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蔥
有人問我在說些什么,
我說不知道,
我就是想發(fā)聲,單純地發(fā)聲,
像鳥那樣發(fā)聲。
看到一些鳥兒,就心生羨慕。
那鳥兒或成群,或單只,
由著性子飛翔,逆著清風(fēng)鳴叫。
喧鬧的時候,不覺得紛雜,
安靜的時候,不覺得清寂,
長天不覺得高,
淺草不覺得矮,
飛翔不是為了爭高奪遠(yuǎn),
而是為了生存。
想著那些鳥們,就覺得自己淺薄。
至于那些聲音有什么意義,
我為什么要讓別人知道,
甚至,我為什么要讓自己知道?
草一夜之間從容地長高了,
似乎好的風(fēng)情催生所有好的東西,
包括人的品質(zhì)和性情。
這些年心里結(jié)了硬繭子,
看著這個世界。
塵世里,有人鬼之別,
亦有神鬼之別,
我這把燈就是熬干,
暗夜里依舊鬼火叢生。
我知道自己聲音微弱,
如同風(fēng)拂亂草,
但我越是沉默,這天地間,
就好像越有了更多的人聲與風(fēng)聲。
微不足道有什么不好?
默不作聲有什么不好?
那時,我看著自己斜陽下無言的影子,
溢滿風(fēng)塵!
年輕的時候,
腦子里總是一些大詞匯,
后來,這些詞匯越來越小,
變成了漫不經(jīng)心的細(xì)枝末節(jié)。
也許是世俗了,
可我本來就是一個俗人,
這些世俗是真實(shí)的存在。
所以許多時候,我很蔑視自己,
把一些高貴的字眼弄得這么平實(shí)。
后來,我就經(jīng)常想,
為什么能容忍自己平庸,
是由于本無智慧,還是生性愚鈍?
我原來渴望有光照耀,
原來渴望有水潤澤,
渴望青枝豐盈,繁華閱盡,
但后來懂得,什么也不能總是燦爛,
要自己照耀自己。
世事本不該怎樣,
紅塵本不該怎樣,
人本不該怎樣,
但就是這樣,
有時候,我在一棵百年大樹下,
明白了綠葉殘葉敗葉,都是生命和生存。
現(xiàn)在,我愛說一些很俗常的話,
說一些很單純的話,
我知道,那些話已隨風(fēng)而去,
但如果它砸在心里,很疼!
幸好,我的衣兜里面常是空的,
如果它總是滿著,
就墜了,就脹了,就重了。
俗別往里裝,怨別往里裝,
恨別往里裝。
固執(zhí)可以往里裝,偏執(zhí)不要往里裝,
稚氣可以往里裝,
而輕狂不要往里裝。
裝進(jìn)去一些隨時可以取出來的東西,
比如良善,比如智慧,
還有尊敬和尊重,
這需要單純與真,需要懂得寬厚和容忍,
需要懂得放下。
我的兜里不裝現(xiàn)金,也沒有支票,
它大部分時間空空如也。
也裝過一些隱情,一輩子不想示人,
也有過一些私密,每次想都會羞愧。
其實(shí)誰的衣兜里也會有一點(diǎn)不堪,
有污垢了就洗干凈,
用心洗,用清水洗。
不裝別人的東西,
衣兜里有自己的鑰匙,
有一塊手絹,總是干凈的一塊手絹,
衣兜里有溫度,那是我的體溫。
有時候快滿了,就掏干凈,
有的扔掉,有的給別人。
不讓兜里有重物,
是為了不增加身體的重量。
衣兜深淺,無礙內(nèi)心,
深也不多裝什么,淺也不少裝什么,
不怕丟什么,
你就是不丟,最后能剩幾何?
許多時候總覺得衣兜里空著,
空著多好!
世界太臟,而衣兜里干凈,
那里面有什么,有多少,
終會忽略不計。
這生活啊,該敬重,
敬重世間萬物,
越微小的東西越敬重,
哪怕它是一只蟲子,
別在心里蔑視它的弱小。
站著說話,對尊貴者平視,
對卑賤者低頭。
不聽人夸,不怕人罵,
人說惡淡然,說善亦淡然。
迎著光亮走路,但不仰視,
別怕風(fēng)吹,什么高度上都有風(fēng),
站在什么高度就被什么風(fēng)吹,
站在山頂上,就有山頂?shù)娘L(fēng)吹,
站在山坳里,就有山坳里的風(fēng)吹。
盡量不大聲說話,除非面對權(quán)貴和小偷,
記著一句話:“渾水不膛?!?/p>
可自己就浸在渾水里,
不染俗塵,也難。
不踩青草,不走青草上踩出的路;
遇到草香,就盡量深呼吸,
那青澀的味道,一年中沒有幾次;
散步的時候,躲著那些沒人牽著的狗;
盡量回答孩子的問題,無論他們的問題多幼稚,
別騙他們,孩子們會把你的話都當(dāng)成真的;
不寫那些空泛的句子,讓別人昧著心贊美;
睡不著就醒著,等到天亮,
窗外是什么顏色,就愛什么顏色。
給撿垃圾的老人讓路,
記著他和你有同樣的尊嚴(yán),
對孩子要有笑意,
沒有企圖地為別人做事,
——總覺得,有些人,
一定是別人需要的人。
留著朋友的信,它會變成記憶和寄托,
有閑時,或者遇到煩躁和無聊,就讀書,
別在意,在意與不在意,生活總是繁雜,
繁雜的時候,你就盡力把它轉(zhuǎn)化為簡單。
人就是這樣,
越走,背負(fù)的東西越多。
放下了也就放下了,最終你會明白,
你曾經(jīng)在意的那些重量,
或若飛絮,
或若輕羽,
或若微塵。
這一年,比其他年份見到的陽光要少,
想象中的陽光應(yīng)該是紅色的,
應(yīng)該是金色的,
應(yīng)該是白色的,
應(yīng)該是黃色的。
這個灰黑色調(diào)的城市,
寂靜得沒有聲音。
無論窗外迷蒙成什么樣子,
還是要寫一些真實(shí)的文字,
這些文字沒有必要屬于誰,
也沒有必要屬于什么時間。
霧霾讓不遠(yuǎn)處的樓群成為了影子,
突然想畫一幅畫,涂一些抽象的色塊,
越艷麗越好,
它們點(diǎn)染不了什么,
只是讓自己還相信,
色彩和體溫和光澤和想象,
依舊還是那么多。
這么早,天就黑了。
這么快,天就黑了。
看不清天地,看不清陰晴,看不清遠(yuǎn)近。
讓我透過縫隙一窺世界的樣貌,
讓我在窗外的濃霾中,
尋找到那個“縫隙”,
我知道那些縫隙其實(shí)無處不在,
而且,使世界本來的“樣貌”變得支離破碎。
很糾葛的深霾的一年就快過去了,
這更顯得陽光普照的短暫。
總是愿意在一些日子里樸素溫和,
不一定嚴(yán)謹(jǐn)?shù)翡J或者遲鈍,
要粗糲或者細(xì)膩,
要覺得有價值或者容易忘卻,這很矛盾。
不知道更久遠(yuǎn)的時間里會有什么意義,
但我知道,許多東西在改變著,
許多東西,無可改變。
無可改變。
天地,且混沌且明亮。
(選自《當(dāng)代人》2019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