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學(xué)東
辦公室
廖生科長近一段時日非常懊惱,原因來自于辦公室新搬來的副科長郝菊香。
本來局機(jī)關(guān)是新蓋的辦公大樓,各科室的辦公室非常寬敞。就拿廖生科長的辦公室來說吧,一個人享受三十多平方米的面積;辦公桌是老板臺,坐的是轉(zhuǎn)椅;室內(nèi)沙發(fā),睡床,卷柜,書柜,魚缸,花草一應(yīng)俱全。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辦公有一種仙境般的感覺。廖生很享受這種辦公環(huán)境,閑著的時候,他喂喂魚,賞賞花,再叼上支煙卷,蹺著二郎腿,滋潤在香茗飄蕩的氛圍之中,有樂不思蜀的感覺。
可局機(jī)關(guān)落實“八項規(guī)定”和整頓“四風(fēng)”,徹底打斷了廖生享受的美夢。根據(jù)上級要求,一律按職級測定辦公室標(biāo)準(zhǔn)。也就是說廖生科長的福享到頭了,按照職級他應(yīng)該用六平方米的辦公室,加上與副科長辦公室合并,辦公室標(biāo)準(zhǔn)不能超過十二平方米。上級的政令誰敢不執(zhí)行?局領(lǐng)導(dǎo)親自帶頭,全局上下的辦公室一律改裝,廖生自然也不例外。不過在辦公室的大小方面他沒有怨言,這是組織的決定。但是,讓他有一百個不情愿的是與郝菊香在一個辦公室工作。
郝菊香副科長的原辦公室與廖生的辦公室環(huán)境也不差上下。當(dāng)時,局里給調(diào)整這樣的辦公環(huán)境主要是新蓋的樓,閑屋子充足,加之郝菊香副科長年齡大了,再有幾年就退休了,出于照顧老同志的角度,領(lǐng)導(dǎo)就這么安排了。對此,郝副科長感動得痛哭流涕,搬進(jìn)新辦公室的那天買了一大堆瓜果糖塊,在局機(jī)關(guān)上上下下撒了一圈,感激領(lǐng)導(dǎo)關(guān)懷之余表示堅決站好最后一班崗。
當(dāng)然,這些都是兩年前的事了,眼前是廖生科長與郝菊香副科長坐在了一個辦公室,桌對桌,面對面。廖生看著郝菊香就一臉的不愉快,整天是眉頭緊鎖,像是誰欠他多少錢似的。郝菊香不以為然,對于廖生是什么眼色表情,辦公室合不合并她都視而不見,就像這件事情根本沒發(fā)生一樣。反正離退休還有兩年光景,退休了與單位一了百了,在哪辦公無所謂,閑著沒事她就扒拉電話玩,反正是公家的電話,往哪打也不花個人一毛錢。“喂,大姐嗎?我是菊香??!晚上吃啥好嚼咕呢?一定要帶出我們兩口子的份??!晚上去你家蹭飯吃!”事說完了話沒說完,接著南朝北國地又嘮了半個多小時。
郝菊香打第一個電話時,廖生正在起草文件,郝菊香打電話時的大嗓門子一陣哇啦,徹底打亂了廖生的思路,只好等她打完了電話再構(gòu)思。
“喂,我說老東西?!边@是郝菊香對丈夫的稱呼?!澳阍趩挝桓缮赌兀渴裁词裁??你都這把年紀(jì)了還給她們當(dāng)小媳婦?你們單位年輕人不是有的是嗎?怎么叫年輕人不會干、干不了的,我看你就是個賤骨頭。你看看我們單位,廖生年輕不?還是科長呢!什么事都干在前頭。對我那可是呵護(hù)有加啊!”
“啊……啊喲!”廖生聽了此言,差一點沒吐出來。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以免被郝菊香發(fā)現(xiàn),他急忙點燃了一支香煙。
“我說小廖哇!你怎么又吸煙了呢?咱倆在一個辦公室可是有言在先,我們在一起辦公的時候,你是不準(zhǔn)吸煙的?!?/p>
“哦,對不起郝大姐,我忘了,這就掐死。”
“??!你說什么?”郝菊香沒聽明白廖生的話,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
“大姐,我是說把煙掐死,你可千萬別誤會了?!绷紊泵Ρ葎澲?,當(dāng)著郝菊香的面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
“喂,喂喂喂……”郝菊香手里拿著電話,電話里他丈夫還在不停地喊著……她眼睛盯著廖生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這才緩過神來沖著電話說:“誤會了,誤會了。你說這個小廖,說話還大喘氣,嚇了我一跳?!?/p>
“你說什么亂七八糟的?行啦,我不跟你說啦!”
“喂,喂喂喂……老東西,我是想讓你把冰箱里的半只雞拿出來,留著后天晚上好請大姐她們吃飯……”她對著電話一陣呼喊……
電話里傳出了嘟嘟嘟的聲音。
“這個該死的老東西,竟敢提前撂下我的電話。”郝菊香顯然是有點對丈夫不高興了。
“哎,我說小廖哇,你們男人咋都這……”郝菊香是想接著跟廖生再探討一下有關(guān)男人的問題,可是抬頭一看,廖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不在辦公室了。
她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經(jīng)是午間十一點四十了?!芭?,這個小廖,一個人偷偷溜出去吃飯了,也不說叫我一聲。唉,年輕人就是自私?!?/p>
當(dāng)然,她這是自言自語叨叨的,廖生根本聽不見。今天中午廖生科長沒有去機(jī)關(guān)食堂就餐,而是到樓下一個小咖啡廳小憩一會兒。說實話,誰的辦公室攤上這么個主兒是真夠煩的了。此刻是中午,在這個東北的縣級小城,咖啡廳的客人相對晚上要少得多,因此也就顯得寧靜很多。這恰恰符合廖生的心理,他就想找個這樣的地方清靜一下,理一理思緒,能夠在不受影響的情況下把材料盡快寫出來,局長已經(jīng)催他好幾遍了。唉!這個郝菊香啊!你什么時候能消停一會兒呢?
廖生對這個郝副科長已經(jīng)厭煩透了。自從他主持科里工作以來,郝菊香仰仗自己年齡大,資歷老,在科里什么工作也不干,還動不動對他這個科長指手畫腳。幾次他都想在科里的辦公會上批評她幾句,可每一次話到嘴邊又都咽了回去。他反復(fù)思量不能這樣,郝菊香畢竟是老同志。工作由她自己說了算吧!想干啥就干啥,在科里干一輩子了,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再說了,眼看要退休的人了,得罪她犯不上。廖生一直這么想。
其實,郝菊香這個人也沒什么,可能是性格使然,或是更年期的癥狀,工作表現(xiàn)是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仔細(xì)考慮,也沒有給廖生找過什么麻煩,就是有點裝腔作勢倚老賣老,工作隨性多一點,嘴好叨叨,有時候愿意賣關(guān)子,發(fā)牢騷。老同志了,這些還是屬于正常現(xiàn)象,廖生也沒怎么往心里去。最讓他受不了的是上班就打電話,嘮起嗑來沒完沒了,什么家里的,外面的,單位的,個人的,中國的,外國的,大到國內(nèi)外大事,小到家長里短,上午嘮完了下午嘮,直嘮得廖生頭昏腦漲,坐在電腦前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僅僅這些也就罷了,大不了工作時間干點別的,材料回家再寫,克服兩年,等到她退休就好了。每到忍得心理即將崩潰的那一刻,廖生都是這樣勸自己。然而,最讓他受不了的是到了春夏季節(jié),因為郝菊香怕熱,一到天熱的時候穿的較少,渾身冒汗,天天對著電扇浴涼爽,結(jié)果把滿腋窩的狐臭味都散發(fā)出來了,熏得廖生直迷糊。他把門窗全都打開,可能是辦公室空間太小,空氣流動不好,辦公室內(nèi)仍狐臭味彌漫。廖生在這種環(huán)境中飽受煎熬,真是苦不堪言。
廖生曾經(jīng)想過找領(lǐng)導(dǎo)談?wù)?,能不能讓他們兩個分開,不在一個辦公室辦公,可是,環(huán)顧一下全局的科級干部都是這樣安排的,自己搞特殊化是不可能的事。沒有什么別的好辦法可想,只有盼著郝菊香退休的日子早一天到來,或出現(xiàn)奇跡,她能提前退休。為能讓這一天真的早一點來臨,他只有不停地祈禱,等待,再祈禱,再等待。
奇跡沒有出現(xiàn),郝菊香副科長是站好最后一班崗后光榮退休的。
因為郝菊香退休后沒有副科長,廖生暫時是自己用一個辦公室。這下可把他高興壞了,他利用周末休息時間把辦公室里里外外清掃一遍。為了徹底除掉郝菊香的狐臭味,他把老婆用的高級香水偷來,在室內(nèi)通噴一遍,直至感覺滿意了才收工。
歲月流轉(zhuǎn),恍恍惚惚之間,離郝菊香退休已經(jīng)兩年多的光景了。
廖生因為在局機(jī)關(guān)趕寫一份材料沒趕上食堂開午飯,只能就近找個飯店糊弄一口。可是,剛進(jìn)飯店大門恰巧遇見了郝菊香,廖生以為郝菊香沒看見自己,扭頭想躲。“哎,小廖,廖科長,是你嗎?”郝菊香發(fā)現(xiàn)了他。
這還往哪躲呀?廖生覺得很尷尬,不得不回頭打招呼:“大姐,是您哪!”
郝菊香有一種久別親人的感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向廖生奔了過來,“哎呀,小廖,廖生,廖科長,你個死小子,看見大姐躲啥呀?大姐想你都想不過來呢!還能吃了你?。俊闭f著話上前一把拽住了廖生的胳膊搖晃著顯得格外親近。這讓廖生沒有想到。
廖生半天沒緩過神來,在他的想象當(dāng)中,郝菊香見了他,不冤不損,也得不冷不熱地嘲諷他幾句,哪會是這樣一番熱情的景象呢?
“大姐,我……”
“我什么我啊,這都兩年沒見著大姐了,也不說跟大姐近邊近邊,咋還像塊木頭橛子似的戳在這了呢?你這個年輕人哪都好,就是總裝一本正經(jīng)。咋的,還生大姐氣哪?大姐在工作上可沒少給你添麻煩??涩F(xiàn)在想想,這是什么事呀!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想想臉都紅?!?/p>
“大姐別說了,都是我做得不好?!甭牶戮障氵@么說,廖生很感動,忙往自己身上攬責(zé)任。
“什么哪,你要是做得不好,天下就沒有好人了。說實在的,人在一起工作的時候總樂意你挑我毛病,我挑你毛病。離開了,想起在一起工作時的那些美好時光,做夢都不忘。哎,我的大科長啊,我退休以后,可是時常想起科里的兄弟姐妹們?。∧銈兇蠹矣袥]有想起我呀?”郝菊香說完哈哈哈地笑了起來?!暗昧?,大家不會想起我的,因為我沒給大家留下什么好印象,特別是你這個大科長,就更沒有了。唉!可也是,我那個時候愛嘮叨,也真是夠煩人的了。好了,我也不跟你虛頭巴腦地做檢討了,我退休后咱姐倆頭一次見面,就不嘮過去的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我問你,到這飯店干啥來了?”
郝菊香的話鋒一轉(zhuǎn),讓廖生減少了許多尷尬。此時,面對郝菊香的熱情爽快,他也覺得臉上一陣陣發(fā)燒。“大姐,我是趕著寫材料過飯時了,只好上這里來糊弄一口?!绷紊荒苁菍嵲拰嵳f了。
“哈,巧了,我從退休后就參加了老年健身操隊。今天是姐妹幾個湊樂呵,我請客,你趕上了就也湊個熱鬧吧!”
“大姐,那可不行。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我現(xiàn)在是利用工作時間溜出來的。你也知道,現(xiàn)在上級對工作作風(fēng)抓得緊,我糊弄一口趕緊得回去,不然遇到上級來查崗時就被動了?!绷紊吔忉屵吔蟹?wù)員點餐。
“這個我懂,那大姐也不強(qiáng)留你,不過你不用點餐了。服務(wù)員,把我的菜先上兩個,快。”顯然,郝菊香是要請廖生先吃。
“哎喲大姐,那可不行,您忙您的,我自己來?!绷紊辉赋院戮障愕模缓靡馑?。
“行了小廖,不就是吃點飯嗎?咋非要和大姐分那么清呢?想當(dāng)初,我們在一個科室工作的時候,什么事分得這么清楚過,大姐應(yīng)該干的你都干了,大姐心里有數(shù)。那個時候,你什么事和大姐分清楚過?現(xiàn)在有空的時候我都想,真想再年輕一回,回去把我欠的都補(bǔ)回來。可是,這些只能是想想啦!補(bǔ)是補(bǔ)不回來了?!?/p>
“不,大姐,你不欠什么,你在工作崗位上辛辛苦苦幾十年,熱愛工作,一直與大家和睦相處,大家一直都很留戀您。要說不好,都是我做得不好,大姐您就見諒吧!”平心而論,廖生的一席話確實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女人的眼窩淺,說得郝菊香眼淚嘩嘩嘩地流,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欲抱廖生。
廖生也萬分感動。然而,在他看見郝菊香胳膊揚(yáng)起的那一刻,還是被她腋窩里飛出的那股狐臭味嗆得有些迷糊了。
坐便
老鐘頭這幾天一改過去愁眉苦臉的樣子,樂得是屁顛屁顛的。
“老鐘頭沖啥喜神了?看把你樂得嘴都合不上了?!编従觽兌伎闯鰜砹恕?/p>
“哎喲!鐘大娘,咋買這么多年貨呀?”街坊鄰居的小輩人也覺得好奇。
“這不嗎,兒子和媳婦今年回來過年,這年貨能不多買點嗎?”大家都聽出來了,這老太太別提有多高興了。
也是,光聽說本村的老鐘家兒子在大城市工作,十多年前回來一趟,把老鐘頭家?guī)资攴e攢的錢都劃拉走了,說是娶媳婦用,從此村里人再沒看見他兒子的人影,更別說看見他兒媳婦了。倒是??匆娎乡婎^逢年過節(jié)站在村頭上望,望到日頭卡山了才回家,一臉的不高興。鐘老太太就更別提了,誰一提她兒子娶媳婦的事抬腿就走,從不愿接觸這個話題。
難得老兩口這么高興,他們平常為人樸實厚道,在村里人緣好,殺年豬這天來了不少幫忙的,大家來吃點喝點是次要的,一方面是看老兩口高興湊個熱鬧捧捧場,另一方面,聽說老鐘頭的兒子在大城市里是位有頭有臉的人物,今年過年還帶著媳婦回來,媳婦家的地位更高,都想提前來沾沾喜氣。在這一帶的農(nóng)村有個講究,誰的孩子在外面有出息,象征著門檻高,有財?shù)摗?/p>
轉(zhuǎn)眼間大年三十到了,晌午歪一點的時候,兒子的車到了老鐘家的門口,老鐘頭和老伴兒站在這盼了大半晌了,現(xiàn)在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哎喲!這不是我的大孫子嗎?快來讓爺爺親親?!?/p>
“那可不行,孩子的嘴不能隨便親,別傳染上疾病???,快離你爺遠(yuǎn)一點?!眱合眿D一把將孫子拽住,老鐘頭嚇得連連后退,再沒敢靠前。
“媽,這是腦白金,別人送的,放在家里好幾年了沒人吃?!眱鹤訌能嚿夏昧藥缀心X白金遞給鐘老太太。
“?。∵@可是好東西,電視上天天播,干看著買不起。這回好了,我和你爹都喝點。”鐘老太太如獲至寶,抱在懷里不知放在哪好了。
“千萬別聽電視廣告里胡說八道,我都喝兩年了,一點兒用也沒有?!?/p>
“???沒有用???”聽了兒媳婦的話,鐘老太太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媽媽,我要大便?!眱合眿D看著兒子急得直跺腳,“老公,家里的衛(wèi)生間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啊!爹,快告訴你兒媳婦廁所在哪兒,你孫子要大便。”兒子把任務(wù)交給了老鐘頭。
“廁所呀,在房東頭。走,我領(lǐng)你們?nèi)ァ!崩乡婎^高興了,終于有了接觸孫子的機(jī)會,他上前抱起孫子就走。
“慢點,別把我兒子給摔了。”兒媳婦不放心老鐘頭抱孩子,緊張地跟在后面。
“哎喲喂呀!這叫什么廁所,連個坐便都沒有。”兒媳婦進(jìn)廁所后發(fā)現(xiàn)了情況,大聲嚷嚷著。
兒子急忙跑了進(jìn)來:“爹,我不是特意囑咐你安個坐便嗎?你兒媳婦和孫子都需要的?!眱鹤勇裨估乡婎^說。
老鐘頭蒙了,眼巴巴地看著兒子說:“我是該想的都想到了,就把這個事給忘了。”
“這是個大事,你怎么能忘了呢?”兒子的嗓門很大,震得老鐘頭耳根嗡嗡直響。
“走,這年沒法過了?!眱合眿D拽著孩子從廁所出來了。
兒子急忙跑出去打開了車門,一家人開著車一溜煙兒地回大城市了。
老鐘頭一個腚蹲兒坐在地上,拍著腦門嘟囔著:“千叮嚀萬囑咐啊,我咋就把這么大個事給忘了呢!”鐘老太太什么也沒說,只有兩行老淚嘩嘩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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