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文成
譚廣平?jīng)]管住自己的嘴巴,喝了半斤白酒,駕著一臺白色寶馬轎車回家。剛到服務區(qū)入口,“哐當”一下,把人撞死了。撞死人不算,還駕車逃逸了,整整兩年,杳無音信。
人抓不回來,案子就結不了?!白T廣平”三個字,在交警高速大隊的提示牌上,在最醒目的位置掛了兩年。該查的地方、該找的人都找了,該捋的線索也捋了幾十遍,就是不見人影。大隊長急了:“這人再抓不回來,別說對老百姓、對受害人家屬負責了,市局和支隊領導那一關都過不去,支隊都準備掛牌督辦了。”
追逃辦的人張開滿是水泡的嘴,一臉委屈:“甭說以前,就這半個多月,我們馬不停蹄地跑了上千公里,本以為這次有希望抓到,可還是竹籃子打水。”
王教導員合上筆記本說:“我推薦個人試試,或許能成。”
大隊長苦笑:“只要能讓譚廣平歸案,就是把呂洞賓請來都行,你說吧,他是誰?”
“他叫馮喆,是個追逃的高手?!?/p>
“這個馮喆在哪兒?市局的還是省廳的?我去請?!?/p>
“馮喆是惠州鐵路公安處刑警支隊的偵查員,只要你們同意,人我去請。”
大隊長皺了下眉:“鐵路警察?”
王教導員邊收拾桌子上的材料邊說:“抓捕逃犯可是鐵路警察的強項,在整個公安系統(tǒng)都叫得響?!?/p>
雖然王教導員早就認識馮喆,但程序不能亂了,他先與鐵路公安處刑警支隊長汪文波聯(lián)系,請求支援。汪文波說天下警察是一家,全力支持。見到馮喆,客套話都免了,王教導員開門見山:“譚廣平能不能抓到,就看你的了?!?/p>
馮喆揚起一張因常年熬夜略顯青紫的臉:“你們得給我點兒時間?!?/p>
“多久?”
“一個星期?!?/p>
王教導員懸著的心放下了,大手一擺:“別說一周,能把人抓回來,半個月,哪怕一個月都成。比起這兩年追逃辦為抓譚廣平遭的那些罪,一周算個啥?”
在場的人都笑了,但馮喆沒笑。汪文波收起笑容,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愛將,他知道馮喆心里想的是啥。
有人說,警察追逃,除了依靠信息和各種線索的支持,除了艱辛的摸排和殊死的較量,還有幾分是憑運氣。但馮喆這種靠網(wǎng)絡技戰(zhàn)法的追逃,沒有一個逃犯是他憑運氣抓回來的,有那么一點兒定點清除的意思,所以還真有人把馮喆和拆彈專家王百姓、朱建華等人相提并論。他抓捕的一個個逃犯,丟在人海中,就是一枚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這枚炸彈不僅處在移動狀態(tài),還有思想,比王百姓、朱建華面對的炸彈,威懾力和危險程度小不到哪兒去,真要遇上個喪心病狂的主兒,也夠刑警們頭疼的。
馮喆的那本像記流水賬一樣的記錄本上,赫然標著一組數(shù)字:1289。
這不是簡單的數(shù)字組合,是他5年來抓獲的1289名逃犯,集中在一起,也能站滿半個足球場了。每個逃犯背負的案件千奇百怪,五花八門,每個逃犯的性格、犯罪動因、社會危害程度,也都形形色色。
比如,2014年7月的一天,馮喆的追逃組鎖定了一名逃犯,這名逃犯干的是制造和販賣毒品的勾當,同伙被抓,他撒腿跑了,這一跑就是三年。按理說,有了前車之鑒,該金盆洗手了,可他覺得打工扛活的營生,不是他這號人的標配,而漂在外面總得吃飯,他能干啥?他給自己的選項只有一個:重操舊業(yè)。
這天,馮喆根據(jù)情報得知這名逃犯要來火車站送貨。馮喆來氣了,一個網(wǎng)上通緝的逃犯,居然明目張膽繼續(xù)作案,還偏偏選擇人多環(huán)境復雜的火車站,這分明是拿警察的臉當鞋墊子了。布控、調(diào)查、張網(wǎng)以待,根據(jù)掌握的信息,應該是他一個人未,可等馮喆他們把抓捕的口袋扎緊,出意外了,車里不止一個,還有個駕車的同伙。如果是在人煙稀少的僻靜之處,馮喆他們倒是賺了,抓一個變成了倆,可這地方是火車站,正趕上旅客出站,熙熙攘攘的人流像潮水般涌動。
目標下了車,同伙還抓著方向盤,車尾正突突地冒著黑煙。咋辦?抓了目標,同伙的第一反應一定是駕車逃跑,那撞倒的人民群眾可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大片。此刻,這兩人不就是兩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嗎?馮喆瞅了瞅潘峰等幾個刑警,潘峰搖搖頭,那幾個刑警的神情也和潘峰差不多:抓捕條件太差了,不能冒險。
馮喆有些不甘心,眼瞅著兩枚炸彈橫在眼前,不把他們拆了,再抓就難了。馮喆握了下拳頭,潘峰看懂了,卻轉(zhuǎn)身走了。兩人搭檔多年,配合默契,可這次潘峰一轉(zhuǎn)身,倒把馮喆給轉(zhuǎn)懵了。咱是貓。馮喆把這句話在心里連說了三遍。第三遍剛在心底落地,潘峰搖晃著回來了,踉踉蹌蹌像個醉漢。馮喆更懵了:潘峰啊潘峰,你這是要干嗎?
潘峰平常不喝酒。他到路邊的超市買了一瓶酒,灑在自己的衣服上,又用酒漱了漱口,整得自己渾身酒氣沖天。然后,他晃晃悠悠走近毒販的轎車,一邊拍著發(fā)動機蓋子,一邊嘴里罵罵咧咧。
司機搖下車窗,被酒氣嗆得直皺眉頭。他瞪著潘峰,怒斥一聲:“滾!”
“你讓誰滾?你瞎了眼,不認得爺爺我是誰,就敢張口罵人?”潘峰一邊刺激對方,一邊留心對方的反應。司機沒動,于是他變本加厲,越罵越難聽,還朝車上吐口水。
司機被徹底激怒了,打開車門下了車,揮著拳頭要與潘峰干仗。司機一下車,馮喆那邊就把逃犯撂倒了。司機還沒反應過來,雙手就被一副冰冷的手銬銬住了。司機盯著潘峰愣神,眼前的潘峰站得穩(wěn)穩(wěn)當當,哪像醉漢?司機終于恍然:“鬧半天你是裝的,你警察啊!”
回去一審,這個司機居然是條大魚,他是制販毒的“老板”。這可是個意外收獲,相當于搶到個大紅包。
在馮喆的筆記本上還有一組數(shù)字:16268。
這組數(shù)字是什么意思呢?知道其中含義的人都會對馮喆豎起大拇指,肅然起敬。
16268指的是,僅2016年,馮喆抓獲的網(wǎng)上在逃人員就達268名。這就是說,不到一天半,就有一個網(wǎng)上逃犯被馮喆抓獲。每個被抓獲的逃犯,從發(fā)現(xiàn)到抓捕,從押解到訊問,從醫(yī)院體檢到最后送進看守所,一個流程下來,馮喆經(jīng)歷的危險,付出的艱辛,都不是一組數(shù)字能準確表達的。
再回到高速大隊的案子上。
僅僅過了兩天,王教導員的手機響了,馮喆告訴他,人已經(jīng)鎖定,譚廣平正陪著幾個所謂的生意伙伴從方順酒家到鴻運歌廳。本來馮喆想在方順酒家把譚廣平抓了,可抓捕條件不好,就一路跟著趕往鴻運歌廳,請王教導員速派警力增援。
調(diào)派人手的時候,王教導員還有點兒不敢相信,有這么快嗎?
馮喆用事實回答:就是這么快。
鴻運歌廳沒給譚廣平帶來鴻運,他落網(wǎng)了。訊問的時候,大隊長問他:“這兩年你藏在哪兒了?”
譚廣平要了支煙,點上深吸一口:“離市區(qū)三十公里的砂廠?!?/p>
大隊長和教導員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說:“嘿!”
后來他們問馮喆,怎么在兩天內(nèi)就鎖定了譚廣平的落腳點?馮喆用帶著廣東味兒的普通話說:“這就是網(wǎng)絡技戰(zhàn)法的魔力?!?/p>
珠江三角洲地處中國改革開放和經(jīng)濟發(fā)展的最前沿,打工仔、打工妹云集。流動人口的增多,為當?shù)亟?jīng)濟注入活力的同時,也增加了治安管理的難度,一些負案在身的逃犯混跡于此,試圖逃避打擊。全國各級公安機關網(wǎng)上追逃戰(zhàn)果顯著,鐵路刑警馮喆也不能缺席,他義無反顧地架起了這張抓捕逃犯的網(wǎng)。于是,為一百塊錢就敢動刀子的逃犯在惠州落網(wǎng),漂亮的女詐騙犯李某在東莞東火車站落網(wǎng),制毒在逃的沈某在深圳某制衣工廠被抓獲……馮喆讓一個又一個逃犯夢碎珠江。
幾乎每天都有來自海陸豐、深圳、汕頭、湖南、湖北等地,甚至從遙遠的天山風塵仆仆趕來的戰(zhàn)友,從馮喆手中接走一個又一個逃犯。有人不理解,馮喆這樣沒日沒夜追逃為的是哈?馮喆用8個字給出了答案——我是警察,中國刑警。
“一自坡公謫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币驗樘K軾,惠州的山水、惠州的人,甚至惠州的警察也多了幾分豪放之氣。
刑警馮喆、刑警潘峰、刑警張文斌,因各有一份“會挽雕弓如滿月”的情懷走到了一起?!耙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币o網(wǎng)上追逃這堵籬笆墻,必須要有一個配合默契的黃金組合。這不僅是刑警支隊長汪文波和政委張煒的決策,也是鐵路公安處黨委的共識。
馮喆和潘峰是同齡人,都是1974年出生的,過去曾在一個派出所工作,彼此熟悉,兄弟情深。比兩人大一歲的張文斌當過武警,高大帥氣,屬于影視劇里那種典型的刑警形象。但這種形象在抓逃實戰(zhàn)中又比較吃虧,容易暴露。馮喆說,抓捕逃犯,就得像我和潘峰這樣的,丟在人堆里找不到,一句話,就是要讓自己比平常人更平常。
電信詐騙犯罪嫌疑人鐘仔逃了一年,被網(wǎng)上通緝,這個對著劇本演警察的家伙一口氣騙了幾十人,也屬于演技派的高手,抓捕這樣的逃犯,極有挑戰(zhàn)性。
惠州西湖邊有條步行街,人流如織,熙熙攘攘。下午3時,鐘仔出現(xiàn)在某知名運動品牌的店鋪門口。張文斌看了一眼,逃犯和他身高差不多,于是大手一擺說:“這家伙又高又壯,這次我去貼靠,你們負責外圍配合?!?/p>
馮喆和潘峰看著張文斌離去,他們心里被暖了一下,張文斌是為他們哥兒倆扛起了危險。盡管張文斌刻意裝作一副隨意閑逛的樣子,就在離鐘仔還有七八米的距離時,假李逵與真警察對視了一眼,也就一秒的反應時間,狡猾的鐘仔轉(zhuǎn)身便跑,如果沒有馮喆在身后包抄,鐘仔就在人海中消失了。
作為成員之一,潘峰給他們這個黃金組合制定的抓捕標準似乎有些苛刻。他說:“成功的抓捕就是要讓罪犯在來不及抵抗的情況下,被戴上手銬。”
在事后的總結會上,按照潘峰的標準,這次抓捕被他們自評為失敗??墒牵銎洳灰?,束手就擒,這畢竟只是理想狀態(tài),在實戰(zhàn)中,怎么能不遇到驚弓之鳥?如果遇到像鐘仔那樣轉(zhuǎn)身就跑的或者身強力壯敢于拒捕的逃犯怎么辦?馮喆和潘峰一指對面:“我們有張文斌。”
在隊友們眼里,他們?nèi)齻€就像“三劍客”。馮喆的特點是“果”,張文斌是“快”,潘峰是“細”。潘峰畢業(yè)于韶關大學中文系,是抓捕組中的智多星,他總能在山窮水盡的時候另辟蹊徑,柳暗花明。不過,也正是因為心思過于縝密,潘峰在決策的時候,難免有些畏手畏腳。面對稍縱即逝的抓捕機會,不能有半點兒猶豫,這時候,馮喆就會拍著潘峰的肩膀說:“你說的這個辦法好,就這么干了?!?/p>
抓捕中,只要馮喆和張文斌這邊出手鉗制,潘峰一瞬間就能把手銬銬上,動作連貫一氣呵成。三個人,彼此只要一個細微的動作,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馮喆說,這種默契也是長時間的磨合形成的。不過,也有出差錯的時候。
馮喆他們摸到一個逃犯的線索,調(diào)未了女協(xié)警陳姍姍協(xié)助,考慮到抓捕安全,他們把抓捕地點定在城外的一座大橋下面。陳姍姍雖然是個協(xié)警,對警察工作不算陌生,可畢竟是平生第一次面對面抓捕逃犯,所以,保證陳姍姍的安全也是這次抓捕的關鍵。
由于缺乏類似行動的經(jīng)驗,三個人在配合上出現(xiàn)了問題。當逃犯到達約定位置時,為了隱蔽,馮喆站在一個緩坡下,潘峰在大橋的一側(cè),張文斌看到了目標,卻等著馮喆發(fā)信號,結果三個人都沒動。與逃犯周旋了五六分鐘的陳姍姍,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馮喆,智多星,老張,你們咋還不動手?
又過去兩分多鐘,馮喆一看,這不行啊,得行動。他一動,張文斌也開始移動。幸虧包圍圈不大,橋北邊還調(diào)來兩個惠州火車站派出所的民警堵截,抓捕行動最終有驚無險。但配合上的漏洞,把哥兒仨驚出一身冷汗。
塞繆爾·斯邁爾斯說,我們從失敗中學到的東西要比在成功中學到的東西多得多。這天行動結束,追逃“三劍客”蹲在刑警支隊院子里的龍眼樹下聊了很久,直到一顆熟透的龍眼掉在潘峰的頭上,潘峰撿起來嗅了嗅說:“餓了?!?p>
“神捕”馮喆
沒多久,一個殺人潛逃近10年的逃犯信息浮出水面。這條信息,馮喆是在同學的幫助下,從教育局的學籍庫中發(fā)現(xiàn)的。
一份入學記錄中,父親的名字填寫的是鄧某華。是同名,還是逃犯?更頭疼的是,這條信息的錄入時間是三年前,就算是逃犯,三年過去了,人還在東莞嗎?當天下午,一個“校外輔導員”出現(xiàn)在這所學校。馮喆從鄧某華的兒子口中證實,不是同名,就是逃犯鄧某華。
10年前,因為感情問題,鄧某華殺害前女友后畏罪潛逃。如今鄧某華不僅娶妻生子,還在東莞的一家酒店當上了大廚。酒店經(jīng)理很配合,以送菜為由,馮喆、潘峰和張文斌成功地進入廚房。鄧某華一身廚子打扮,正站在工作臺前干活。
沒錯,是他。人確認了,馮喆卻憷頭了。鄧某華抓著一把鋒利的剔骨刀,正在庖丁解牛,身旁還有幾個廚子,正掄著炒勺施展廚藝。馮喆倒吸一口涼氣:這不能抓啊。刑警、廚子,哪個也不能傷著。
馮喆與潘峰、張文斌對視了一眼,雖然沒有半句指令,甚至沒有一個手勢,但潘峰、張文斌已經(jīng)明白了馮喆的意思。張文斌退回餐廳,潘峰一轉(zhuǎn)身到了與廚房連接的后院。后來馮喆說,那一刻,他想起鄧某華的兒子說過,鄧某華吸煙。廚房有禁煙的規(guī)定,煙癮上來,鄧某華肯定會出來吸煙,這時候再動手抓捕,可以把受傷或誤傷的概率降到最低。
馮喆和潘峰守在后院足足等了40多分鐘,鄧某華果然出來了,他剛蹲在臺階上點燃一支煙,馮喆和潘峰就將一副手銬銬在了他的手腕上。回刑警支隊的路上,鄧某華坐在汽車后座,嘆了口氣說:“10年了,終于不用再過東躲西藏的日子了,警官,這下,我心里倒踏實了。”
馮喆抓獲網(wǎng)上逃犯的數(shù)字,幾乎天天都在更新,無論從哪方面評價,馮喆在刑警支隊都是抓逃的“第一把交椅”。而刑警支隊“第一捕快”的雅號卻“授予”了潘峰。問其原由,潘峰笑了,說那是支隊那幫混小子在開他的玩笑,因為在整個支隊,潘峰是馮喆唯一隨叫隨到的追隨者。
在獲得線索,尋找逃犯蹤跡的時候,潘峰和張文斌幾乎插不上手,除了配合馮喆抓捕,刑警隊的其他案子,潘、張二人還各管著一攤子,要忙自己的事兒。因為警力緊張,因為案子忙,每個刑警都是多面手,偵查、辦案、預審,哪方面都不含糊。
潘峰的業(yè)余愛好是踢足球和閱讀汽車雜志。4S店最好的銷售員也只精通某幾種車型,而潘峰對各種車型都能做到如數(shù)家珍。足球場上,潘峰原來踢中后腰,上了年歲跑不動了,就做了守門員。他說:“守球門就像守護網(wǎng)上追逃的籬笆墻,在挑戰(zhàn)中獲得成功的快樂。”
即使踢球的時候,潘峰的手機也不會離他太遠,他必須隨時能夠聽到馮喆的呼叫。
一個周日的午夜,馮喆發(fā)現(xiàn)了一條逃犯信息。逃犯剛下火車,此時正在西湖邊等人。潘峰接到馮喆的電話時,正抱著兒子準備去醫(yī)院,兒子突發(fā)高燒,一張小臉燒得通紅。潘峰把兒子往妻子懷里一塞,說你叫輛出租車去醫(yī)院。他和妻子是大學同學,感情甚篤。即使這樣,做教師的妻子望著自家轎車遠去的尾燈,還是嘆了一口氣。
潘峰就是這樣風雨無阻地配合著馮喆,一如既往,無怨無悔。
一次,他們?nèi)プゲ兑粋€拐賣人口的女逃犯。女逃犯在村子里,她的伯父去世了,家中正在辦喪事。抓還是不抓?一邊是法律的威嚴,一邊是人之常情的掙扎。馮喆看了一眼潘峰,潘峰說你們在車上等著,我下去。文質(zhì)彬彬的潘峰裝作奔喪的親友,接近了女逃犯。不一會兒,女逃犯出現(xiàn)在村口,上車后,她說:“我已經(jīng)盡孝了,我跟你們走?!?/p>
馮喆和張文斌始終沒弄明白潘峰是怎么把人帶出來的。
大鬧天宮的孫悟空,被太上老君投入八卦爐,七七四十九天后,大難不死的孫大圣煉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從此,孫悟空憑著這雙火眼金睛,識破妖魔,降妖除怪。這是《西游記》里的神話故事,但在茫茫人海中識別逃犯,煉就一雙令逃犯聞風喪膽無路可逃的火眼金睛,這不是神話,是現(xiàn)實。
有時警方手里只有一張?zhí)臃傅纳矸葑C照片,還有可能是10年前的,甚至是黑白的:有的逃犯原來瘦,現(xiàn)在胖了,站在人群中的不再是當年的瘦弱青年,而是一臉油膩的中年大叔;有的逃犯為了逃避抓捕,規(guī)避打擊,易容變臉,轉(zhuǎn)換身份。馮喆又是怎么煉就一雙只看一眼就讓逃犯無所遁形的火眼金睛的呢?
馮喆靦腆地笑了笑:“我身后也有一個太上老君。”
多年在惠州鐵路公安處從事公安宣傳工作的唐麗萍告訴我,馮喆說得對,他身后的那個太上老君就是王志剛。
王志剛是誰?當年廣州火車站的火眼金睛,享譽全國的查緝能手,二級英模,現(xiàn)在是惠州鐵路公安處主管刑偵的副處長。
馮喆說,王志剛除了是他的領導,更多的時候,是師傅,是兄長。
潘峰說,2013年,王志剛調(diào)任惠州,他向王志剛舉薦了名不見經(jīng)傳的馮喆。
那時候,馮喆還在沿線的一個警務區(qū)駐站,一根筋的馮喆甚至不討某個所領導的喜歡。王志剛坐著車直奔警務區(qū),他要見一見馮喆。一個月后,馮喆接到命令,到刑警支隊報到。公安處長舉全處之力支持馮喆,政委王耀輝、政治處主任鄭永南的共同心愿是,我們政工部門能做的就是把馮喆也鍛造成像王志剛一樣的英模。
馮喆說,他常常是把失敗當成絕地反擊的動力。
一天,馮喆發(fā)現(xiàn)了一個網(wǎng)上逃犯,20多歲,身份信息顯示名字叫李立健。馮喆將李立健的照片爛熟于心,只要他在人群中出現(xiàn),馮喆立刻就能認出。這還不夠,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馮喆還弄到了李立健一張近期生活照,照片上的李立健最顯眼的地方,是脖子上掛著的一條黑金潮牌項鏈。經(jīng)過布控、偵查及一天的追蹤,馮喆終于在網(wǎng)吧門口發(fā)現(xiàn)了李立健。比對照片一看,是他:看脖子,項鏈也沒錯。馮喆還是不放心,上去拍了下李立健的肩膀:“你叫李立?。俊?/p>
李立健大大咧咧地點點頭:“你誰呀?”
李立健被請上了車,馮喆指著李立健的網(wǎng)逃照片問:“是不是你?”
李立健看了一眼照片:“像我,但不是我。”
“你不是李立健嗎?”
“我是李立健,但不是這個李立健,這個李立健我也認識,村子里的人都說我倆像一個人?!?/p>
馮喆心一沉:壞了,烏龍了。幸好,此李立健是被請上車的。
于是,馮喆開始研究識別與查緝,閱讀資料,向師傅請教,潛心鉆研。寶劍鋒從磨礪出,一年,三年,五年……馮喆辨識逃犯的能力像開花的芝麻。他還總結了一套經(jīng)驗:識耳,辨額,盯下巴。幾年下來,馮喆真就煉成了火眼金睛。
與警察周旋的罪犯像狐貍一樣狡猾,千方百計逃避打擊。警察就得主動適應變化,才能做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東關虎門曾因為那場震撼世界的銷煙運動名留青史。金小魚的家就住在離林則徐銷煙地點不遠的地方,因為鄰里糾紛,金家人仗著有金小魚這么個年輕氣盛的兒子,把對方打了,而且打得不輕。打傷人后,一看事兒鬧大了,金小魚就逃了。東莞警方按照辦案程序,將金小魚掛上了網(wǎng),全國通緝??墒且荒甓嗔?,金小魚潛在水底,再不露頭。
金小魚在哪兒?難道他會就此消失,“深藏功與名”?那可是一個20多歲的大小伙子,正是青春躁動的年齡,怎么可能忍得住寂寞?
馮喆判斷金小魚不會離開廣東,沒準兒都沒離開東莞,在和警察捉迷藏。雁過留聲,踏雪留痕,半個多月中,馮喆一條條地尋找著信息,這期間,又有十幾名逃犯落網(wǎng),可金小魚音信皆無。越是具有挑戰(zhàn)性,越能激發(fā)馮喆的斗志。不管對手是泥鰍還是錦鯉,他咬定了金小魚。
這天臨近午夜,馮喆關上電腦,收拾好辦公桌上的資料,準備回家。這時他猛然想起,女兒明天要帶戶口簿到學校。平常戶口簿就鎖在辦公室的抽屜里,他拉開抽屜,拿出戶口簿塞進包里。就是這一刻,像坐在樹下的牛頓一樣,馮喆看到了一個掉落的蘋果。他立即重啟電腦,調(diào)出金小魚的戶籍資料,把金家的戶籍信息與平臺一碰撞,金小魚沒有蹤跡。再查金二魚,汕尾住宿,楊村上網(wǎng),金二魚簡直就像一只上足了發(fā)條的鬧鐘。弟弟金二魚只比金小魚小一歲,長相也有幾分相似,今天上午,金二魚從東莞東乘坐高鐵到了惠州。
馮喆興奮極了。他打電話到東莞東,請火車站派出所傳一段那趟車次的乘客出站視頻??吹揭话耄嬅嬷型蝗惶隽私鹦◆~,看上去金小魚在有意躲避,只留下一個側(cè)臉。馮喆立刻蹦了起來,原來金二魚就是金小魚。
他抓起電話:“潘峰,找到了,我找到他了!”
剛?cè)胨呐朔逵悬c兒蒙:“你找到誰了?”
“金小魚。”
潘峰一聽,也興奮了:“你等著,我馬上到。”
潘峰趕到刑警支隊,張文斌和小佘也到了。小佘叫佘富強,是公安處給馮喆增配的助手。潘峰準備手銬和警械,張文斌套上警服,夜間抓捕,警服有時必不可少。
午夜剛過,惠州火車站派出所長提前打開監(jiān)控室,等著支隊的“三劍客”。視頻畫面里,金小魚走出了惠州站,但并沒有走遠。
一年多來,弟弟金二魚的身份證多半時間揣在他的身上,他覺得這個辦法好,警察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他會用這一招。一開始,金小魚也就是上上網(wǎng),后來發(fā)現(xiàn)這個辦法真能躲開警察的注意,于是膽子壯了,出行的次數(shù)也多了起來。這次,他到惠州見一個朋友,畢竟做賊心虛,出了火車站,金小魚沒有走遠,把朋友約到火車站附近的一個網(wǎng)吧,一邊玩游戲一邊聊天。原定只待一個小時,然后返回東莞,可越聊話越多,特別是今天玩游戲特順,舍不得離開。
馮喆和潘峰站在金小魚跟前時,金小魚的反應還真快,起身一跳,就到了網(wǎng)吧門口,被張文斌攔腰抱住。潘峰給金小魚戴上手銬,金小魚揚起臉看著馮喆:“你是怎么想到的?”
馮喆說:“牛頓和蘋果?!?/p>
金小魚腦袋一歪,哼了下鼻子:“你說錯了,蘋果是喬布斯?!?/p>
警察永遠是罪犯的克星。顏某,臺灣人,海峽兩邊的人都喊他老哥。年過六旬的老哥保養(yǎng)得就像五十出頭的人,衣服高檔挺括,打扮得像個做生意的老板。老哥也確實在做生意,不過,他的生意在全世界都是人人喊打的,那就是販毒,而且是國際販毒。在公安部的直接指揮下,中國海警在海上繳獲了毒品,汕尾市公安局抓獲了同案的包某、周某、肖某等犯罪嫌疑人,老哥見勢不妙,匆忙逃了。
馮喆分析,老哥在水路栽了,極有可能選擇高鐵出逃。他密切關注高鐵信息,可查了一下午,信息出不來,難道老哥選擇了公路?這時,他想到了身份證和港澳臺通行證的信息差別,查護照,果然發(fā)現(xiàn)了線索。抓捕組連夜趕到公安處管轄的汕尾火車站架網(wǎng)布控。
老哥戴了一副寬邊墨鏡,還刻意做了偽裝,但他剛在火車站出現(xiàn),就被馮喆認出來了。
孫悟空的火眼金睛,只存在于夢幻般的故事中。而馮喆用一顆執(zhí)著的心,讓夢幻變成了現(xiàn)實。
小飛是單親家庭,母子相依,小飛打工,母親在一家酒店做保潔。日子雖過得緊巴,可也平靜。
母親打工的酒店有個前廳經(jīng)理,年齡和小飛差不多,但整日頤指氣使的樣子,母親不是很喜歡。可畢竟是來打工,保潔員在酒店里算最底層的,也只能忍了。因為管理問題,前廳經(jīng)理訓斥了小飛母親,被像兒子一樣年齡的人劈頭蓋臉地辱罵,母親就有些不服,小聲埋怨了幾句。前廳經(jīng)理不能忍受自己的權威被一個頭發(fā)花白的保潔員挑戰(zhàn),抬手甩了小飛母親一記耳光。母親捂著臉,屈辱的淚水在眼圈里打轉(zhuǎn)……
母親沒敢告訴兒子,但小飛還是知道了,打了輛車,直奔酒店。他沒像魯達拳打鎮(zhèn)關西那樣狂扁,但幾拳下去,前廳經(jīng)理經(jīng)過傷情鑒定,定了個輕傷害。這一結果,意味著小飛要吃官司,要被追究刑事責任了。
辦案的警察很同情小飛,但傷情鑒定在那兒擺著,刑法的條文白紙黑字。嘗試做刑事調(diào)解,前廳經(jīng)理張口就要20萬,母子倆一聽這價,腦袋就大了。東挪西湊,借遍親友,勉強湊了10萬,再去調(diào)解,前廳經(jīng)理說20萬一分不能少。調(diào)解失敗,小飛母子沒轍了。
這天夜里,小飛沒有回家。十幾天后,辦案單位對小飛上網(wǎng)追逃。
小飛的落網(wǎng)平淡無奇。當時小飛正給母親買藥,打算快遞回去。訊問室里,小飛哀求馮喆,把藥交給母親,他想見母親。馮喆沒說話。同情歸同情,犯罪嫌疑人不能見家屬,這是規(guī)矩。
做完筆錄,接下來就是醫(yī)院體檢,然后送看守所。在看守所門口,小飛的母親站在鐵門外面,風吹散了她花白的頭發(fā),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進出的車輛,好像一不留神就會把兒子丟了。
警車在母親身邊緩緩停下,車窗打開,小飛探出頭叫了一聲:“媽……”
女人愣了一下,隨即,把手伸向車窗,想去抓兒子的手。
馮喆下了車,提醒母子:“不許談案情?!?/p>
母親滿眼淚花,把一個布包遞給小飛,輕聲說:“飛,媽給你帶了幾件換洗衣服,媽知道,這些衣服也不夠。進去,你要聽警察同志的話……”
小飛從座位上拿出藥,遞給母親:“媽,這是早上吃的,一次兩片。這是早晚吃的,一次一片半。媽,你記住吃藥,一次也不能落下?!?/p>
母親哆嗦著嘴唇:“飛,別惦記媽,別惦記……媽想辦法湊錢,請他原諒咱們?!?/p>
“媽,案子的事兒不能說,你別擔心我,不要擔心……”
警車啟動了,母子倆的手不得已一寸寸松開。警車越開越遠,母親的手舉在半空,久久沒有放下……
馮喆偷偷地擦了下眼角。潘峰和張文斌抓著小飛的胳膊,不知道是他們,還是小飛在微微顫抖。
同樣是輕傷害案,同樣是單親家庭的打工青年,小魏在車間里與工友干完仗,沒在廣東逗留,一猛子扎到了湖北。
小魏改名換姓,改叫小胡,隱匿在叔叔開的工廠里,做起了叉車司機,不僅學了一門技術,日子過得也算穩(wěn)定。也許是因為去世父親的緣故,叔父對他很好,疼愛如父,可每到夜晚,母親的臉總在他眼前晃,母親的手總在撫摸他的頭發(fā)。早晨醒來,枕巾是濕的……
叔父見他整日悶悶不樂,嘆口氣說:“你也別惦記著回去了,過幾年娶個媳婦,就在湖北成家立業(yè)吧。”
小胡忽然覺得,日子好像長得不得了。拉長的時光,就把人的心擄走了。后來小胡說,那段日子,他像一顆現(xiàn)了黃的雞蛋。小胡天天想家,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小魏,不是小胡。他想,除了母親,除了他自己知道他是小魏,這個世界上或許再沒人知道小魏在哪兒了。
然而,小胡錯了,有個人一直在尋找小魏。他叫馮喆。
有了抓金小魚的經(jīng)驗,馮喆就琢磨著,小胡和小魏到底是個啥關系?是兄弟,還是朋友?早在10年前,馮喆就對互聯(lián)網(wǎng)十分精通。也難怪,岳母過去經(jīng)營過一家網(wǎng)吧,那個時候,許多人還不知道微信和陌陌為何物,馮喆就已經(jīng)了然于胸了。這也為日后馮喆能脫穎而出,成為網(wǎng)絡技戰(zhàn)法的高手打下了基礎。
馮喆找的是小魏,可浮上來的卻是小胡。慢慢地,小胡開始信任馮喆,像落水者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馮喆對小胡說:“如果你認識小魏,就讓他回來自首吧,小魏要是沒錢,我給他買張高鐵票?!?/p>
小胡說:“馮警官,我會把你的話轉(zhuǎn)告小魏的。他很想家。”
幾天后,小胡又問馮喆:“輕傷害會判很重的刑嗎?”
馮喆說:“刑法規(guī)定的量刑標準,輕傷害三年以下,拘役或管制。小魏還年輕,出來后,仍然可以開始新生活。請你轉(zhuǎn)告小魏,回來吧,和母親團聚?!?/p>
又過了幾天,小胡告訴馮喆,小魏從漢口火車站坐上了到廣州的高鐵。馮喆很激動,說我在廣州站接他。
馮喆特意換上警服,從惠州驅(qū)車到廣州接站。小胡走出站口,一眼就看到了馮喆。見面后,馮喆問的第一句話是:“你是誰?”
小胡抬頭看了一眼廣州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我是小魏……”
馮喆的日子在忙忙碌碌中一天天地度過,追逃的戰(zhàn)績,一天天地變化更新。刑警支隊院子里的龍眼花開了,又謝了。一年后的深秋,馮喆的手機里突然彈出一條短信:“謝謝你,警察?!?/p>
小魏出獄了,他將開啟新的生活。
馮喆的眼睛濕潤了,他抬起頭,龍眼樹上,一大串沉甸甸的龍眼在風中搖曳。
持槍搶劫?!
惠州鐵路公安處指揮中心的空氣緊張起來。一時間,廣州、惠州,各路人馬向汕頭火車站站前酒店集結?,F(xiàn)場勘查,調(diào)查走訪,驚慌失措的酒店前臺接待斷斷續(xù)續(xù)地敘述著昨晚驚恐的一幕。
嫌疑人看上去對酒店的環(huán)境并不陌生,舉著槍直奔前臺。調(diào)取監(jiān)控錄像,嫌疑人頭戴面罩,個子中等,偏瘦……各路信息向指揮部匯集。到了晚上,風塵仆仆的偵查員回到專案組,大家手捧盒飯,邊吃邊開會。會開完了,嫌疑人也已經(jīng)有了一個輪廓,只差最后的確認。專案組會議室里煙霧繚繞,王志剛點了一支煙,問汪文波:“馮喆在哪兒?”
汪文波說:“在惠州那邊調(diào)查?!?/p>
“調(diào)馮喆過來?!?/p>
月光灑在筆直的高速路上,兩側(cè)黑黢黢的樹影從車窗前飛速掠過。馮喆加大油門,車載音響開得很大,電視劇《士兵突擊》的主題曲壓住了車輪摩擦地面的沙沙聲。
見到王志剛,已是凌晨2時。王志剛說:“你抓緊瞇一會兒,天亮就開始工作,線索就這么多,能不能拿下?”
“我試試?!?/p>
馮喆正準備離開,王志剛突然叫住他,還是一副不急不躁的語氣:“知道為啥調(diào)你過來?”
“知道。網(wǎng)絡技戰(zhàn)法,王處放心,這條路可以試?!?/p>
王志剛搖搖頭:“你只說對了一半,你們不是有個什么抓捕理論?”
馮喆說:“潘峰的標準是讓嫌疑人在不知不覺中被抓捕歸案,只要反抗就視為失敗?!?/p>
王志剛提醒:“你們面對的是持槍劫匪?!?/p>
馮喆說:“我會注意安全的?!?/p>
王志剛加重了語氣:“讓你來,就是為了避免無謂的犧牲,是為了保護其他戰(zhàn)友?!?/p>
馮喆這才理解了王志剛調(diào)他來的真正含義。
王志剛又問:“你有幾成把握?”
馮喆猶豫了一下:“八成……九成,大不了,我跟他拼?!?/p>
王志剛板起臉:“必須有十成把握,你得毫發(fā)未損地給我回來,去吧?!?/p>
最終確定嫌疑人是誰,還是靠馮喆找到的一張照片。這張照片,只有嫌疑人蹺著二郎腿的下半身,囂張的姿勢透露出挑釁和炫耀。牛仔褲對上了,可不是絕對的證據(jù),再看鞋,現(xiàn)場視頻里的那只鞋側(cè)面有塊黑色的污漬,照片里的那只鞋與視頻里的鞋,特征完全吻合。
工作中的馮喆
嫌疑人鎖定,接下來就看馮喆他們怎么去抓捕了。
汕頭也有條步行街。案發(fā)前,嫌疑人在一個門店里打工。馮喆摸過去,店主說這個人五天沒來了。
嫌疑人顯然早有預謀,作案之后,他是貓在了汕頭,還是已經(jīng)出逃?
從專案組發(fā)過來一些調(diào)查信息,馮喆據(jù)此鎖定了嫌疑人的藏身之地。原來嫌疑人作案之后,壓根兒就沒離開汕頭。據(jù)周邊鄰居反映,昨天嫌疑人還跟沒事兒人似的,大搖大擺地陪老婆逛街,還買了一條魚回來,但今天沒見著人。不過,嫌疑人的電動車在院子里。
后來,偵查員確認,嫌疑人還在家里。馮喆決定守株待兔,只要嫌疑人走出家門,就開始行動。
兩臺車安靜地停在小區(qū)門口。蹲守了一天,嫌疑人沒離開家門一步。
小佘說:“馮哥,咱沖進去直接抓了不就完了,何必這么守著?”
馮喆看了一眼對面:“家里有幾個人,有沒有同伙,槍在哪兒,子彈上沒上膛,這些我們都不清楚,不能冒險。你還沒結婚,我不能讓你還沒享受人間快樂就掛了。”
盯到半夜,馮喆帶著小佘下了車,兩人摸進了院子。幾分鐘后,又神神秘秘地回到了車上。一向悶嘴葫蘆的小佘沖著馮喆豎起大拇指:“哥,我真佩服你。”
馮喆倒不好意思了:“哥是20多年的老刑警了,這是經(jīng)驗,沒啥可佩服的?!?/p>
小佘又說:“哥,我不是警察,可也算人民群眾吧?”
馮喆摸了摸下巴,他的煙癮犯了,可車里不能點火吸煙,一閃一閃的火光會驚動嫌疑人。他說:“其實人民警察也是人民群眾。”
“可我這個人民群眾有個問題很不理解?!?/p>
“怎么不理解了?”
小佘壞笑:“我覺得給電動車放氣、扎內(nèi)胎、拔氣門芯,這樣的事兒不該是人民警察干的。”
“那要看是給誰放氣,扎誰的內(nèi)胎?!?/p>
終于熬到了天亮,刑警們一個個熬得雙眼通紅,卻不敢眨眼,成敗就在一瞬間,馬虎不得。7點半,嫌疑人出來了,走向電動車。一推,覺得有些異樣,蹲下身察看車胎。
這一看的工夫,就被警察撲倒在地。
馮喆厲聲問:“槍呢?”
嫌疑人看看家里。
一搜,是支仿真手槍。
9年前,女兒剛上小學,馮喆就承諾帶閨女出去玩玩。今年,馮喆被逼到了墻角。因為他曾承諾,女兒只要能考上滿意的高中,就獎勵她去旅游。女兒中考結束,成績還不錯。
女兒說,這次不許食言。
9年了,他在女兒眼里,就是一個說話不算數(shù)的爸爸,不僅說話不算數(shù),很多時候早出晚歸,連面兒都見不著。
他參加的唯一一次家長會還差點兒出了洋相。那天,馮喆站在教學樓下,茫然地望著一間間教室,他不知道女兒在哪個年級,哪個班,更不敢給妻子張虹打電話,這電話要是打過去,湘妹子張虹肯定又是一頓炮轟。轉(zhuǎn)悠了十幾分鐘,眼瞅著家長會的時間到了,馮喆終于看到了救星。一個同事走了過來,他知道這個同事的孩子跟他女兒一個班,急忙上去打招呼,跟著同事進了教室。
以前,他和張虹在一個派出所,調(diào)到刑警支隊后,張虹還在惠州站派出所。同是警察,要忙都忙,照顧家就是個問題。張虹說,這么些年,該犧牲的,該付出的,咬著牙,總算過來了。
這次,連張虹也急了:“馮喆,對女兒的承諾你這次必須兌現(xiàn)。”
公安處領導心疼馮喆:“這次馮喆必須休假?!?/p>
終于休假了,張虹和女兒選擇的是自駕游,地點是貴州。一路上,馮喆邊駕車邊看手機。張虹火了:“停車,停車,下來,坐后面去!”
張虹換到了駕駛位置。這一來,馮喆的電話就不停了。
“小佘,剛才那個信息有問題,你再核對一下?!?/p>
“趙所長,警力派出去了嗎?正在路上?好,好……那個逃犯是個制毒的,要讓咱們的人注意安全?!?/p>
“小鄒,公安部網(wǎng)逃庫更新了嗎?有沒有新的信息,你盯著點兒。”
“齊所長,逃犯抓住了?太好了……”
張虹終于憋不住了:“你消停一會兒好不好?這是旅游!”
馮喆不吭聲,這么多年的夫妻,他太了解張虹了。
張虹說:“不是我不理解你,我也是警察。在大家眼里,你不僅是個警察,還是有那么多榮譽的警察,全國百佳刑警,立功獎章也能掛滿胸前??勺谶@輛車上,你是我男人,你是這個家的項梁柱,是我們娘兒倆的依靠!”
馮喆默默地聽著,手還在按著手機鍵盤,一條又一條的信息發(fā)了出去。
自駕游這十天,又有七名逃犯落網(wǎng)。可在馮喆這里也不算啥,他曾有過一天抓獲九名逃犯的紀錄。
這次自駕游,張虹憋了一肚子火?;貋?,她卻舉著手機讓好友看。
好友說:“景色不錯?!?/p>
張虹嗔怪:“誰讓你看景了,你看我們家馮喆,帥不帥?”
這天,張虹在車站當班值勤。按照排班,她這會兒該間休,因為晚上她要熬一個通宵。下午1時,張虹的手機響了,是馮喆打來的。馮喆說:“有一趟列車馬上要進站,車上有個逃犯,你只有五分鐘的時間,必須在五分鐘內(nèi)從一千多旅客中找到逃犯?!?/p>
張虹一聽就火了:“你抓逃就抓逃吧,還把我捎上,我在間休!”
又是一通炮轟,張虹生氣地掛掉電話……
列車剛一停穩(wěn),她帶著兩個輔警登上列車。三分鐘后,張虹押著逃犯下車。那個逃犯百思不解,一路上沒什么情況啊,怎么就被一個女警察認出來了?
按照法律程序,抓住人后,張虹得找一個警察與她一起訊問做筆錄,做完筆錄,又要了臺警車送逃犯去醫(yī)院做體檢,忙完這些流程,一個下午過去了。張虹給馮喆打電話:“你來接人吧?!?/p>
這樣的事兒,張虹不是頭一次做,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下班回到家,張虹和女兒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向女兒炫耀:“你猜怎么著,媽在列車上,只用三分鐘就抓了一個逃犯,你說媽牛不牛?”
女兒看了眼張虹:“你總埋怨爸爸不顧家,只知道抓逃犯、抓逃犯,你怎么也抓起逃犯來了?”
張虹瞪了女兒一眼:“抓逃犯怎么了?不能讓那些逃犯逍遙法外,我也是警察?!?/p>
夜色降臨,街上是汽車的光影和城市的霓虹。之后,是一盞又一盞窗燈的熄滅。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雨聲夾雜著街頭的音樂,傳進了家中——
在路上,用我心靈的呼聲
在路上,只為伴著我的人
在路上,是我生命的遠行
在路上,只為溫暖我的人
……
床頭的電話響了,是馮喆打來的。他說:“晚上可能回不去了?!?/p>
張虹問:“你在哪兒?”
馮喆說:“我在追逃的路上?!?/p>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啄木鳥》201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