,看得我目瞪口呆。然后,我也學著搓肉圓,老是搓不圓,也好,這樣好認,丑丑的肯定是我出品。等到肉圓子一起鍋,我就急不可待地要送入口中。父親就會說一句,當心,別燙了!剛出鍋的肉圓子最好吃了,酥脆可口、肉香四溢,入口時過電般的感覺如同初吻,一生都回味無窮。
女兒當然也搓不圓一個肉圓的,這有什么呢,誰不是這樣從笨拙到老練。其實,父親做的年菜還有許多,我并未全學會。但蛋餃與肉圓,自覺學得很成功。年菜也是一種飲食文化的傳承。群里有個主婦,老家是湖南農(nóng)村的,回憶起她小時候過年,那些美食多得可以寫一本書。她自豪地說自己每一步都參與其中,她家過年從臘月就開始忙了:蒸糯米打糍粑、泡五谷雜糧磨成粉糊豆皮、熬麥芽糖、打豆腐、灌香腸、殺年豬殺雞宰鴨,殺年豬最可怕,豬壯實,六個大小伙子才能抓住它。殺的時候,豬嗷嗷直叫,還會流淚,她不敢看。鴨子命長,有一次已經(jīng)殺好放血的鴨子,竟然還掙脫了跑到池塘里游了好遠……她說得畫面感極強,我們聽得時喜時懼。
如今,大家的生活水準好到可以天天吃得像過年。再也沒有什么特別好吃的東西可以期盼,自然也不會像我們小辰光那樣盼年了。沒有做年菜的儀式感,年味就自然寡淡許多。今天,我教女兒做蛋餃肉圓,旨在希望這兩道年菜也能在我們家傳承下去。終有一天,她會遠走高飛,還能記住這一份獨特的年味,就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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