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山湄
自從我升任辦公室主任后,拜訪我的人就漸漸多起來,手機的鈴聲更是響個不停。在別人眼里,在交通局工作的辦起事來個個牛得很,辦公室主任那更沒得說,位高權(quán)重,一言九鼎。你說找我這個辦公室主任辦事的那還能少?
但其實在風(fēng)光的背后,我也添了不少煩惱。
這不,我的手機鈴聲又響起來了,“讓你猜猜我是誰”的歌聲飄入耳際。我看是個陌生的號碼,緩了一下才按下接聽鍵,但還沒等我將手機放到耳邊,里面的笑聲就傳出來。
“哈哈!是老弟阿牛嗎?”
“是我。請問你是誰?”我在腦海里迅速搜索著,聽這口氣都稱兄道弟了,應(yīng)該是個很熟悉的人了。
正納悶著,對方又催問了:“你猜猜我是誰?給你三次機會。”
這下子,我更如墜云里霧中,還真的想不起是誰了。
“聽你的聲音好熟……這地方實在太吵了,我有點聽不大清楚?!蔽倚⌒拇朕o,言語里帶著些許歉意。
“哎!你看你看,還是兄弟呢,居然就把我給忘記了。”對方不依不饒。
敢情是老相識了,可自己怎么就想不起來了呢,我撓了撓頭,考慮著如何接招解釋。
“我是牛雄啊……對,對,是雄偉的雄,外號黑泥鰍的那位?!蹦侨私K于自報家門,說出自己諢名時還忘不了尊稱自己“那位”。
“我是你小學(xué)二年級的同桌?!迸P劢又a充。
“哦,哦?!蔽译S聲應(yīng)和著。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對這個牛雄實在是沒什么印象。可嘴上卻打著哈哈,裝作一下子想起的樣子。
“哦!原來是你啊。我怎么會忘記你這位老朋友呢。怎么這么長時間不來看看我呢?該不是你把我給忘記了吧。”我反過來怪責(zé)對方,借機把忘記對方的歉意降低到最低程度。
對方一下子急了,說:“誰說我把你忘記了?我這不就來了嗎?我現(xiàn)在已到你辦公大樓下了。是不是該出來迎接一下呢?不然看大門的可不讓我這個平頭百姓進去呢?!迸P圻B珠炮似的說了一大串。
這又是先斬后奏的主兒,我心里一驚,這怎么說來就來了呢?
我慌忙下樓迎接,只見大門口站著一個肥頭大耳的人,穿著黑色夾克,眼睛細(xì)細(xì)地瞇著,臉皮黝黑。他胳膊下夾著一個皮包,身邊放著一袋東西,走近了才見是一袋大米。
我伸出手,那人抓住使勁地晃個不停,說:“老弟,我是牛雄啊,有印象了吧,老嘍。哎,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可一點也沒有變啊。”
我這么多年倒白長肉了,在他眼里我還依舊是小學(xué)二年級的模樣。這樣想著,我就忍不住想笑,正待笑出來,卻又覺得不合時宜,那笑就來了個急剎車,一下子掛在嘴邊,像花卷上的道道皺紋局促在那里。
“家鄉(xiāng)已大變樣了,你應(yīng)該很久沒有回家了吧?你要抽空回去看看呢。月是故鄉(xiāng)明,人是故友親啊?!迸P鄄宦堵暽?,接著話鋒一轉(zhuǎn),“老家的水甜,老家的米好。這不,我捎點家鄉(xiāng)的新大米給你嘗嘗鮮,自己種的。”
我知道他是從遠在幾百里之外的老家背來大米時,感激中有股愧疚,自己真不該忘記這個兒時的同學(xué),人家還惦記著自己呢。
“書上說,出國留學(xué)的還會帶上祖國的一捧泥土呢。你現(xiàn)在在外地做官,吃吃家鄉(xiāng)的米,作用可一樣呢”。
我不得不佩服牛雄的口才來,自然過渡的能力讓自己這個做辦公室主任的都自愧弗如。這下倒好,不接受這袋大米的饋贈,他說不定會留下數(shù)典忘祖的口實來。
牛雄又道:“我一直在惦記著你呢,你在我們同學(xué)中最樂于助人了,做了好事后一向不留名字的。該叫什么來著?對,對,是無名英雄。”牛雄自問自答。
中午,我留牛雄在家中吃飯,酒酣耳熱之際,牛雄貼近我的耳朵:“老弟,我有件小事想請你幫忙?!?/p>
剛才電話中還自稱老兄的,轉(zhuǎn)眼間就變成了自己的老弟,我還一下子轉(zhuǎn)不過彎來。
“什么事情盡管說,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我決不推辭?!蔽蚁肜贤瑢W(xué)興許是借點錢而已。
牛雄這才興致勃勃地說:“那我可就直說了,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村有一條三公里的農(nóng)村公路要建,請你給鄉(xiāng)里打個電話,讓我來搞?!?/p>
我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
“那得論資質(zhì),憑招標(biāo)呢,況且我又不是在我們老家工作。”
“在不在老家無所謂,現(xiàn)在當(dāng)官的十萬八千里都可以聯(lián)系上,你不還是在我們省嗎?那資質(zhì)你就放心吧。當(dāng)年隔壁班的孫毛你該不會忘記吧?他現(xiàn)在也是一個包工頭了,他前不久花錢搞了一個資質(zhì)。都十幾年沒見面了,我也剛聯(lián)系上。他真夠朋友,說只要這個工程我拿到手,他的資質(zhì)可以借給我用用的?!?/p>
牛雄也許為了證明自己,把本該深藏不露的秘密都抖露給了我。
“招標(biāo)嘛,完全是一個幌子,最后決定的還不是你們這些領(lǐng)導(dǎo)。別看你在外地當(dāng)官,你就隨便一個招呼,鄉(xiāng)里還不是屁顛屁顛地聽?!?/p>
我倒吸了一口氣:“可招標(biāo)和資質(zhì)問題據(jù)我所知一向很嚴(yán)格的,絲毫馬虎不得,這是人所共知的?!?/p>
“嘿,人所共知,那都是騙人的玩意兒。吳鄉(xiāng)長他小舅子還有點癡呆癥呢,現(xiàn)在不也承包了一個工程在干嗎?”
這件事我確有耳聞,吳鄉(xiāng)長的小舅子早年蓋樓到一半,還砸死了一個工人。這還不到一年,居然由縱改橫了,又大搖大擺地承包道路工程了?
我把口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連連搖頭:“這事我確實幫不上忙,打不了招呼?!?/p>
牛雄見我橫豎不答應(yīng),就把酒杯一放站起身來,把我上上下下仔細(xì)地端詳了一下,道:“你的模樣是沒有變,但架子倒變了不少。”
我臉突地紅了,牛雄說著晃晃悠悠就要回去。
我慌忙將家中剛買的,打算孝敬家人的兩瓶酒拿出來,讓牛雄帶著。牛雄用手掂了掂,放在腋下,“哼”了一聲,腆著肚皮黑著臉,大踏步跨出門去。
我望著牛雄遠去的背影,心一下子沉了下來。一晃十幾年過去了,自己變了嗎?那位兒時的同學(xué)又變了嗎?這人啊,怎么就這么琢磨不透,這哪是一個電話就能辨得清、猜得透呢?
正思忖著,手機鈴聲忽又響起,又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又是誰呢?我實在想不起、猜不著。
“讓你猜猜我是誰”悅耳的歌聲一路唱下去,直到“就是不喊你的名字”。我還在猶豫著,這個電話到底是接,還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