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濤
家鄉(xiāng)重男輕女的風俗很重。父親是長子,生了姐姐后,爺爺奶奶就不許母親進祠堂拜祭了。母親懷上我以后,他們頂著家族的壓力,冒著被處分的風險,決定要“搏”一次。母親懷我三個月時,父親就出海了,他和家里交代,這是他最后一次出海,因為不管生男生女,他都是要下崗的。我出生那天,母親的同事把我抱到她家,因為擔心母親知道是個女兒受不了打擊,就謊稱是個男孩,叫母親安心休養(yǎng);給在遠航的父親打了電報,父親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幫我取名“遠濤”。
三天后,父親趕回家里,母親的同事們知道已經(jīng)瞞不住了,把我抱到母親手上,把事實告訴了他們。據(jù)說當時父親一眼都沒看我,提起剛放下的行李,轉(zhuǎn)頭就離開了家,只給母親丟下一句話——“把她扔掉!”母親執(zhí)意要留下我。后來的日子,據(jù)說母親曾兩次抱著我去跳海,都被好心人救了回來,不敢想象母親那時候是怎么熬過來的。
父母都被處分了,只能下海做生意。父親不善經(jīng)商,每天回家都大發(fā)脾氣,小時候,只要一見父親回家我就會哭個不停,每次都被打。后來母親為了不讓父親見到我而心煩,小學畢業(yè)后就把我寄宿到姨媽家,他們帶著姐姐到廣州做生意。在姨媽家的三年,是童年中最陰霾的日子,父母很少去看望我,可我所受的委屈從來不曾向父母提起,處處理解父母的不容易,從未起怨恨父母之心。那時候的我,學會了獨立,不管生活怎么對我,依然用寬容的心去接受。
初二那年,父母在廣州的生意失敗,別說供我們讀書,連三餐都困難。我聽說家里交不起學費了,便生發(fā)了撐起一個家的勇氣,邊上學邊做銷售。第一次拿起電話打給父親時是發(fā)工資的那一天,和父親交代了我在做什么后,叫父親報銀行卡號給我,當時電話那邊停了許久才擠出這樣的聲音:“你好好讀書吧,家里的事情不需要你管?!焙髞硎峭ㄟ^一位阿姨把我每月賺到的錢交給父母的。就這樣,我邊上學邊經(jīng)商,撐起了這個家。
那時候和父親的溝通仍然很少,心里還是有隔閡,但慢慢地感受到父親已經(jīng)在接受我了。
最讓我不能忘懷的是那一次,大兒子八個月時到廣州住院,要輸液,可幼小嬰兒的血管很難扎,看著外孫子被護士小姐連扎了五六針還沒成功,孩子哮喘發(fā)作全身抽搐,父親跑過去抱著外孫子,當著眾人的面大哭起來。那一刻,就是父親對我那深深的愛的爆發(fā)??!我也過去抱著父親,父女之情終于得以連接和貫通……那一刻,父親久違的愛已深深地融進我的血液里。那深沉的愛,其實一直都在,而已經(jīng)身為人母的我,更能體會那種“心頭肉”的感覺,天底下哪有父親不愛自己孩子的呢?
從那以后,父親便擔起幫我們照顧孩子的重任。為了孩子,他去學習育兒,去聽各種健康講座,風雨無阻……從此父親成了全職外公,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三個孩子。有一次下雨天,我在學校門口看到一個背影,身上背著兩個書包,左右手各撐一把傘遮著我的兒子和女兒,而他自己卻淋著雨,他就是我的父親!看著那顫顫巍巍的腳步,我淚流滿面,父親把小時候沒有給到我的愛全部轉(zhuǎn)饋給了我的孩子們,偉大的父愛??!
“中國好外公”——這是孩子們送給這位偉大的男人最肯定的美稱。
(青園摘自《牡丹晚報》2019年3月8日 圖/瀠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