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璐
1963年2月,工程兵工程技術總隊接到上級絕密指示,在新疆羅布泊腹地修建原子彈試驗塔。1964年2月,安裝部隊進場施工,在死亡之海挑戰(zhàn)生命極限;在機械裝備落后的年代,官兵們靠手拉肩扛,僅用105天就矗立起了百米高塔。1964年10月16日我國第一顆原子彈在這座塔架上試驗成功。
1964年2月,春節(jié)剛過,一輛軍用專列從古城洛陽出發(fā),沿隴海鐵路一路向西。車上是200多名工程兵。1963年,工程兵工程技術總隊接到上級絕密指示:擬在新疆羅布泊腹地修建原子彈試驗塔。
此時,車上的官兵還不知道他們的任務究竟是什么。帶隊的是老紅軍趙云龍,此人作風硬朗,也是工程技術總隊第一任總隊長。
“同志們,這次任務十分特殊,都把嘴巴閉嚴,不該問的不能問,不該說的不能說,連爹娘和老婆孩子也不行。我和大家一樣,盼著能早點兒完成任務!”
“到了,到了!”戰(zhàn)士們急忙跳下車,有的同志以為這就是目的地。大河沿,位于新疆吐魯番地區(qū),是去往試驗場的必經(jīng)之地。
他們中大都是二十幾歲的小伙子,一個個顧不得新疆干冷的風,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連夜把車全都裝完了。
車隊終于停下來。這就是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腹地,被稱為生命禁區(qū)的“死亡之?!薄_布泊。
安營扎寨,官兵們速度快得驚人。極度疲憊的戰(zhàn)士們很快就入睡了,這一晚,帳篷里鼾聲一片。
擺在面前的頭等大事,是要在3個多月的時間內(nèi)建成100多米高的塔架,這在當時的中國沒有先例。從技術人員到普通官兵迅速投入到戰(zhàn)斗狀態(tài),人聲、車聲、軍號聲……死亡之海從沒這樣熱鬧過。
這一天,在施工現(xiàn)場,技術員譚芳福小心翼翼地展開一套標有“絕密”字樣的藍圖,圖紙上赫然寫著——“瞭望塔”。他們并不知道“瞭望塔”是隱蔽名稱。
譚芳福和其他工程師一邊看圖,一邊勾勾畫畫,編寫施工方案?!鞍炎雷影嵋话?,都能看清?!睉?zhàn)友剛抬起桌子,圖紙就掉在地上,戈壁灘上的大風把圖紙吹得漫天飛舞,所有人都慌了神,急忙去追。
眼看著圖紙要被風刮沒影了,譚芳福跑了兩三公里,才追回一張圖紙。剛好運輸隊的汽車路過,他加足馬力,開著車在戈壁灘上狂奔,終于追到了,一數(shù),一張都沒缺,有驚無險。工程師們把圖紙緊緊裹進大衣,抱在懷里。
根據(jù)圖紙標注,塔架總高102.438米,更復雜的是,這座塔還包括電梯滑軌、塔頂爆室、保溫吊籃、提升設備、電力及控制電纜等設備。
在當時,國內(nèi)還沒有如此塔身高大、結(jié)構(gòu)獨特、用途特殊、使用環(huán)境惡劣的塔架,廣州電視塔高也只有90米。
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高度。安裝高逾百米的鐵塔,百分之九十的工作是高空作業(yè)。爬高是最需要具備的技能,但也正是進場官兵最缺乏的本領。
“有沒有敢爬高的?”七分隊隊長高順時站在隊伍前面問。有幾個戰(zhàn)士自告奮勇。
“我以前架過電線。”
“我膽子大,上高沒問題?!?/p>
……
“我看,都要練起來,我們再選人!”高順時的話撂在戈壁灘上擲地有聲。30米長的扒桿樹立在地面上,官兵從早上出操開始就全天候突擊練習爬桿。大家連做夢都在天上。
扒桿搖晃不定,官兵手腳一觸到扒桿,就像有一股電流傳遍全身,身體直立著像貼在上面一樣,一動不動。有的戰(zhàn)士爬到半截,往下一望,足有3層樓高,雙腿情不自禁地打起抖來,心想,爬3層樓的高度就這樣困難,要爬上有34層樓高的鐵塔,簡直是挑戰(zhàn)極限了?!安灰驴?,也不要看天上的云,不然準會暈?!睅讉€老兵傳授著經(jīng)驗。大家的膽子漸漸大起來,還相互比試。
半個月后,指揮所首長選出了20多個爬高骨干,組成了高空作業(yè)隊,這也許是我軍第一個高空作業(yè)“梯隊”吧。
爬桿練習是一回事,真正的高空作業(yè)是另一回事。
四邊形塔架只有4根直徑為50厘米的塔柱,安裝鐵塔時沒有腳手架,官兵們就順著塔柱直接往上爬。到位后,站在2厘米粗的圓鋼上作業(yè),兩根鐵柱相距十余米遠,只有一根直徑20厘米左右的無縫鋼管連接。官兵從一根塔柱到對面,只能把一條腿掛在鋼管橫桿上,另一條腿懸空,系好安全帶,兩手用力撐住鋼管,托起身體一點點向前移動。
安裝戰(zhàn)士每8人一組,輪流上塔工作。在戈壁灘,大風是高空作業(yè)的最大天敵,地面風力6級,塔上就相當于12級。這意味著每名官兵需要頂著100公斤的壓力作業(yè)。在鐵塔上能明顯感覺到晃動,站不住、抓不穩(wěn),官兵們只好用麻繩把自己和鐵塔捆在一起,上演“空中飛人”的特技。
困難不僅來自高空,缺水也是大問題,施工和生活都需要淡水?;孛刻煊盟噺?00公里外拉來一車淡水,塔架基礎混凝土澆筑必須用淡水,官兵們就自己用鹽堿水。離施工現(xiàn)場不遠有條河——孔雀河,河邊沉積了厚厚的一層鹽堿。河水口感差、水質(zhì)硬,喝到嘴里還透著一股子怪味,但這卻是戰(zhàn)士們做飯吃水的唯一水源。大家用從孔雀河里拉回來的水做飯,先燒開,冷卻后沉淀出一兩厘米厚的白堿,然后煮飯。煮出來的飯是黃色的,吃在嘴里夾生,嚼起來還有沙子。施工回來,官兵們的衣服往往都是晾一晚第二天接著穿,因為用鹽堿水洗過的衣服和被汗水泡過并沒有區(qū)別。用鹽堿水洗頭,頭發(fā)會粘在一起梳不開,有的戰(zhàn)士干脆剃了光頭,省事又清爽!后來,指揮所集合時,放眼望去一片光頭,大家都覺得挺有意思,還作了一首打油詩:光頭連隊光頭兵,苦練本領技藝精。戈壁灘上樹鐵塔,早傳喜訊報北京。
離試驗的時間越來越近了,為了搶工期,官兵們一天都不休息,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有時為了節(jié)省上下塔的一點時間,把饅頭、咸菜和水壺背上塔,邊吃邊干。沙子吹到飯菜里,一股沙土味,嚼起來還硌牙?!斑@是特殊的調(diào)味料吧?!蹦贻p的戰(zhàn)士在高空也愛開玩笑,臉被戈壁灘的紫外線曬得黑紅,一笑露出兩排白牙。
完成鐵塔安裝一共用了105天,整座塔一共由8467個零部件組成,最重的構(gòu)件有2.5噸。1964年6月25日,鐵塔經(jīng)專家檢驗,各項技術指標都優(yōu)于設計的要求。鐵塔在使用之前,經(jīng)受了16次8級以上大風的考驗,完好無損,被評為“優(yōu)質(zhì)工程”。負責塔架安裝的七分隊也因此榮立了集體一等功。
離開羅布泊前,官兵們才得知,這個與他們相伴了105天、親手立起來的“鐵哥們兒”竟是我國第一顆原子彈試驗用的爆心鐵塔,塔頂?shù)男∥葑泳褪窃訌棻ㄇ白詈蟮陌卜诺亍?/p>
〔本刊責任編輯 周佳微〕
〔原載《神劍》201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