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苗
未滿二十歲時,我一直幻想我的未來該有多么精彩,即使前路上風(fēng)雨交加,我也只管勇往直前??墒牵磺衅細г诙畾q那年的春天。我就像那些外表晶瑩的玻璃一樣易碎,一下子被摔得粉身碎骨,沒有黏合的可能。
我被確診為雙相情感障礙,也就是躁郁癥。
對于患有躁郁癥的人來說,在黑暗的風(fēng)雨中踽踽獨行、感受不到陽光的溫暖是我們的生活常態(tài)。在我們眼里,世界是那么的荒誕無稽,卻又不得不忍受這一切。我們不得不努力把自己偽裝得和大眾一樣,卻忘記了真實的自己是什么樣。
一切還沒有開始,卻已經(jīng)結(jié)束。休學(xué),理所應(yīng)當。離開的那一天,我站在寢室門口,看著我曾經(jīng)寫下的計劃表,上面還有那么多的事情沒有完成,我怎么就離開了呢?
而后,我靠著一片片白色藥片度過。吃過藥后,我可以陷入深度睡眠,在夢的世界里沉溺自己,不去管現(xiàn)實世界發(fā)生的一切。但在我的意識深處卻又非常唾棄自己,我明白家里那時候很艱難:困窘的經(jīng)濟情況,爸爸暴瘦的身材,以及數(shù)月里爸媽長出的花白頭發(fā),這一切好像都源于我。我站在天臺上,想一躍而下,卻沒有那份勇氣;回到臥室,只能靠摔心愛的書出氣。我把我的心和思想統(tǒng)統(tǒng)鎖住,我走不出去,也沒有人進得來。我再也不去談?wù)撌裁磯粝搿⑦h方,只是自怨自艾地過每一天。
但還好,有他們,在我即將墜入深淵時,愿意伸出手來拉我一把。
我要感謝一個男孩。我忘記了那堂課的具體內(nèi)容,只記得那暗沉的PPT,以及他的開場白:“今天我要講述我的抑郁癥歲月?!彼恼Z氣是那么輕飄飄,話題卻又那么沉重。在他的講述中,他曾是一位被抑郁癥打倒的男孩,每天勤學(xué)苦練,想重新開始卻總是失敗,只能在深夜里躲在被子里無助地哭泣。但是他又說到,他很感謝抑郁癥,現(xiàn)在的他開始學(xué)會與它交流,不再害怕它,因為它陪伴了他很多年,就像一位很熟悉的老朋友。時隔一年,他回到校園中,想從頭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他也向大家科普了好多關(guān)于心理疾病的知識,在他演講結(jié)束下臺時,我看到他眼里的淚光,但是他的眼神卻又那么堅定。
那時候,我感覺我的前路上似乎出現(xiàn)了光明。與他聯(lián)系時,我表明了自己的來意,他笑道:“哇!雙相情感障礙,這是‘天才病!你的智商很高?。 蹦且豢?,我笑著哭了。成為朋友后,他講述了許多他與抑郁癥抗爭的故事,并沒有他在課上講的那么美好,卻又充滿了陽光。
在這段歲月中,我也認識了一些志同道合的特殊的朋友,一起組建了群聊。我們會聊“藥吃了多久”“胖了幾斤”,聊一些雞毛蒜皮的事。群友只有十來個,雖然認識不久,但卻熟識得像多年未見的老友。
有一首歌的歌詞是這樣的:“You are not alone, we are all.”雖然已經(jīng)忘記了歌的名字,但我還記得,那時的我喜歡躲在被窩里,聽著這首歌,擦掉臉上的淚水,對自己說一聲“加油”。
隨著時間的流逝,躁郁癥就像枯萎的花瓣一樣一層一層剝落。雖然現(xiàn)在躁郁癥還沒有完全遠離我,但我開始享受它的存在。我喜歡躁狂期,因為那時候我的寫作靈感爆棚;我討厭抑郁期,但是愿意為那時候的自己親手做一份不怎么美味的食物。我要感謝這一段經(jīng)歷,因為曾經(jīng)的我忘記了如何哭與笑,但是因為它,我終于可以開始展現(xiàn)自我,即使自己不被他人喜愛。
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們都可以在陽光下盡情地奔跑,放肆地笑,即使現(xiàn)在的我們還在風(fēng)雨中掙扎;希望有那么一天,所有痛苦的人都能積極自救,能被世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