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陳秋林 中央民族大學(xué)美術(shù)文產(chǎn)方向2019級碩士研究生
帝釋梵天圖(東)
法海寺由明英宗時太監(jiān)李福善主持、漢藏兩族官員共同設(shè)計修建,始于明正統(tǒng)四年(1439年),于正統(tǒng)八年修建完成。寺院坐北朝南,依山而建,建筑布局十分規(guī)整,中軸線上原依次建有護法金剛殿、四天王殿、大雄寶殿、藥師殿、藏經(jīng)樓等,規(guī)模宏大。其中大雄寶殿面闊五間,黃琉璃瓦廡殿頂,殿中壁畫是北京地區(qū)現(xiàn)存歷史最悠久、保存最完整的明代壁畫?,F(xiàn)存壁畫共十鋪,分別是佛龕背后的水月觀音、普賢菩薩、文殊菩薩三大士圖和北壁的帝釋梵天圖,以及大殿東西兩壁的佛眾赴會圖。壁畫所繪人物共77個,每鋪壁畫中的人物都根據(jù)其性格設(shè)計動態(tài),姿態(tài)各異,繪制技法高超。壁畫承襲唐宋重彩遺風,色彩鮮艷,并且大面積使用瀝粉貼金技法,顯得更加精麗華貴。除了有唐宋風格的影響外,法海寺壁畫也受到了藏傳佛教的影響。元朝定都北京后,藏傳佛教傳入北京地區(qū),漢、藏僧眾和手藝人交流頻繁,來往于各地修建佛寺、佛塔,漢、藏風格相互影響。明成祖朱棣信奉藏傳佛教,在遷都北京后,藏傳佛教得到了大力發(fā)展。法海寺壁畫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如三大士圖中,“耳珰的造型上部為圓形,其內(nèi)圖案為花瓣形,下部為倒三角形, 但略有不同;臂釧上為三角形, 下為較寬的圓環(huán)形。這樣的耳珰和臂釧造型皆為明代北京宮廷藏傳佛教造像及受藏傳佛教造像影響的漢傳寺院繪、塑時慣常使用的造型樣式, 無疑都受到了同時期宮廷藏傳佛教造像裝飾的影響。[1]”
法海寺壁畫的發(fā)現(xiàn)填補了明代佛教壁畫的空白,在中國現(xiàn)存壁畫藝術(shù)中占據(jù)重要地位。
從唐代時就開始流行在佛教壁畫中表現(xiàn)“帝釋”“梵天”,不少名家都表現(xiàn)過這一題材,如吳道子、楊庭光等。宋元以后,特別是明清,寺院壁畫和梵畫中這一題材更為流行,不過因為后期儒、釋、道三教合流,佛教圖像中有了不少道教神像,因此晚期的“帝釋梵天圖”與早期的有了一些差異。據(jù)金維諾先生考證,“法海寺壁畫中的‘帝釋梵天圖’是更接近于早期作品的,這不僅由于它所表現(xiàn)的人物較單純,沒有道教神像,而且在人物結(jié)構(gòu)與形象處理上與早期的作品有著更多的聯(lián)系”[2]。因此,本文在討論圖中的形象時,不考慮道教繪畫對此壁畫風格的影響。
“帝釋梵天圖”表現(xiàn)的是佛教護法神二十天像,由于作者或流傳粉本的不同,二十天像也不盡相同。法海寺壁畫的《帝釋梵天圖》因墻壁上的門被分為了東西兩段,東壁為大梵天、持國天、增長天、大自在天、功德天、日天、摩利支天、堅牢地神、韋馱天、娑竭羅龍,西壁為帝釋天、多聞天、廣目天、菩提樹神、辯才天、月天、訶利帝母、散脂大將、密跡金剛、焰摩天。這些形形色色的天神被作者巧妙地組織到一幅畫中,它并不是規(guī)矩死板、羅列整齊的諸神像,而是根據(jù)天神性格的不同和他們內(nèi)在的聯(lián)系設(shè)計情節(jié)動態(tài)。雖然《帝釋梵天圖》被分為兩段,但又因作者的安排相互呼應(yīng)對稱,讓人忍不住贊嘆。在圖中,帝釋天、菩提樹神、訶利帝母、月天、功德天、堅牢地神為女性形象。除天女外,“帝釋梵天圖”中還有十位侍女在諸神左右。圖中天女和侍女,均是體態(tài)優(yōu)美,面相方正飽滿,耳長頸細,衣著繁復(fù)華麗,頭戴寶冠或花飾,瓔珞層疊,天女、侍女手持器物各不相同,姿態(tài)各異。
法海寺壁畫《帝釋梵天圖》中帝釋天、菩提樹神、訶利帝母、月天、功德天、堅牢地神為女性形象。
帝釋天
帝釋天也被稱作天帝釋,“釋”是“釋迦”姓的簡稱,記錄帝釋天形象的經(jīng)文有很多,一般為少年帝王相,且是男人女相,在法海寺壁畫的“帝釋梵天圖”中為天后形象。圖中帝釋天面相方正飽滿,面容溫和慈祥,佩戴寶冠和耳珰,身著帶有描金鳳紋的華服,周身佩戴菩薩級瓔珞,項圈上系有寶帶。雙手合十,顯示出她既有著帝王女后的尊貴身份,又有著虔誠的護法之心。菩提樹神是菩提樹的護法神,釋迦牟尼就是在菩提樹下覺悟成佛,因此菩提樹神在釋迦牟尼成佛之前就守護著他,是最早的護法天神之一。圖中的菩提樹神為后妃形象,面容與帝釋天相似,頭上的寶冠、耳珰與帝釋天有所不同,身上佩戴的瓔珞較帝釋天少,身穿描金鳳華服,雙手托著一綠葉黃花的菩提樹枝。訶利帝母也叫歡喜母、愛子母、鬼子母等,原為外道鬼女,專食人子女,后被佛陀感化,信奉佛教,成為護法神之一。圖中鬼子母已與以往夜叉形象大不同,表現(xiàn)為一個人間慈母形象,面容祥和,頭戴寶冠,種種瓔珞,莊嚴其身,一手持蕉扇,一手撫摸膝下童子的頭,畫像被作者賦予了內(nèi)在情感,給觀眾帶來平和的感受。月天,即月宮天子,原為男相,漢化后變?yōu)榕?。圖中月天頭戴寶冠,雙手持笏,身著描金鳳紋團窠天衣。與其他天女不同的是,月天的寶冠上鑲嵌一輪銀色滿月,大多月天所戴寶冠鑲嵌的滿月中會有玉兔形象,此圖中沒有。功德天也叫吉祥天女,是“司福德”的神。據(jù)《金光明最勝王經(jīng)》所述,功德天在前生種下許多善根,只要今世之人念此天女的名稱并供奉,即可以其功德,使祈愿的人五谷豐收,財寶充足,一切衣食皆可滿足。圖中功德天神情寧靜,頭戴天冠,以瓔珞、臂釧裝飾,左手戴如意珠,釋放出五色云,云中有一白象,與經(jīng)文中所記載的一致,右手向下施咒無畏。堅牢地神也叫地天、大地神女,為大地之神,職責是保護土地及地上的一切植物?!啊畧怨痰靥靸x軌’記畫地天像法為‘男天肉色,左手持缽盛華,右手掌向外。女天白肉色,右手抱當心,左亦抱當股?!狈êK卤诋嬛械膱岳蔚厣駷槭殖值竟然ǖ呐欤嫒萋詭n愁,身穿祥云紋飾天衣,胸前瓔珞飾有寶帶,頭上所戴寶冠上鑲嵌一輪紅日,與月天冠上的滿月相對應(yīng)。
訶利帝母
法海寺壁畫《帝釋梵天圖》中的二十諸天不再是我們以往所見的神圣莊嚴的神祇形象,而是注入了世俗的溫情,走向平民化,讓觀者覺得天神不再有距離感。這些帝王、后妃、將相、侍女的儀容、服飾寫實,表情生動傳神,更加貼近平民的審美趨向。天女造型的世俗化表現(xiàn)在面部特征以及服飾風格。她們的面部既飽含著對人世的關(guān)懷或慈悲,又接近現(xiàn)實生活中女性的長相。如帝釋天的面部造型端莊,眉尾下垂,眼尾上挑,眼睛半睜凝視前方,仿佛在擔憂正在受苦受難的信奉者,又像是慈祥的、善意的人世間的女長者。服飾則完全是描金鳳圖案的寬袍大袖的后妃華服,層層疊疊,制式嚴謹,精致秀麗,寶相花、祥云圖案等更能看出世俗的意趣。身旁更是有三位侍女,一位為她舉幡,一位手持花盆,內(nèi)有牡丹,顯示出帝后之尊,一位雙手捧著一盆山石盆景,寓意化須彌為盆景,而這三位侍女可能是《妙法蓮華經(jīng)玄贊》所記載的善法夫人、圓生夫人和歡喜夫人。《帝釋梵天圖》中鬼子母的形象也具有世俗化的明顯特征。早期的鬼子母像并不如我們在法海寺壁畫中看到的慈母形象,而是表現(xiàn)為兇狠的夜叉,因她原本是外道鬼女,專食人子女。鬼子母的故事幾經(jīng)流傳,到后來鬼子母演變成了具有送子、保護嬰孩、替嬰孩祛病等功能的天神,這樣的天神必然是具有和藹可親面目的,于是也就有了我們在法海寺壁畫中看到的鬼子母形象。她頭戴鳳冠,身穿華服,一手執(zhí)扇,一手撫摸小兒,慈愛和和藹代替了天神本該有的威儀。法海寺壁畫借助宗教題材的描繪,將二十諸天描繪為人間帝王將相等形象,使諸天有了人間化的色彩,既迎合了宮廷審美,也更符合平民審美趨向。
帝釋梵天圖(西)
法海寺壁畫以線條流暢、色彩濃郁、氣勢宏大的風格代表了明代壁畫藝術(shù)的最高水準,其大面積青綠重彩的色彩風格和“瀝粉貼金”的表現(xiàn)技法歷來被學(xué)者稱道。
線條明顯繼承了唐代吳道子的風格,達到了六朝謝赫所說的“骨法用筆”的境界,使用的線條主要有鐵線描、高古游絲描、釘頭鼠尾描等?!兜坩岃筇靾D》中天女的衣裙大多使用高古游絲描表現(xiàn),線條如春蠶吐絲般圓潤流暢,表現(xiàn)出衣袖、裙擺柔軟的質(zhì)地和舒展的狀態(tài)以及飄帶隨風起舞的動態(tài)。
法海寺壁畫歷經(jīng)幾百年還能有如此艷麗濃郁的色彩,與其大量使用礦物顏料有很大關(guān)系。礦物顏料是由天然礦石研磨成粉制作而成,具有非常強的穩(wěn)定性,因此壁畫才能歷久彌新。法海寺壁畫中主要使用了石青、石綠、朱砂、云母等制成的綠色、紅色、白色顏料,畫面中還大面積使用金色描邊、勾邊。放眼望去,《帝釋梵天圖》中最突出的顏色就是用朱砂來繪制的紅色,圖中天女都著有紅色天衣或飾品,衣袖、裙邊、飄帶邊沿還使用了金色勾描,不但顯得服飾華貴,更增加了衣裙的飄揚動態(tài)。如帝釋天穿著紅色廣袖長袍,袍上用金粉描繪的鳳凰栩栩如生,祥云卷舒多變,手法之細致,圖案之精美令人嘆服。除紅色、金色外,服飾上還有少量白色和綠色,色彩搭配有藏傳佛教唐卡的風格。
瀝粉貼金是壁畫中常用的技法,“瀝”是指液體的點滴,“粉”是指用粉調(diào)制成液體,將其一滴一滴的滴落在物面上。有時用特制的工具把“瀝”的點滴加長,形成一種有規(guī)律的、人為的線。瀝粉工藝的特殊之處在于高出物面,在它的上面貼金會有華貴的感覺。此技法一般用于局部的點綴,如表現(xiàn)帝王將相的車飾、傘蓋、朝服盔甲以及貴婦人的頭飾。法海寺壁畫的“瀝粉貼金”技法使用面積很大,人物頭飾、天衣、瓔珞上均有,不僅起到了裝飾作用,還讓天神更加立體生動,且使得畫面更加具有宮廷繪畫的精致,營造了華麗的氣氛。
法海寺壁畫是至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明代壁畫中保存最完好、繪畫技藝最高超的壁畫,在中國古代壁畫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兜坩岃筇靾D》中的天女造型生動,富麗柔美,因宗教繪畫的世俗化傾向而注入了人間的溫情,神態(tài)中少了天神的莊嚴與威儀,更多的是端莊平和,慈祥柔美。天女服飾的華麗和精致迎合了宮廷貴族的審美風格,而慈祥端莊的神態(tài)又符合平民的審美趨向,為我們今天研究宗教壁畫風格變化留下了完美的現(xiàn)實資料。
注釋
[1]郭麗平.北京法海寺壁畫中的藏傳佛教藝術(shù)因素探析[J].中國藏學(xué),2010(S1):69-77,143-144.
[2]金維諾.法海寺壁畫“帝釋梵天圖”[J].美術(shù)研究,1959(03):28-31,108-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