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

我是越來越喜歡這扇窗了。

比起附近的高端小區(qū)豪華樓盤來，這幢住宅樓平淡無奇。樓下是架空層，我家的二樓竟有三樓的高度，老爸說這樓的亮點就是這扇大飄窗，窗多大？寬三米，可以以窗為墻。老爸說過他一直迷戀窗子，還在一篇文章里寫過幾次窗。裝修時，父母改了圖紙，這個寬敞明亮帶大飄窗的主臥歸我用了。

我六歲起就一直與這扇大窗為伴，從上幼兒園、小學(xué)、初中到現(xiàn)在讀高中，彈指一揮十余年，窗外一棵小葉欖仁樹也從嫩綠嬌小的小雨傘長成了濃蔭滿地的大陽傘。幾個校園都不算遠，其中兩處又特別近：站在窗前，向前看得見初中學(xué)校的鐘樓塔尖，向右看得見幼兒園的彩色屋頂。

須把飄窗叫書窗

在讀到一首古詩前，并沒意識到這個時尚的飄窗原來可以且應(yīng)該叫上一個如此古雅美麗的名稱：書窗。

小學(xué)五年級時，有天一家三口吃晚飯，老爸邊吃邊聊興致很高，聊到現(xiàn)在孩子的閱讀問題時越說越嚴肅，然后要我靜下心來，趁著年少好時光真正地、系統(tǒng)地讀些古典詩詞墊底，如《千家詩》《唐詩三百首》《宋詞一百首》等。這位資深報人并非說說而已，飯后就從自己書架上挑出幾本來，“哐”的一聲放在我面前，重重壓在我的語文書上，那神情好像在交付傳家寶。

老爸就站在窗前給我上了一堂閱讀課。他拿起一本辭賦選集說，這本你倒可以先集中看一下作者簡介。只看簡介就會發(fā)現(xiàn)真是不簡單，為什么呢？原來這些從漢代到南北朝的名人大家中，不少人堪稱早慧奇才——江淹六歲寫詩，謝莊七歲作文，何遜、曹丕都是八歲能詩會文，謝惠連十歲以寫作見長，張正見十三歲向太子獻頌，庾信十五歲入東宮講讀，班固十六歲上洛陽太學(xué)，還有董仲舒、張衡、曹植、邊讓、嵇康、左思、潘岳、孫綽、鮑照、蕭子暉……“按現(xiàn)在的一個流行說法，他們是‘贏在起跑線上了?！崩习挚粗?，“但具體贏在哪里呢？”我誠惶誠恐起來，他一字一板地說：“贏就贏在從小就開始的閱讀上！”

這幅夜窗課子圖，令我終生難忘啊！

一雨初收霽，金風(fēng)特送涼；

書窗應(yīng)自爽，燈火夜偏長。

不久后，讀到《神童詩》中的這一首，我便明白了老爸的用意，于是將飄窗改叫書窗了。后來老爸問我讀詩心得，聽我這么一說，他很開心：“你看，這就是閱讀的成果?！?/p>

卻話書窗三兩事

有次，老爸考我課本上寫窗的古詩句。我脫口而出的當(dāng)然是杜甫的“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和李商隱的“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當(dāng)然還有幾句未帶“窗”字而寫窗的：孟浩然的“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蘇東坡的“轉(zhuǎn)朱閣，低綺戶”、李清照的“簾卷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老爸笑瞇瞇地問：這些窗都是書窗嗎？我說“開軒面場圃”的“軒”不是，“當(dāng)窗理云鬢”的“窗”也不是——他突然拉下臉來：“你以為花木蘭只會舞刀弄槍騎馬打仗?。克皇且矏圩x兵書嗎？”我趕緊連聲稱是。

我曾讀到“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兩句詩，很是喜歡，可惜我這窗是北窗。告訴老爸，老爸說，程顥《秋日偶成》整首都好，其中“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又特別好，寫窗佳句很多，要不你專題查一下，東西南北都摘幾句你喜歡的。平時父母見我靠近電腦和手機時都有點劍拔弩張的，這回難得爽快，同意我碰一下他書房里的電腦。本以為半小時即可搞定，孰料兩小時后我仍意猶未盡，“即今贏得都無事，袖手東窗聽雨聲”“平野無山遮落日，西窗紅到月來時”“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看到李白的“吟詩作賦北窗里，萬言不值一杯水”和白居易的“坐愛前檐前，臥愛北窗北”，我一時竟不知如何取舍了。

去年，談起讀到的一篇書房趣話，我說書房還有“蕓窗”“雞窗”“螢窗”“雪窗”等很美的別名。老爸說，自古以來讀書人就有勤學(xué)苦讀的傳統(tǒng)，夢想中都有一個美麗的書房，意志里更有一個清苦的寒窗。他由此說起當(dāng)年和同學(xué)們時常用來相贈互勉的兩副勵志名聯(lián)，要我當(dāng)場記在摘抄本上，一副“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一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xué)海無涯苦作舟”。我說這兩副我都知道啊，他又嚴肅起來：僅僅知道算什么呢？要銘記在內(nèi)心里，落實到行動上，希望你今后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面對什么誘惑，都要砥礪奮進，初心不改，把握當(dāng)下，贏得未來。

上高中后，這窗更像書窗了。初中時靠床添了個大書架，高中又增一個，直接橫在大窗右側(cè)，正與左側(cè)書桌和半墻書架迎面相對，中間即是大幅窗景，人坐其中如入畫里，更有一種坐擁書城之妙。

靜坐書窗里，春暖又秋涼

如果書窗是個畫框，映在上面的不只是我的自畫像，很多時候是父母與我同框：老爸一有空就督促我讀書、陪我練琴，他曾說，最好的事是假日里端一杯茶坐在窗前聽我彈琴，以這樣的方式陪我學(xué)習(xí)、看我長大感到十分開心。每每上學(xué)前，媽媽就出現(xiàn)在這扇窗上，有時會聽到她喊兩聲“不急啊”，有時叮囑一句“挺胸哦”，每次回頭看見的都是媽媽在窗口朝我揮手微笑……

漸漸地，課業(yè)加深、壓力加大，我獨坐窗前的時間越來越長了，也越來越喜歡瞅空望向窗外一眼，頗有一種借窗看景、憑窗抒情的感覺，人影車流，朝云夜月，好像也能逐漸琢磨出一點什么意思來了。

靜坐書窗里，春暖又秋涼。盛世立新志，風(fēng)云萬里長。飄窗成了書窗，你能真切地感覺到窗前發(fā)生的微妙變化：從飄窗上看到的是風(fēng)景，從書窗上看到的是意境。（指導(dǎo)教師 李夷凌）

點評

窗前是大好前景，“風(fēng)云萬里長”，窗后是嚴父慈母的愛。一扇飄窗，在父母睿智的規(guī)劃下，成了作者的書窗，成了父母與作者溝通的橋梁。作者以窗子為線索，貫穿全文，巧妙地引用大量詩詞，表達了在窗子見證下自己的成長，也表達了這后面父母對自己深深的關(guān)愛和希冀。作者未著一字，卻將濃濃的親情表達了出來，讀來高妙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