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爺
八十年前,魯迅先生過世。
“先生逝于10月19日上午5時25分”。寫信的人叫許廣平,收信的人叫朱安。按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魯迅當(dāng)時的“現(xiàn)任”與“前任”。
世人多談?wù)擊斞赶壬c許廣平的忘年之戀,她是他的“小刺猬”,他把寫給她的情書刊登見報,公之于眾。
世人不知道的是,有一個女人,拔掉全身的刺,揮霍所有的時間與希望,卻連魯迅先生一句“再見”都沒等到。她就是魯迅的第一任妻子——朱安。
她嫁錯了門,愛錯了人。這個自己盼了五年方才到來的丈夫,是她的婆婆謊稱自己生病,將他騙來才與她完婚的。
是啊,他新派,而她傳統(tǒng);他留洋,而她裹著小腳;他有他的全世界,她卻把他當(dāng)成全世界。
關(guān)鍵是,他對她沒有愛?。骸八俏夷赣H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這是母親送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負(fù)有一種贍養(yǎng)的義務(wù),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第一天,洞房花燭,她靜守孤獨。第二天,她到祠堂,他回了書房。第三天,她守著家,他去了日本。
1906年到1919年,這一守,就是十三年。
1919年,朱安隨魯迅先生北上搬家。就算每天的交流只是寥寥數(shù)語,清清淡淡的家長里短,她也知足,她以為自己的努力終究會換來魯迅先生的哪怕一點點側(cè)目。
然而許廣平出現(xiàn)了。廣平年輕,與魯迅先生有說不完的話;時常造訪,魯迅先生便如沐暖陽,而朱安便成了燈泡;廣平是他眼中愛情該有的樣子,而朱安則變成了那枚釘子;廣平是朱砂痣,亦是明月光,而朱安呢,甚至連蚊子血和米飯粒都不是。
她痛苦,可她真大度。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和他愛著的人在她面前恩愛,還有了身孕,她卻只能釋然,對人說,大先生的兒子也是她的兒子,等她百年后,她的兒子自然會給她齋水,不會讓她做孤魂野鬼的。
1936年,先生走了,他的死訊,是廣平寫信告知朱安的。
她把許廣平看作姐妹,視廣平與魯迅先生的孩子周海嬰如己出,還邀他們搬去北平與其同住;她給他們寫信表達(dá)想念,直到病危臨終,都對兩人念念不忘,這種體貼,讓周海嬰多年之后提起依然感懷不已。
或許是因為,她愛他,所以愛屋及烏,把他們都當(dāng)作至親。
朱安一生清苦,但拒絕任何救助。魯迅先生去世后,她深知魯迅先生與周作人反目,故不接受周家人的資助;社會各界人士的捐資,她也分文未取;有人想用錢交換魯迅先生的遺作,她皆當(dāng)場“遜謝不收”。
她愛他,愛到就連他走后,都不愿用自己哪怕一丁點可以過舒適生活的可能,去做哪怕一丁點會毀壞先生名譽之事:“雖感竭蹶,為顧念汝父名譽”,“故了自苦,不愿茍取”。正是由于朱安的悉心照料,魯迅在北京的故居和遺物才得以完整保存。
這種愛,一直持續(xù)到她臨終前的最后一刻,“希望死后葬到大先生之旁”,不求被他愛過,但求死后也能伴其左右。
那一天,與她和先生的初見,相隔四十一年。
(摘自《甘肅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