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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國縱橫之士與利口之覆邦家

2019-06-20 05:58:13李玥忞
青年文學(xué)家 2019年15期
關(guān)鍵詞:漢書史記

李玥忞

摘 ?要:蒯通是生活在戰(zhàn)國末年至漢初的縱橫家,曾先后拜于項羽、韓信帳下?!妒酚洝?、《漢書》對蒯通皆有記載,《漢書》雖大致承襲了《史記》的內(nèi)容,但在體例上,《史記》把蒯通的事跡散于其他人的傳記,《漢書》則將蒯通與伍被、江充、息夫躬并列,單獨立傳。在具體的記述中,《漢書》刪去了蒯通講若韓信背漢,則劉邦不一定能成為天下之主的言論。前人對班固的這些改易多有批評,認(rèn)為班固處置失當(dāng),使蒯通蒙冤。但通過考察《漢書》所做的變動再結(jié)合班固寫史的思想背景,發(fā)現(xiàn)班固這樣的處置并不失當(dāng),反而是極為恰當(dāng)?shù)摹?/p>

關(guān)鍵詞:蒯通;《史記》;《漢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5-0-05

蒯通,本名徹,《史記》、《漢書》避武帝諱,改為通。涿郡范陽人。生當(dāng)戰(zhàn)國末年,秦滅齊后,他蟄居故鄉(xiāng)范陽,至十二年后,反秦之聲響徹原來“六國”的土地,蒯通方才出世,投身這股浪潮之中。秦漢之際,他先后拜于項羽、韓信帳下,漢初,又做了曹參的門客。蒯通為后人所知,蓋以他力勸韓信攻齊,此役被馬、班視為韓信后來被誅殺的禍根?!妒酚洝ぬ镔倭袀鳌罚骸吧跻迂嵬ㄖ\,亂齊驕淮陰,其卒亡此兩人?!盵1]《漢書·蒯伍江息夫傳》:“蒯通一說,三雄是敗,覆酈驕韓,田橫顛沛?!盵2]《史記》針對蒯通讓韓信攻齊的計謀做出評價,《漢書》則直接針對蒯通其人進(jìn)行點評。在內(nèi)容上,《漢書》大致承襲了《史記》,但進(jìn)行了兩個變動,一是將蒯通與伍被、江充、息夫躬并列,單獨立傳;二是刪去蒯通講若韓信背漢,則劉邦不一定能成為天下之主的言論。顧炎武注意到了《漢書》對《史記》這一部分的改動,他評價道:“……而以蒯、伍合江充、息夫躬為一傳,蒯最冤,伍次之。二淮傳寥落不堪讀矣?!盵3]顧亭林認(rèn)為班固不應(yīng)將蒯通與伍被、江充和息夫躬并立,使蒯通冤受“利口之覆邦家”這一惡名。清人趙翼也不贊同班固為蒯通單獨立傳,認(rèn)為這是“舍所重而重所輕,且開后世史家一事一傳之例,宜乎后世之史益繁也?!盵4]韓兆琦先生非常認(rèn)同趙翼的話,直言:“班固為蒯通立傳,純屬處置失當(dāng)?!盵5]可見前人對班固的變動有諸多批評。那么,班固為何要對司馬遷的記述進(jìn)行這樣的改易?此舉又是否真的是處置失當(dāng),冤枉了蒯通呢?圍繞著這兩個問題,筆者進(jìn)行了一番考察。

一、蒯通人物形象述評

據(jù)《漢書·蒯伍江息夫傳》:“通論戰(zhàn)國時說士權(quán)變,亦自序其說,凡八十一首,號曰雋永?!盵6]《漢書·藝文志》中亦列有《蒯子》五篇,足見蒯通著述之豐。令人遺憾的是,《雋永》和《蒯子》今皆不存,《史記》和《漢書》對蒯通的記載成為僅存的研究材料。

前輩學(xué)者對蒯通的研究主要基于他縱橫家的身份,評價其獻(xiàn)策對韓信的影響。羅根澤先生認(rèn)為蒯通是“縱橫之雄”[7]。然論及他給韓信的進(jìn)言獻(xiàn)策,前人多采取貶斥的態(tài)度,劉何在《書淮陰侯傳后》中寫道:“知有功利而不知天命”[8],孟祥才在《辯士蒯通簡論》中有:“他目光短淺,不講政治,擯棄道德,失敗是必然的?!盵9]

這些評價是否中肯呢?蒯通真的是一個目光短淺的人嗎?回歸文本,《史記》、《漢書》主要記載了蒯通的三次游說活動:一為游說范陽令和武信君投降,二為力促韓信攻齊,三為鼓動韓信背漢。蒯通的前兩次游說活動都取得了成功。讀覽他與范陽令徐公的對話:

“范陽人蒯通說范陽令曰:‘竊聞公之將死,故吊。雖然,賀公得通而生。范陽令曰:‘何以吊之?對曰:‘秦法重,足下為范陽令十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勝數(shù)。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亂,秦法不施,然則慈父孝子且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今諸侯畔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堅守范陽,少年皆爭殺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見武信君,可轉(zhuǎn)禍為福,在今矣。”[10]

蒯通先發(fā)出“竊聞公之將死 ”這樣的驚人之語,吊起徐公一探究竟的胃口,再言“賀公得通而生”,傳達(dá)自己全心為徐公考慮,是徐公的救命稻草的信息,使徐公放下對自己的戒心。蒯通這樣高超的話術(shù)不免讓人聯(lián)想到戰(zhàn)國時蘇秦、張儀、公孫衍等人,這些縱橫家都擅長把握他人的心理,一言一語牽動著游說對象的神經(jīng),且他們對天下大勢有清醒的認(rèn)識,能夠把握亂局中各方勢力的動向。憑借這樣的本事,這些縱橫之士“見貴于俗”[11],攪動六國風(fēng)云。蒯通生于戰(zhàn)國末年,恰逢秦滅六國,遂喪失了縱橫家發(fā)揮才能的土壤。十二年后,蒯通乘亂局重現(xiàn)之勢,行縱橫之術(shù)。他的進(jìn)言獻(xiàn)策延續(xù)的是戰(zhàn)國時代的傳統(tǒng)。劉向整理《戰(zhàn)國策》收錄“繼《春秋》以后,訖楚、漢之起,二百四十五年間之事”[12]顯然也注意到了秦漢之際縱橫家活動和戰(zhàn)國時的共性。

蒯通最被詬病的是他的后兩次針對韓信的游說活動。公元前203年10月,韓信兵至平原(今山東平原南)時,齊國已被酈食其說降,韓信遂止兵,蒯通卻站出來講:

“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fā)閑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之舌,下齊七十馀城,將軍將數(shù)萬眾,歲馀乃下趙五十馀,為將數(shù)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13]

這一番話挑起韓信爭功之心,韓信遂奇襲齊國,以摧枯拉朽之勢連下數(shù)城,占領(lǐng)齊國全境。然蒯通意不在讓韓信成為劉邦的大功臣,而在于此役之后,韓信將成為劉、項之外的另一大勢力,這樣就具有了三分天下的實力。情勢的確不出蒯通所料,劉、項兩軍對壘,項羽戰(zhàn)前派武涉游說韓信聯(lián)楚反漢,三分天下,然而韓信遠(yuǎn)比蒯通想象得更加忠誠,他謝絕了項羽。蒯通遂親自上陣,以相人之術(shù)切入,勸說韓信背漢:

“武涉已去,齊人蒯通知天下權(quán)在韓信,欲為奇策而感動之,以相人說韓信曰:‘仆嘗受相人之術(shù)。韓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對曰:‘貴賤在于骨法,憂喜在于容色,成敗在于決斷,以此參之,萬不失一。韓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對曰:‘愿少閑。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韓信曰:‘何謂也?蒯通曰:‘天下初發(fā)難也,俊雄豪桀建號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霧集,魚鱗襍遝,熛至風(fēng)起。當(dāng)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罪之人肝膽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勝數(shù)。楚人起彭城,轉(zhuǎn)鬬逐北,至于滎陽,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閑,迫西山而不能進(jìn)者,三年于此矣。漢王將數(shù)十萬之眾,距鞏、雒,阻山河之險,一日數(shù)戰(zhàn),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遂走宛、葉之閑,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夫銳氣挫于險塞,而糧食竭于內(nèi)府,百姓罷極怨望,容容無所倚。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賢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dāng)今兩主之命縣于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愿披腹心,輸肝膽,效愚計,恐足下不能用也。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圣,有甲兵之眾,據(jù)強(qiáng)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鄉(xiāng)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fēng)走而響應(yīng)矣,孰敢不聽!邦大弱強(qiáng),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于齊。案齊之故,有膠、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慮之。”[14]

韓信聽罷,又以不可“鄉(xiāng)利倍義”拒絕背棄劉邦。蒯通轉(zhuǎn)而去瓦解韓信對劉邦的信任,直言:“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竊為足下危之。”[15]此言一語成讖,韓信后來的遭遇應(yīng)證了蒯通的預(yù)言。韓信對劉邦不可謂不忠,他阻止了蒯通繼續(xù)挑撥,只說:“先生且休矣,吾將念之?!盵16]

蒯通之前力勸韓信攻齊的一番設(shè)計,為的就是讓韓信具有三分天下的實力,從“臣”變成“主”。他等的就是劉、項對峙,韓信“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當(dāng)然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jī)會。數(shù)日后,蒯通最后一次向韓信發(fā)動攻勢:

“夫聽者事之候也,計者事之機(jī)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聽不失一二者,不可亂以言;計不失本末者,不可紛以辭。夫隨廝養(yǎng)之役者,失萬乘之權(quán);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故知者決之?dāng)嘁玻烧呤轮σ?,審豪氂之小計,遺天下之大數(shù),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曰‘猛虎之猶豫,不若蜂蠆之致螫;騏驥之局躅,不如駑馬之安步;孟賁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雖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喑聾之指麾也。此言貴能行之。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愿足下詳察之?!盵17]

極言“機(jī)不可失,時不再來”,但韓信猶豫之下,還是不忍背漢。蒯通終于明白大勢已去,韓信非良木,自己不可繼續(xù)棲身,遂“詳狂為巫”[18],避禍而去。至此,蒯通在《淮陰侯列傳》中的“重頭戲”已經(jīng)謝幕。然而,蒯通再次登場之時,即是韓信謝幕之時。韓信生前最后一句話就是“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讀至此處,再回想蒯通的話,不免感嘆他離開韓信之及時。蒯通能夠踩在正確的時間避禍,正是因為韓信從攻齊開始的每一步,都不出他所料?;蛘哒f,讓韓信占領(lǐng)齊國,立下震主之功,請封為王,愈來愈驕傲,都可能是蒯通獻(xiàn)計之前就謀劃好的。司馬遷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所以寫下了“甚矣蒯通之謀,亂齊驕淮陰,其卒亡此兩人”[19]這一評價??梢姡抉R遷并不認(rèn)為蒯通是目光短淺之人,相反,他非常了解蒯通與戰(zhàn)國時代的那些縱橫家一樣,對天下大勢和亂局之中個人的命運都有清晰、準(zhǔn)確的判斷。

二、散于他人之傳與別立專傳

《漢書》為蒯通單獨列傳,但在內(nèi)容上較史記并沒有什么增補。只是將《張耳陳余列傳》、《田儋列傳》、《淮陰侯列傳》中關(guān)于蒯通的文字挪置到一處,合成《蒯通傳》。對于班固的這個設(shè)計,前人早有關(guān)注。顧炎武說:

“班孟堅為書, 束于成格而不及變化。且如《史記·淮陰侯傳》, 末載蒯通事, 令人讀之感慨有余味?!痘茨贤鮽鳌分校?伍被與王答問語, 情態(tài)橫出, 文亦工妙。今悉刪之, 而以蒯、伍合江充、息夫躬為一傳, 蒯最冤,伍次之。二淮傳寥落不堪讀矣?!盵20]

清人趙翼也有一番評價:

“《史記·淮陰侯傳》全載蒯通語正以見淮陰之心乎為漢,雖以通之說喻百端,終確然不變,而他日之誣以反而族之者之冤痛,不可言也。班書則《韓信傳》盡刪通語,而另為通作傳,以此語敘入《通傳》中,似乎詳簡得宜矣,不知蒯通本非必應(yīng)立傳之人載其語于《淮陰傳》,則淮陰之心跡見,通之為辯士亦附見,史遷所以不更立蒯通傳,正以明淮陰之心兼省卻無限筆墨。班掾則轉(zhuǎn)因語而為通作傳,反略其語于《韓信傳》中,是舍所重而重所輕,且開后世史家一事一傳之例,宜乎后世之史益繁也?!盵21]

韓兆琦先生在《略說史漢異同》中引用此語,評價:“班固為蒯通立傳,純屬處置失當(dāng)?!盵22]

可見有許多前輩學(xué)者反對班固為蒯通單獨立傳,所據(jù)概有三點:(1)使蒯通蒙冤;(2)使淮陰侯列傳寥落不堪讀;(3)蒯通本非應(yīng)立傳之人。

《漢書》將蒯通與伍被、江充、息夫躬并列一傳,必是認(rèn)為他們有某種共性。這個共性班固已經(jīng)在論贊中寫明,即認(rèn)為他們都是“利口之覆邦家”[23]。這個評價安在蒯通身上并不十分合適。班固所言“蒯通一說而喪三侊”[24]是承襲了司馬遷那句“亂齊驕淮陰,其卒亡此兩人”,但比《史記》多算了一個酈食其進(jìn)去。那么蒯通讓韓信攻打齊國是不是“利口之覆邦家”呢?顯然不是。田橫不過是當(dāng)時反秦的諸多勢力中的一股,田氏是齊國的王,不是天下的王。蒯通不過是幫助一股反秦勢力攻打另一股反秦勢力而已。天下已亂,秦滅后,新的統(tǒng)一政權(quán)還沒有真正建立。蒯通既無覆邦家之名,又無覆邦家之實,故而顧炎武認(rèn)為“蒯最冤”。

班固將《淮陰侯列傳》中韓信和蒯通的對話刪去,的確破壞了《淮陰侯列傳》的完整性和可讀性。司馬遷將蒯通力勸韓信進(jìn)攻齊國和后來屢次游說韓信背漢的言論完整錄入,占去全篇近三分之一的篇幅,顯然是認(rèn)為這些話對記錄韓信其人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后人不讀蒯通之語,就不了解其言語煽動性之強(qiáng)、對天下大勢點評之鞭辟入里,也不能透過他的言語感受到韓信的行動對劉、項存亡影響之重大,進(jìn)而體會韓信堅持不背棄劉邦這個決定背后所代表的忠誠和信任之深厚,更無法在讀到韓信死前那句“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時被其中的無限唏噓和悲涼所震撼。《漢書》的《韓彩英盧吳傳》中每遇蒯通要進(jìn)言,便止筆寫一句“語在通傳”。通篇有三處“語在通傳”,閱讀時便要停下三次,去翻看《蒯通傳》看說話的內(nèi)容。如此一來,蒯通的形象并沒有變得更加豐滿,反倒讓后人不見“淮陰之心乎為漢,雖以通說喻百端,終確然不變”[25],使韓信所受之冤隱沒。

趙翼認(rèn)為不必給蒯通立傳,蓋因去古已遠(yuǎn),無法站在漢人的立場考慮。蒯通在漢初應(yīng)當(dāng)是十分有名氣的縱橫家?!妒酚洝分兄粚懰罢搼?zhàn)國之權(quán)變,為八十一首 ”[26]卻沒有寫明其書號為“雋永”[27]更無《藝文志》中所錄的《蒯子》,可知至東漢其書仍有流傳。蒯通時有顯名的另一大例證是《淮陰侯列傳》中寫高祖一聽到呂后說:“信言恨不用蒯通計?!本头磻?yīng)過來“是齊辯士也?!盵28]可見他早已給高祖留下了深刻印象。蒯通被捕后,被押解到高祖面前,他毫不避諱地講:“如彼豎子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29],足見其膽色和智謀。這也是為何他能夠見用于項羽、韓信。差點被劉邦處以烹刑,后來還能被曹參請為門客。羅根澤先生認(rèn)為蒯通為“縱橫之雄”實是不移之論。蒯通應(yīng)不應(yīng)該有一篇單獨的傳記其實無關(guān)本文宏旨,這個問題筆者暫且掠過不表。

綜上,前輩學(xué)者認(rèn)為班固改變《史記》的記述是處置失當(dāng)?shù)拇_有充分的理由。然班固也是十分嚴(yán)謹(jǐn)?shù)氖芳遥麑⒇嵬ㄅc伍被、江充和息夫躬并立并刪削蒯通和劉邦的對話,也有自己的一番考慮。

三、“逐鹿說”和“天命說”

《漢書》把《史記》中劉邦問:“若教淮陰侯反乎?”蒯通答:“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彼豎子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這一段刪去。蒯通被押到劉邦面前,不過兩個回合,就讓劉邦從“烹之”變成了“置之”。事關(guān)生死,蒯通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必然是慎之又慎。那么,班固為何對如此關(guān)鍵的文字進(jìn)行刪削呢?

筆者以為,這是由于班固繼承了其父班彪“天命在漢”的思想。班彪作《王命論》言:

“茍昧于權(quán)利,越次妄據(jù),外不量力,內(nèi)不知命,則必喪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壽,遇折足之兇,伏鐵鉞之誅。英雄誠知覺寤,畏若禍戒,超然遠(yuǎn)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距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毋貪不可幾,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于子,天祿其永終矣?!盵30]

班彪講的“逐鹿之瞽說”,根據(jù)《史》、《漢》,最早明確提出它的就是蒯通[31]。班彪提醒人們不要像韓信、英布一樣覬覦神器。其論證的正是劉邦得天下為天命所授,而不是在群雄競逐中取勝之故。蒯通被班固刪去的話與后面講“狗各吠非其主。當(dāng)彼時,臣獨知齊王韓信,非知陛下也。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匈匈,爭欲為陛下所為,顧力不能,可殫誅邪。”[32]是一脈相承的。蒯通先使高祖憶起與項羽兩軍對壘,韓信偏向哪一方,哪一方就得天下的危急局面。韓信當(dāng)時若聽從了蒯通的話,則劉、項、韓三分天下,如此,鹿死誰手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晦暗難明了。緊接著,蒯通就開始降低自己的身段,說自己不過是一條選錯主的狗,抬高劉邦,講劉邦最后能在逐鹿之爭中獲勝,是因為劉邦“高材疾足”,遠(yuǎn)勝項、韓。蒯通正是用最切中劉邦心思的話回答了“鹿死誰手”這個問題,才能得到赦免?!爸鹇拐f”肯定了劉邦個人的卓越才能,且符合秦漢之際群雄并起的實際情況,所以劉邦認(rèn)同了這個說法。然而,經(jīng)歷了王莽代漢的班彪以及東漢的統(tǒng)治者,則斷斷不能接受“逐鹿說”,因為這個說法肯定的只是劉邦個人“高材疾足”,不是整個劉氏都有這個能耐。劉邦可以在這一次逐鹿之中脫穎而出,那么對于獵鹿這種可以反復(fù)進(jìn)行的活動,劉邦的后代是否還能在下一次逐鹿中得手呢?東漢的統(tǒng)治者們當(dāng)然不能允許用這種會引起無限遐想的比喻來解釋漢興的原因。班固承父志,用“天命在漢”的觀點來解釋“漢興”,因而蒯通的那句“如彼豎子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就是絕不應(yīng)該存在的。劉邦得天下是天命所歸,又怎會因為“區(qū)區(qū)韓信”的背叛而改變結(jié)局呢?《漢書》刪去此段,否定的是劉邦在逐鹿中失敗的可能性。

這也正是班固為何要把蒯通與伍被、江充、息夫躬三人并立,又下一“利口之覆邦家”的斷語,班固真正要抨擊的是蒯通作為縱橫家所體現(xiàn)的戰(zhàn)國文化傳統(tǒng)。戰(zhàn)國的局面是“周失其鹿”,群雄逐之,劉邦面對的是“秦失其鹿”,群雄逐之,情勢何其相似?劉邦認(rèn)可了“逐鹿說”正是因為他也受戰(zhàn)國思維的影響。戰(zhàn)國時代對人的力量的“發(fā)現(xiàn)”[33],使?jié)h初的許多人對漢興都持和蒯通、劉邦相同的看法。陸賈、宋昌都有類似的議論。[34]這樣的觀點和班氏父子那一套在穩(wěn)定、大一統(tǒng)政權(quán)影響下形成的思維模式是截然不同的。從這個角度來講,《漢書》并沒有冤枉蒯通,因為在班固看來蒯通的所作所為是在逆天命而行,蒯通妄圖傾覆的是天命注定會建立的漢家天下,故稱為“覆邦家”。

反觀《史記》對蒯通的記載,司馬遷完全把他當(dāng)作了一個戰(zhàn)國時代的那些自由游動在諸侯之間的縱橫之士來看待。這是符合蒯通的實際情況的。蒯通把自己當(dāng)作一個“戰(zhàn)國人”,他逢和平統(tǒng)一的局面便隱,遇天下變亂則仕。先跟隨安期生投入項羽陣營,項羽不用他們的計謀,即使要加封,二人也不肯受,遂轉(zhuǎn)投韓信陣營。在韓信帳下,他的所作所為也是為了促成韓信自立,進(jìn)而三分天下的局面。只有三國相爭、局勢變亂,他的計策才會被需要,縱橫之士才有施展拳腳的空間。蒯通所說的“各吠其主”是他的“道”,也是戰(zhàn)國時代縱橫之士的“道”。司馬遷顯然對這種戰(zhàn)國精神有認(rèn)同感,他評價屈原“以彼其才,游于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35]可見司馬遷對戰(zhàn)國時代,士不受國籍與君臣關(guān)系的約束,擇良木而棲是認(rèn)可的。故而司馬遷不會批評蒯通為“利口之覆邦家”,認(rèn)為他勸反韓信是不可饒恕的罪行。而是寫“甚矣,蒯通之謀,亂齊驕淮陰,其卒亡此兩人!”[36]把重點放在了蒯通之謀致使韓信、田橫敗亡。他站在一個后人的角度,通觀韓信、田橫二人的悲劇,發(fā)現(xiàn)悲劇的禍根都在蒯通這一計,因而發(fā)出了這樣的感概。司馬遷是針對“攻齊”這個計謀而言發(fā)表議論,認(rèn)為它的影響非常深遠(yuǎn),但沒有對蒯通這個人進(jìn)行批評。因為司馬遷并沒有對天命在漢的執(zhí)著?!妒酚洝肥窃跐h武時期寫成,“天命”和“逐鹿”在《史記》中皆有體現(xiàn)。這是因為司馬遷對“天命”的認(rèn)識是矛盾的[37],他對“天命”說的態(tài)度是既信且疑的。司馬遷在《項羽本紀(jì)》的論贊中有:“及羽背關(guān)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yè),欲以力征經(jīng)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zé),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38]之語。批評項羽把自己的敗亡歸于天命。然而在《秦楚之際月表》中他發(fā)出了“故憤發(fā)其所為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此乃傳之所謂大圣乎?豈非天哉,豈非天哉!非大圣孰能當(dāng)此受命而帝者乎?”[39]這樣的感慨??梢?,代表著戰(zhàn)國時代的“逐鹿說”和代表著大一統(tǒng)時代的“天命說”兩種觀念在他的腦海中交織,而司馬遷還未能做出一個選擇。

四、結(jié)語

班固為蒯通別立專傳,把他和伍被、江充、息夫躬并列,斥責(zé)他“以言喪邦”,又把蒯通“如彼豎子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之語刪去,這兩個變動反映的是班固與司馬遷截然不同的對戰(zhàn)國文化傳統(tǒng)和“天命”的態(tài)度。侯外廬先生在《中國思想通史》中有一個對于《史記》的評價,他說:“是一部繼承戰(zhàn)國時代諸子百家傳統(tǒng)的私人著述。”[40]秦漢之際至漢武帝時期,見于記載的縱橫之士還有很多,孫家洲先生在《兩漢政治文化窺要》[41]中列出了三十二位。楊寬先生認(rèn)為“縱橫之學(xué)”不僅在戰(zhàn)國時代十分流行,直到秦漢之際、漢代初年,還是一門“顯學(xué)”[42],戰(zhàn)國文化仍然具有其生命力。司馬遷深受這種文化的影響,因此《史記》多采辯士說辭入史[43],不只是辯士的說辭,《史記》所呈現(xiàn)的很多特點都可以從這樣的特殊歷史文化背景中求得解釋,甚至可以說,《史記》正是對戰(zhàn)國文化的一次歷史總結(jié)。[44]然而等到東漢班固書史,戰(zhàn)國文化顯然就不能為主流文化所容了,甚至成為了官方扼殺的對象。受戰(zhàn)國文化影響而形成的“逐鹿說”,也逐漸被大一統(tǒng)時代形成的“天命說”所取代。因而,從班固的立場出發(fā),他批評戰(zhàn)國縱橫之士,認(rèn)定劉邦得天下是天命所歸,落實到寫史中,對《史記》這一部分的記述進(jìn)行了這樣的處置,不僅不是冤枉了蒯通,反倒是一個極為恰當(dāng)?shù)脑O(shè)計。

注釋:

[1]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051.

[2]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161.

[3]黃汝成.日知錄集釋[M].長沙:岳麓書社,1994:898.

[4]趙翼.陔餘叢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80.

[5]韓兆琦,俞樟華.略說《史記》與《漢書》的異同[J].古典文學(xué)知識,1995(3):3-10.

[6]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167.

[7]顧頡剛.古史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230,696.

[8]徐雁平.清代家集叢刊[M].影印本.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5:10.

[9]孟祥才. 辯士蒯通簡論[J].山東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5,2005(2):98-102.

[10]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574.

[11]劉向.戰(zhàn)國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197.

[12]劉向.戰(zhàn)國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195.

[13]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574.

[14]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624.

[15]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625.

[16]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625.

[17]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625.

[18]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626.

[19]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051.

[20]黃汝成.日知錄集釋[M].長沙:岳麓書社,1994:898.

[21]趙翼.陔餘叢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80.

[22]韓兆琦,俞樟華.略說《史記》與《漢書》的異同[J].古典文學(xué)知識,1995(3):3-10.

[23]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189.

[24]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161.

[25]趙翼.陔餘叢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80.

[26]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051.

[27]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167.

[28]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628.

[29]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628.

[30]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4208.

[31]侯旭東.逐鹿或天命:漢人眼中的秦亡漢興[J].中國社會科學(xué),2015(4):177-203.

[32]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167.

[33]馮友蘭.中國哲學(xué)史[M].商務(wù)印書館,2011:56-63.

[34]參見《漢書·南越傳》、《史記·卷97陸賈列傳》

[35]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503.

[36]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2051.

[37]潘嘯龍.司馬遷對“天命”的矛盾認(rèn)識[J]. 安徽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科版), 1986(2):27-33.

[38]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339.

[39]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760.

[40]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二卷,兩漢思想[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127.

[41]孫家洲.兩漢政治文化窺要[M].濟(jì)南:泰山出版社,2001:28-44.

[42]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戰(zhàn)國縱橫家書[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6:158.

[43]侯旭東.逐鹿或天命:漢人眼中的秦亡漢興[J].中國社會科學(xué),2015(4):177-203.

[44]胡寶國.漢唐間史學(xué)的發(fā)展[M].修訂本.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4:1.

參考文獻(xiàn):

古籍文獻(xiàn):

[1]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戰(zhàn)國縱橫家書[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6.

[2]司馬遷.史記[M].第2版.北京:中華書局,1982.

[3]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2161.

[4]劉向.戰(zhàn)國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5]黃汝成.日知錄集釋[M].長沙:岳麓書社,1994.

[6]趙翼.陔餘叢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7]徐雁平.清代家集叢刊[M].影印本.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5.

專業(yè)論著:

[1]顧頡剛.古史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2]馮友蘭.中國哲學(xué)史[M].商務(wù)印書館,2011.

[3]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二卷,兩漢思想[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4]韓兆琦.《史記》與傳記文學(xué)二十講[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6.

[5]孫家洲.兩漢政治文化窺要[M].濟(jì)南:泰山出版社,2001.

[6]胡寶國.漢唐間史學(xué)的發(fā)展[M].修訂本.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4.

期刊論文:

[1]潘嘯龍.司馬遷對“天命”的矛盾認(rèn)識[J].安徽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科版), 1986(2):27-33.

[2]韓兆琦,俞樟華.略說《史記》與《漢書》的異同[J].古典文學(xué)知識,1995(3):3-10.

[3]孟祥才. 辯士蒯通簡論[J].山東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5,2005(2):98-102.

[4]侯旭東.逐鹿或天命:漢人眼中的秦亡漢興[J].中國社會科學(xué),2015(4):177-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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