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跡Vicky
按照常理來說,兒童到了五歲以后才會有完整的記憶,而我記事卻非常早,三歲左右的事情直到現(xiàn)在也依然會從腦海深處浮現(xiàn)出來。
上學以前,我是跟著姥姥姥爺一起生活的。
姥姥主內(nèi),不僅飯菜做得好吃,家務也做得井井有條。盛夏之時,蟬鳴蛙叫聲擾人清夢,天氣又悶熱得讓人睡不著覺,那個時候最可口的飲品,莫過于姥姥煮的綠豆湯;而我最盼望的天氣,莫過于下一場大雨。
那天雷聲轟頂,姥姥拿起一個馬扎坐到樓門口,我也跟著前去。雷聲越來越響,閃電越來越亮。終于,雨落下來了,剛開始如倒豆子一般,地上出現(xiàn)一個個如硬幣般大小的圓點;逐漸便如盆潑,整個地面都被淋濕了,樹葉也被雨打得上下?lián)u晃,如同在叫“救命”一般。我不怕打雷,就這么靜靜地坐在姥姥身旁等待雨停,等著我的小伙伴們從屋子里出來找我玩。
現(xiàn)在回想起來,讓我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原因,或許就是因為有姥姥的庇護。在姥姥溫暖的羽翼下,年幼的我?guī)缀鯖]有受過什么傷害,也不曾經(jīng)歷過什么恐懼與痛苦。因此,在我的意識里,有姥姥的地方才是家。
故居雖然已是樓房,但還是用石子鋪的屋頂。每次下雨,樓下的排水管都會沖出許多石子來。那時的我總喜歡大把大把地抓著石子往空塑料瓶里裝,還非要帶回家去不可。姥姥倒也不攔我,只是那些裝滿石子的塑料瓶三五天后便不知被我隨手丟在了哪里,每次家里進行大掃除時也從未掃出來過,可是小院里,姥姥預備賣錢的廢品堆卻不知不覺地變高了。
下完雨,蝸牛也出來了,孩子們都喜歡把蝸牛抓回家里養(yǎng)著,我也不例外。姥姥告訴我如果想養(yǎng)蝸牛,便不能擰上瓶蓋,不然蝸牛會被悶死。那好,我便敞著瓶蓋。在我?guī)缀醢阉鼈兺说臅r候,瓶中的蝸牛們在某個晚上突然全都不見了,后來姥姥進行大掃除時,在家中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各種大小不同的蝸牛。
而姥爺主外,負責帶我們這一群孩子出去玩。我獨占姥爺?shù)搅鶜q,這是弟弟妹妹們都不曾有過的福利。尤其是在姥爺?shù)陌脒吷碜颖弧八┳ 敝埃鞘俏彝曜羁鞓返臍q月。
南菜地里的生姜和棉花籽,北大荒水溝里的魚蟲,東花園里灑滿陽光的墻根,西荷塘里凝著露珠的蓮葉,都是我和姥爺?shù)膶儆洃?。到了冬日,姥爺騎上他的“二八”自行車,拎上一壺茶,帶上我就出門了;或是懷里揣著我,到墻根下邊曬著太陽邊和戰(zhàn)友們敘舊,渴了便嘬一口還溫熱的茶,順便也給我抿一口,還不忘囑咐我不準多喝;或是到已經(jīng)凍得結實的荷塘中找?guī)锥渖徟?,摳出里面硬如椰殼的蓮子,帶回家鑿碎,蓮心留給姥姥泡茶喝,蓮子肉便被我們爺倆嘎嘣嘎嘣地吃了——一老一少,竟都不怕硌壞了牙。
老夫妻倆在和大外孫女的歡聲笑語里,慢慢地白了頭發(fā),深了皺紋;我卻越長越高,越來越壯。
下過幾場雨,度過幾個春秋,我便到了上學的年齡,回歸了父母的懷抱。搬遷的時候,我并沒有哭,大概是年幼的我覺得能搬進新房子住是件皆大歡喜的事??僧斪詈箅x開,路過姥姥家的時候,看著姥姥家的門被陌生的叔叔用水泥和紅磚封住,我才突然意識到:“啊,那里已經(jīng)不再屬于我們了。”
前些日子,全家人翻出在故居拍的老照片,看到姥爺被我揪著耳朵疼得齜牙咧嘴的照片時,都會心地笑了。年逾古稀的姥姥姥爺肩并肩坐在新家的沙發(fā)上,望著被他們帶大的我和已經(jīng)沒有精力帶的弟弟妹妹們,臉上滿是慈祥的笑。
從那時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十一年,童年也早已成為過去式,已是青年的我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那個見證了我人生中最簡單美好的時光的地方。那些美好的回憶,也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時光包裹起來,藏在我腦海的最深處,到閑暇之時再取出來,慢慢咂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