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畫里,花鳥出現(xiàn)很早,但長期附麗于人物畫,只是個點綴。到兩晉南北朝,花鳥畫開始顯示出獨立的品格,逐漸成為專門的畫科。入唐,花鳥畫蓬勃發(fā)展,先后涌現(xiàn)出如薛稷、邊鸞等許多名家。到五代,終于有了兩位大師——徐熙和黃筌。
徐熙,金陵(今江蘇南京)人,生卒年已無可考,但在南唐滅亡的公元975年之前,已經(jīng)故去。此人雖出身江南望族,卻素?zé)o宦情,布衣終身。他志趣高潔,寓興閑放,性喜優(yōu)游于山林園圃之中,遇景輒留。繪畫上,他似乎沒有什么師承,創(chuàng)作靈感得之于對自然的觀察、體悟,所畫花木、禽魚、蟬蝶、蔬果能意出古今、妙奇造化,極有生趣。他自稱“落筆之際,未嘗以傅色暈淡細碎為功”,關(guān)注的是氣氛、神韻,對瑣細的技巧絕不癡迷。
如今,雖有傳為徐熙的作品留存,但如同五代以前的其他畫跡一樣,真實程度總受到質(zhì)疑。從宋人的評述可以推知,通常他畫的是水墨淡彩,即表現(xiàn)形象以水墨為主,輔以淺淡的設(shè)色,作品清幽靈逸、典雅天然。
南唐后主李煜才絕當代,他對徐熙的作品十分贊賞,集英殿中,搜羅了不少。公元975年,北宋大軍進入南唐,金陵城陷,李煜肉袒出降,所藏盡歸趙宋皇家。宋太宗看了徐熙畫的一株石榴,贊嘆不已,說:“徐熙畫花果最高明,其他人不值一提?!毙煳醯漠嬶L(fēng)基本是“野逸”一路,盡管得到皇帝的夸獎,但在北宋的宮廷畫院里,“徐家野逸”還是被“黃家富貴”長期壓抑。連徐熙的孫子徐崇嗣也只好改變家法,不用墨筆勾勒,僅靠五色染就,以彩色的“沒骨法”去貼近“富貴”一派,這才在畫院里站穩(wěn)腳跟?!案毁F”一派在北宋前期壟斷花鳥畫壇,其開創(chuàng)人和代表者便是黃筌。
黃筌(公元?—965年),字要叔,成都人。他所在的西蜀,地理雖然偏遠,但經(jīng)濟富庶而少戰(zhàn)亂,唐代已有不少畫家紛紛避兵于此,當?shù)氐睦L畫也漸漸繁榮。五代,蜀主風(fēng)流,中國最早的宮廷畫院也在這里開設(shè),西蜀畫院的領(lǐng)袖人物就是黃筌。畫史說他“幼有畫性,長負奇能”。他是繪畫全才,而于花鳥最精。與徐熙的“江南處士”不同,黃筌是宮廷畫師,極受王氏、孟氏幾代蜀主寵愛,隨著畫藝的提高,官職也不斷升遷。古人雖曾記錄過他的信手揮灑、筆勢縱橫,但更常見的還是先用淡墨細細勾線,而后以彩色重重填染的作品,標準的畫風(fēng)是富麗工細。
說到寫實能力,黃筌應(yīng)當是前無古人的。公元944年,淮南的使者給后蜀送來了幾只活鶴,國主孟昶令黃筌在偏殿的墻壁上畫鶴,黃畫出六只,或驚露、或啄苔、或理毛、或整羽、或唳天、或翹足,形態(tài)各異、精彩絕倫,竟引得那幾只活鶴常常立于畫側(cè)。由此,黃筌畫鶴聲名大振,貴家巨室紛紛重金禮聘他畫鶴,唐代畫鶴名家薛稷因之身價頓減。公元953年,后蜀的八卦殿落成,孟昶又令黃筌在其四壁繪花木蟲鳥。他自秋至冬,精描細畫,方始完成,孰料,御鷹見到,竟認為壁畫上的野雞是活的,連連撲攫,扯得架鷹人胳膊不住亂動。黃筌的寫實功力與其悉心觀察有很大關(guān)系,比如,他常畫鷹,就在家中養(yǎng)了不少鷹,反復(fù)觀察,因此繪畫能得其神俊。
黃筌創(chuàng)作極其勤奮,畫法雖工細,但到宋徽宗時,僅宮廷收藏的就有349幅。黃筌畫跡如今多已不見,北京的故宮博物院所藏的《寫生珍禽圖》是幸存的作品之一。但此圖不是一幅已完成的創(chuàng)作,而是課子學(xué)畫的范本,故畫幅左下角有小字一行——“付子居寶習(xí)”。黃居寶是其次子,“畫性最高”,但“不幸早亡”。能弘揚家法的是黃筌的小兒子黃居寀,他生于公元933年,至少活了六十歲。
公元965年,北宋大軍兵臨成都,孟昶無奈出降,被迫率后妃臣工遷到汴京,黃筌也在其中。黃筌是忠臣,亡國之痛令他哀傷不已,當年就故去了。黃筌去世了,但黃居寀卻長期供職北宋的宮廷畫院,還深受太祖、太宗賞識,令其搜求名畫,詮定品目。黃居寀顯然胸襟不大,他以黃氏畫風(fēng)作為標準,以定優(yōu)劣去取。這種宮廷的花鳥畫標準大約延續(xù)了一個世紀,直到神宗時,“體制清贍,作用疏通”的崔白等人出現(xiàn),畫院花鳥的風(fēng)格才開始改變。
從此,畫風(fēng)野逸、饒有天趣的徐熙重新得到青睞,畫風(fēng)富貴、工謹精細的黃筌則開始遭遇蔑視。激烈的米芾毫不留情,說:“黃筌唯蓮差勝,雖富艷,皆俗”,“黃筌畫不足收,易摹,徐熙畫不可摹”。徐熙其人其畫大有文人氣息,黃筌則絲毫皆無,米芾是文人畫家,他的評論當然滿懷著黨同伐異的激昂慷慨。米芾之言,或可原宥,但代表徽宗朝畫院觀點的《宣和畫譜》也抑黃揚徐,說徐畫“骨氣風(fēng)神,為古今之絕筆”,“筌之畫則神而不妙,(趙)昌之畫則妙而不神,兼二者一洗而空之,其為熙歟?”即令這話源出他人,《宣和畫譜》仍持此說。黃筌若地下有知,也應(yīng)感傷。其實也不必,這樣的評論也沒有全然離譜,黃筌之作畢竟拘謹了,形似足夠,氣韻終歸差些。編輯/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