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奮力地游著,游在一片白色的海洋之中。是的,白色的。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海洋染上了不屬于自然的顏色。有時是紅色的,有時是綠色的,有時是鋪天蓋地讓海洋也感到窒息的白。據(jù)這些把顏色染到海洋中的人類統(tǒng)計,每年有成千上萬噸的“色彩”漂進海里,偽裝成“魚”,在海水中搶占了一席之地。她不敢回頭,她在黑暗中沖撞。身后的“魚”在追趕著她。她的航跡亂了,也辨別不清眼前漂浮著的到底是食物還是那些來自岸上的沒有生命的“魚”,她很餓,腹中的胎兒也很餓。她想活下去,想和胎兒一起活下去。即便分辨不清食物的真容,她還是張口了,吞食了,她想活。
身邊的偽裝“魚”還在追趕著,她收到來自海洋的消息:3月16日,她的同伴擱淺了,擱淺在菲律賓南部海岸,那是一個漂亮的男孩子,有著像鵝一樣的嘴,男孩吞食了太多太多的偽裝“魚”,無法消化,無法吐出,很快就再也無法進食,他的胃被塞滿了,卻逃不脫饑餓,沒有體力游回大海的他,最后在脫水和饑餓的狀態(tài)下死亡。據(jù)說他的胃里有超過40公斤的偽裝“魚”。他長達4.7米的身軀被這些偽裝“魚”殺死在海岸上,告別了海洋,藍色的、白色的海洋。她想起了遠在印尼的親戚,那位永遠地留在了印尼海上的親戚——據(jù)說在親戚死后,人們從他腹中找到了超過1000件可怕的天降之“魚”。
她害怕了,恐懼從四面八方襲來,恐懼由內(nèi)而外擴散。她已不知道自己身體里的胎兒還是不是原來的那一個,就像海洋不知道自己正在養(yǎng)育的還是不是生靈。她和海洋一樣,懷了一個能夠殺死自己的“胎”。她只能奮力地游著,想要把恐懼甩在身后,把那些天降之“魚”甩在身后。她不知道終點在哪兒,也不知道該怎樣把這恐懼的“胎”排出體外。她不知道,海洋也同樣沒有答案。
最后,她失去了力量。在岸上她和胎兒一起死去。人們剖開她的尸體,那些搶占了她生命的“胎”,才真正與她分離。而海洋的“胎”卻還在不斷壯大,不斷進行著凌遲一般的“謀殺”。
3月28日,意大利撒丁島海灘沖上了她的尸體,在她腹中塞滿多達22公斤的塑料垃圾,包括塑料袋、塑料杯盤、漁網(wǎng)魚線,甚至還有毛巾床單。她或許并不知道,也永不會知道,在她被沖上岸前,她的胎兒已“流產(chǎn)”。
她,是一頭抹香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