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贇莉
(同濟大學,上海 200092)
在世界各國之間聯系日益緊密的國際背景下,我們不僅要關注經濟貿易往來,更要關注文化交流,而文學作品的翻譯無疑是文化交流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隨著中國綜合實力和國際地位的提升,也出現了從“翻譯世界”到“翻譯中國”的轉向,從而對譯者提出了挑戰(zhàn),即如何在讓譯入語讀者理解中國文學作品的同時,最大程度地保留作品的原汁原味,以達到傳播中國文化,讓世界聆聽中國的目的。
魯迅先生被認為是“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其作品極富中國文化特色,對其作品的德譯本研究對于中國現代文學的德譯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本文選取的德譯本為德國著名漢學家顧彬(Wolfgang Kubin)的譯本,在德語世界廣為流傳,他從事中國古典文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和中國思想史研究數十年,本身又是一位詩人,因而顧彬的德譯策略選擇對于中國文學的德譯極富借鑒意義。
諾德(Christine Nord)作為德國功能學派的第二代代表人物,在第一代功能學派理論,即卡塔琳娜·萊思(Katharina Reiss)的文本類型理論,漢斯·弗米爾(Hans J.Vermeer)的目的論及賈斯特·霍斯-曼特瑞(Justa Holz-Mnttri)翻譯行為理論的基礎上,提出了“功能+忠誠”理論。諾德認為,翻譯是在與現有原文本的聯系中生成功能適切的目標文本,其功能依據目標文本所追求或所需要的功能(翻譯目的)而有所不同(NORD 1991:31),也就是提出了“功能適切”(Funktionsgerechtigkeit)的翻譯目標,即譯文中要體現出與原文一致的作者態(tài)度(NORD 1993:17)。而“忠誠”(Loyalitt)則要求譯者不僅要對任務委托方(Auftraggeber)和目標文本讀者(Zieltextempfnger),還要對原文作者(der Autor/die Autorin des Ausgangstexts)忠誠(NORD 1993:17),但諾德的“忠誠”(Loyalitt)與要求目標文本完全摹刻原文的“忠實”(Treue)不同,諾德要求的是譯者與委托方及原文作者之間的人際關系,是一種倫理學范疇的標準。遵循“功能+忠誠”的原則,諾德從譯文與原文的關系出發(fā)將翻譯策略分為文獻型(dokumentarische bersetzung)和工具型翻譯(instrumentelle bersetzung)。文獻型翻譯指譯文中以源語言的表達方式摹刻原文,譯文不僅忠實傳達原文的內容,還保留原文的形式,即保留原文的詞匯、詞組、句式;而工具型翻譯則是以譯文受眾為導向,以原文中的交際行為和交際工具為基礎,用一種新的譯入語的表達來反映原文,因而譯文的內容與形式與原文或多或少有差別(參見王穎頻/侯云程2017:28)。
在各國長期相對獨立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各自所特有的語言表達和獨特的文化背景,這些文化因素尤其在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是翻譯中的一大難點。國內外學者對于“文化”的定義較為相近,楊平(2006:21)認為,文化因素是“某種語言或某個民族中特有的文化現象和表達方式”。而諾德本人將文化定義為“將一個集體或群體與其他群體區(qū)分開的共有的舉止和行為方式”(NORD 1993:20)。國內對于文學作品中文化因素外譯的研究雖然不少,但大多是對英譯本的研究,對于文學作品德譯的研究有較大的空白,魯迅作品德譯本的研究也同樣較少。對于文學作品的英譯過程中文化因素轉換的研究為本文的研究過程提供了重要參考。
文學翻譯中翻譯策略的選擇歷來存在較多的爭議,而長期以來對于功能派翻譯理論在文學翻譯中的適用性又存在較多的質疑:呂鳳儀/何慶機(2009:474)認為功能派翻譯理論應用翻譯的指向性使它難以對復雜的文學翻譯做出全面而有力的描述和解釋;而且文學翻譯中原文本有特殊的地位,也就是原文本的地位不可取代,而功能主義翻譯論的特點是降低了原文本的地位,提升了譯本的重要性(孫紅2014:134)。而事實上,諾德提出的“忠誠”恰恰提出了譯文功能與原文功能的兼容(Kompatibilitt),這種“兼容條件”是文化特定的(NORD 1993:21)。
本文選取的語料是魯迅《故鄉(xiāng)》的德譯本,由德國著名漢學家顧彬(Wolfgang Kubin)翻譯。魯迅先生是20世紀最重要的中國作家之一,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重要參與者。毛澤東曾評價: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因而其作品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有許多文化因素,比如“神佛”“五行”,同時又帶有鮮明的時代特色,文中一些概念是民國時期所特有的,比如“長工”、“短工”和“忙月”,此外,其作品中有如“狗氣殺”“鬼見怕”這樣具有鄉(xiāng)土文化的詞匯,并頻繁使用修辭手法。這些特殊的表達的翻譯對譯者而言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
分析中將展示所選取表達出現的上下文,以較為清晰地反映翻譯的效果。根據譯者翻譯策略的選擇將語料分為“文獻型翻譯”、“工具型翻譯”以及“文獻型+工具型翻譯”三大類,探索譯者的翻譯策略選擇,以及其所選策略是否能夠達到“功能+忠誠”的翻譯目標。
文獻型翻譯的策略能夠最大程度地忠誠于原文的形式與內容,通常是逐詞逐句地轉換原文的詞匯、詞組和句式。
例1 原文:你現在有三房姨太太
(魯迅:88)譯文:Du hat jetzt dreiKonkubinen
.(Wolfgang Kubin:43)姨太太:“妾”。中國舊社會時的婚姻制度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因而大家族或是有錢人家的男性往往除了妻子以外還有多位妾,她們被稱為“姨太太”。由于“妾”相對于“妻”社會地位較低,“姨太太”這樣的表達是含有貶義的。此例中,譯者將“姨太太”直譯為“Konkubine”,它意為:im Konkubinat(ehehnliche Gemeinschaft ohne Eheschlieβung)lebende Frau“,即一種類似婚姻的關系中的女子,且同樣帶有一定的貶義含義。翻譯不僅完整保留原文的內容與形式,還傳達了原文作者的感情色彩。
例2 原文:整年給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長工
;按日給人做工的叫短工
;自己也種地,只在過年過節(jié)以及收租時候給一定人家做工的稱忙月
。(魯迅:82)“長工”、“短工”和“忙月”指的都是中國舊社會時的工人,譯者在此分別譯為“volle Kraft”,“Tagelhner”和“Aushilfskraft”,保留了原文中的名詞形式,以Kraft和Lhner傳達出這三個詞“工人”的含義。voll表達了長工“整年”勞動的特征;Tagelhner指按日取酬的工人,與原文中“短工”的含義完全一致;而Duden對Aushilfskraft的解釋:nur vorü bergehend beschftigte Arbeitskraft“ 也完整傳達了“忙月”一詞的內涵。
此例中的三個詞其實都帶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在民國時期常用,而在現代,由于社會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已發(fā)生變化,這三個詞都不常見,對于部分中國讀者來說也是比較陌生的。譯者在翻譯中選擇直譯,是依賴于原文作者在原文中對于這三個概念的解釋,直譯已經可以達到“功能適切”的目標,無需再做解釋。
前兩例中,譯者尋找譯入語中與原文對應的詞匯、詞組來傳達原文的內容,完整傳達了原文的內涵。文學文本的基本功能是表情,譯文能夠完成傳達原文的內涵即完成了原文的功能,達成了“功能適切”,且忠誠于原文作者與譯文讀者。
但要注意到,在例2中,譯文中的“volle Kraft”,“ Tagelhner”和“Aushilfskraft”雖然在內容和形式上都與原文中“長工”、“短工”和“忙月”一致,但譯文讀者僅憑這三個詞其實無法完全理解原文的信息,而是要借助對原文中概念解釋的翻譯來理解,可見采用文獻型翻譯可能造成原文信息的流失,如例3與例4,原文中的部分信息在翻譯過程中流失。
例3 原文:出門便是八抬的大轎
(魯迅:88)轎子作為中國古代一種特殊的交通工具,是只在東亞文化圈中為讀者所熟知的一個意象,但德語中已有約定俗成的對應翻譯,即Snfte,不存在詞匯上的空缺?!鞍颂Т筠I”在漢語中是一個習語,常用來形容婚嫁場景的隆重或是表現乘坐者的身份尊貴,原文中,楊二嫂的這一句“出門便是八抬的大轎”要表達的是,她認為“迅哥兒”已經是個有錢人了,“八抬大轎”在此處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其意義已經超出字面上的含義。
譯者在此采用了直譯的方式,原文的內容和定語+基礎詞的偏正結構也得到保留,但其象征意義并未體現。由于“轎子”的意象本身就不是德語讀者熟悉的,這就造成了德語讀者的認知漏洞,他們并不知道抬轎子的人數多少象征乘轎者的社會等級,因而“eine groβe Snfte mit acht Trgern”在德語讀者看來也就是一種特殊的交通工具。但在此例中,如果在文獻型翻譯之外加上注解,不但會打亂讀者的閱讀節(jié)奏,且若將隱含意義直白地解釋出來,其實違背了小說作為文學作品原有功能。
例4 原文:飛也似的跑了,虧伊裝著這么高底的小腳
,竟跑得這樣快(魯迅:92)小腳是指舊時婦女纏裹后發(fā)育不正常的腳,而高底指的是滿清婦女穿的花盆底鞋。纏腳的習俗和花盆底鞋都是中國文化中特有的文化因素,對德語讀者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但譯者卻采用了直譯的方式,簡單地用“hohe Abstze”來表達“高底”,用“kleine Füβe”來表達“小腳”,只表現出字面含義,并沒有通過作補充性的解釋,造成了原文信息的流失,沒有達到“功能適切”的翻譯目標。
可見,文獻型翻譯策略通常適用于可以在德語中找到對應表達的情況,可以完整地保留原文的形式和內容,但在文學作品的翻譯中,文獻型翻譯往往會帶來文化因素隱含意義的流失。
采用“工具型翻譯”時,譯者是用譯入語的表達習慣來傳達原文的內涵,譯文的字面意思及形式與原文往往有所不同。
例5 原文:我們多年聚族而居
的老屋(魯迅:80)聚族而居是指同族人聚集在一起居住?!白濉保础凹易濉?,指的是“具有血緣關系的人組成一個社會群體”,通常有幾代人。由于中國人對家庭的重視,漢語中有很多表示家庭關系的詞語,這類詞很難一一在德語中找到對應的表達,此例中“家族”這樣的概念在德語中不存在,譯者對此采用了解釋性翻譯的方法,用“jung und alt vereint”來解釋“聚族”,避免了文化空缺帶來的不理解,對譯文讀者的忠誠,且原文作者想要表達的是對于曾與家人一同居住的老屋的不舍,這樣翻譯并不違背作者的意圖,因而譯文也忠誠于原文作者。
例6 原文:五行
缺土(魯迅:82-83)譯文:unter denfünf Elementen in seinem
Horoskop
fehlte das Element Erde (tu)(Wolfgang Kubin: 39)五行:通常指水、火、金、木、土五種物質。中國古代思想家把這五種物質作為組成萬物的基本元素,以說明萬物的起源和變化。五行學說是中國古代道教哲學的一種系統(tǒng)觀,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中國古代以及舊社會民國時期,五行學說與生辰八字在很多人看來是決定命運的,在德語中沒有與之相對應的概念。
譯者在翻譯中將“五行”譯為“fünf Elemente im Horoskop”是用了近義替代的工具型翻譯策略。Horoskop意為:schematische Darstellung der Planetenkonstellation zu den Tierkreiszeichen zu einem bestimmten Zeitpunkt, bes.bei der Geburt eines Menschens, als Grundlage zur Schicksalsdeutung“,作為解釋命運的基礎,與五行有著相同的功能,但Horoskop涉及的是黃道十二宮,與五行所指的“水、火、金、木、土”五種元素不同。這種翻譯通過對原文內容進行細微調整保證了原文內涵的完整傳達。
例7 原文:他的態(tài)度終于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老爺
!……”(魯迅:90)譯文:Schlieβlich nahm er respektvolle Haltung an und sagte klar und deutlich“:Ehrwürdiger Herr
!…”(Wolfgang Kubin: 44)老爺是舊社會對官吏及有權勢的人的稱呼。譯文中“ehrwürdig”常用于表達尊重。這種譯法傳達了“老爺”這一稱呼所要表達的閏土和“我”地位的差距。譯者在此采用的是解釋性翻譯,其原因在于,漢語中的稱呼往往是陰晦地表達地位差距,對諸如“老爺”、“老太太”的稱呼,只有熟悉中國文化的讀者才能領會其中隱含的地位差距,而德語中往往明確地以“ehrwü rdig”“gndig”這一類詞來表達地位差距。
例8 原文:他回過頭去說:“水生,給老爺磕頭
?!保斞福?0)譯文:Er wandte den Kopf und sagte:“Shuisheng,mach einen Diener
vor Ehrwü rden.”(Wolfgang Kubin:44)磕頭是舊時的禮節(jié),跪在地上,兩手扶地,頭近地或著地,通常都是年輕人向年長并且輩分大的人磕頭或是地位低的向地位比他高的人磕頭。德語文化中沒有這樣的禮節(jié),因而譯者選擇了解釋性翻譯的策略?!癉iener”在詞典中的解釋是(fam.)Verbeugung(bes.von Jungen),雖然在形式上與“磕頭”不同,但它們的內涵是一致的。這種譯法適應了譯語讀者的表達習慣,同時也不違背原文的功能。
由于文學作品中文化因素較多,很難在譯入語中找到對應的表達。部分詞匯是源語中特有的,譯入語中沒有相應的概念,比如例6的“五行”,翻譯中只能用譯入語中的詞匯或詞組去替代,來解釋原文的內涵;另外,由于存在文化差異,譯入語與源語言的表達習慣會有所不同(如例7),譯者適應譯入語讀者的習慣而對原文作出調整,以譯入語的表達習慣來傳達原文內涵,一方面忠誠于譯文讀者,同時也是更好地向讀者傳達了原文的內涵,忠誠于原文作者。而原文內涵,即原文所蘊含的信息和情感能夠在譯文中得到轉換,就是實現了原文的功能??梢?,工具型翻譯可以在保證原文的功能得到實現的同時,適應譯語讀者的習慣,即實現“功能適切”且達到對原文作者和譯文受眾雙向的“忠誠”。
文獻型翻譯+工具型翻譯的翻譯策略是在單采用其中一種翻譯策略無法達到“功能+忠誠”的目標時,用另一種翻譯策略進行補充或解釋。
例9 原文:閏月
生的,……,所以他的父親叫他閏土(魯迅:82)譯文:Runtu war imSchaltmonat(runyue)
geboren,…, hatte ihm sein Vater den Namen Runtu gegeben.(Wolfgang Kubin: 39)農歷三年一閏,五年兩閏,十九年七閏,每逢閏年所加的一個月叫閏月。譯者將其譯為“Schaltmonat”,看起來是直譯,但其實不然。德語“Schaltmonat”是指閏年中多出一天的那個月,即我們所熟知的每四年一次的多出一天的2月,與閏月的內涵顯然不同。這種語義差別是因為,在小說寫成的民國時期中國采用的是農歷,與公歷的紀年法不同,因而譯者在此采用了近義替代的工具型翻譯策略。
而在工具型翻譯之外,作者還采用了音譯“runyue”作為文內補充,其原因在于,不同于原文讀者可以直接由“閏月”聯想到“閏土”,“Schaltmonat”的表達與“runtu”這一名字之間并不存在相同字符,譯文受眾無法理解其內在聯系,只能通過補充閏月的拼音來向德語讀者解釋“閏月”(Schaltmonat)和“閏土”(runtu)之間的聯系。兩種翻譯策略的結合彌補了文化差異造成的信息差異,使譯文讀者理解原文所表達的“閏土”名字的由來。
例10 原文:我們日里到海邊檢貝殼去,紅的綠的都有,鬼見怕
也有,觀音手也有。(魯迅:84)譯文:Tagsü ber knnen wir dann am Meer Muscheln sammeln gehen.Es gibt rote und grü ne,Teufelsschreckmuschel
und auch Buddhahnde.(Wolfgang Kubin: 40)“鬼見怕”是文中提到的一種貝殼的名稱。譯者采用了直譯+解釋性翻譯的策略,Teufelsschreck完全表達了原文的字面意思,通過加上Muschel對“鬼見怕”的內涵作出解釋,即它是一種貝殼。這樣的譯法不但完整地向譯語讀者傳達了原文的含義,還保留了魯迅生動的語言風格,同時達到了對原文作者和譯文讀者的“忠誠”。
值得注意的是,同樣一句中的“觀音手”譯者直譯為“Buddhahnde”,其實相比之下對原文含義的傳達沒有“鬼見怕”的翻譯那么完整,但考慮到原文的體裁,若在對“觀音手”的翻譯中再加上Muschel作為解釋,就與前面有重復,不符合文學文本的表達,反而會背離原文功能,亦即譯文應該實現的功能。
例11 原文:人都叫伊豆腐西施
。(魯迅:87)譯文:Von aller Welt wurde sieBohnenquark-Aphrodite
genannt.(Wolfgang Kubin: 42)“豆腐西施”是一個綽號。西施是中國古代四大美女之一,在中國是家喻戶曉的,然而對于德語讀者而言這又是一個認知的空白。譯者采用的是直譯+近義替代的翻譯策略,完全保留了原文的形式,并將“豆腐”直譯為“Bohnenquark”,只是用“Aphrodite”替代了“西施”這一概念。阿芙洛狄特(Aphrodite)是古希臘神話中的愛與美之女神,其內涵對于起源于古希臘羅馬文化的德語文化中的讀者而言正對應西施在中國文化中美的象征的內涵。
在這個表達中,看起來是用“豆腐”和“西施”兩個詞語分別表達楊二嫂賣豆腐的職業(yè)和其像西施一樣美麗的特征,實際并非如此。原文中有一段對楊二嫂的外貌描寫:“卻見一個凸顴骨,薄嘴唇,……,張著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里細腳伶仃的圓規(guī)”,而且德性充滿小市民習氣,因而用“西施”來刻畫楊二嫂,是一種語言藝術變異的產物,采用了反諷的修辭手法,是具有傳達作者情感傾向的功能的(許祖華,潘蕾2014:102)。這種反諷的語言藝術是魯迅寫作的一大特色,當然在其他的文學作品中也并不少見,這也是翻譯中的一大難題,譯文受眾因為處于不同的文化環(huán)境很難理解其隱含意義。而在此例翻譯中,作者只是用“Aphrodite”對“西施”作了替代,并沒有解釋隱含意義。讀者可以借助內涵相似的“Aphrodite”來推斷原文作者的意圖,感受作者的情感傾向,與原文讀者的感受沒有太大差別,這種含蓄性也正符合文學作品的特征。
例12 原文:楊二嫂發(fā)現了這件事,自己很以為功,便拿了那狗氣殺
(這是我們這里養(yǎng)雞的器具,木盤上面有著柵欄,內盛食料,雞可以伸進頸子去啄,狗卻不能,只能看著氣死)。(魯迅:92)譯文:Da Frau Yang es sich als Verdienst anrechnete, diese Sache aufgedeckt zu haben, grifft sie sicheinen Futterkorb für Hühner
und machte sich mit ihm auf und davon.(Bei uns heiβen diese FutterkrbeHund-stirb-vor-Wut
.Es handelt sich um einen mit einem Holzgitter überspannten Holzsteller, der mit Futter gefü llt ist.Hü hner knnen ihren Hals hinenstecken und das Futter aufpicken, nicht aber Hunde; ihnen bleibt nichts anderes übrig, als sich zu Tode zu rgern.)(Wolfgang Kubin: 46-47)“狗氣殺”指的是一種養(yǎng)雞的器具。譯者在此采用的是直譯+文內嵌入式解釋的翻譯策略。首先將其譯為“ein Futterkorb fü r Hü hner”,解釋了其功能,使德語讀者能夠理解其內涵,再通過“Bei uns heiβen diese Futterkrbe Hund-stirb-vor-Wut”傳達了原文“狗氣殺”這一特別的名稱,引起了讀者的興趣,也完整地保留了原文的內容以及魯迅特有的生動的語言風格。此例中較為特殊的是,“狗氣殺”這一概念具有鄉(xiāng)土文化特色,因而原文作者已經在文中做出解釋,而譯者在翻譯時只是對說明其功能的“養(yǎng)雞的器具”和“狗氣殺”這一名稱出現的順序作了調整。但由此例可以看出,在對“狗氣殺”這類特殊的文化因素的翻譯中,直譯+文內嵌入式翻譯是一種較好的翻譯策略。
文獻型與工具型翻譯結合的翻譯策略在文學作品的翻譯中往往是作為對以上兩種翻譯策略的補充,避免因為源語文化和譯語文化的差異而造成信息差異,導致譯文讀者無法完整理解原文內涵及感受原文作者的情感,從而達到“功能加忠誠”的翻譯目標。
翻譯不單單是語言層面上的語際信息轉換,而更是源語與譯語之間的文化信息的轉換。文學作品中尤其富含源語文化所特有的文化因素,給翻譯帶來了難題。本文所分析的魯迅先生的《故鄉(xiāng)》成文于民國時期,用詞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影響,文中的中國文化意象都是德語讀者的認知空白。
諾德提出的翻譯目標是“功能+忠誠”。在文學作品的翻譯中,“功能適切”即譯文實現原文的表情功能,是譯文讀者能夠像原文讀者一樣理解文本的內容,感受原文作者的意圖,由于文學翻譯特有的譯文功能與原文功能天然的兼容性,“功能適切”本身就涵蓋了對原文作者的忠誠;此外,作為文學作品,翻譯中譯者必須考慮到譯文讀者所處的文化背景及由此導致的閱讀習慣,做到對譯文讀者忠”。
本文選擇了《故鄉(xiāng)》德譯本中的12個含有漢語特有文化因素及文學文本特有因素的表達,基于諾德“功能加忠誠”的翻譯原則將譯者的翻譯策略分為“文獻型翻譯”、“工具型翻譯”及“文獻型+工具型翻譯”三類進行分析。這三種策略在翻譯過程中均有體現,文獻型翻譯能夠最大程度地保留源語文本的特色;工具型翻譯能夠在保證原文功能不受到破壞的前提下,更好地適應譯文讀者,達到對原文作者和譯語受眾的忠誠,并實現與原文一致的表情的基本功能,完成“功能適切”;而兩種策略的結合彌補了各自的不足,以達成“功能+忠誠”的翻譯目標。
顧彬的翻譯策略選擇對于文學作品的德譯有豐富的借鑒意義,采用文獻型翻譯策略能夠保留源語的原汁原味,由于文學作品的特殊性,工具型翻譯能更好地完成“功能+忠誠”的翻譯,并將文獻型+工具型翻譯結合的策略作為補充。當然由于語料范圍較小、數量較少,研究結果仍存在缺陷,在未來的需要通過更多的分析來完善。本文僅意在通過分析總結著名漢學家在對漢語文學作品的翻譯中翻譯策略的選擇,為文學作品的翻譯實踐提供一定的借鑒。在“翻譯中國”讓世界理解的背景下,譯者應多多思考,如何讓中國文學作品更廣泛地被外國讀者所接受,同時又不失去其中所蘊含的中國文化特色,為中國文化的輸出助力。
注釋
本文帶雙引號漢語解釋均出自現代漢語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