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申時
“滾,滾得遠遠的,再過來,這家里就有你沒我!”
馬順峰抓小雞一樣抱著自己的親弟弟馬順利,把他從大門里“扔”出去的時候,其妻薛桂蘭站在大門口喊罵著說。
馬順利小時候因小兒麻痹致殘了腿腳,且前幾年又被小騾駒踢斷了健康一側的小腿骨,所以,先前拄著的一根拐杖,從而變成了一雙。
常言說:十個瘸子九個怪,只有一個不是怪,安上腿腳飛一樣快。雖然腿腳不便但一張嘴能把天上的鳥兒說下樹來,見紅說紅,見破說破,馬順利正月里的一句話不小心得罪了大嫂,嫂子是他心目中的“母夜叉”,也是家里所有人的克星:上自父母,下至兒女侄男子弟,無一不對她畏之如虎。
他被哥哥扔雪堆里后,拍了拍屁股,也只能閉口無言地走人,不過他也在心里不服氣地說:不是父母在你跟前,我“撕爛脬子打爛球”也要和你拼一個你死我活。
他的母親眼睜睜見大兒子把二兒子扔了出去,紅了眼圈:“短命的,你把他摔傷了沒有?”
馬順峰悄悄地對母親說:“能摔壞嗎,我良心也沒有那么壞吧!”
縣醫(yī)院一進三院,大門里進去有一尊藥王爺的雕像;拐個彎從門診部大樓的右角上進去是一面極不正規(guī)的多邊形二院;緊挨住院部樓腳邊的條形花園里一些不知名的花朵已經基本凋謝。從曲尺形樓房的夾角的樓門里出來,順著平分線方向的花園式的甬道盡頭,放著一輛鋪著被子和枕頭的架子車。馬順峰背著病愈的母親出來的路上,老人的孫子馬順利的兒子一個手按著祖母的后腰,一個手拖著老人的腳拐,他們來到車子跟前,馬順峰則彎著腰蹲下去,一邊嘴里不停地“慢著,慢著”,一邊往架子車里小心地放置母親;孫子就兩個胳膊抱著祖母,伯侄二人共同讓老人平躺著臥在了車廂中間。只他們三個人的時候,祖母對孫子說:“你爸爸,哎,我就不明白為啥要得罪你大媽呢,這十年八年的如果不要進門,我這樣的腰腿就一年里難見他一回……誰說了都能變化,只有她十頭牛都拉不過來?!崩先擞挚戳丝磧鹤玉R順峰繼續(xù)說道:“就那樣的身體,我喂大他容易嗎?!毙凶叩能囎庸盏角懊嬖鹤永镏螅先送蝗粏柕溃骸绊樂?,看了我一眼又躲到塑像身后去的那個人,好像是你弟弟順利???”大兒媳大聲喊道:“別胡說,你病剛好,眼睛花得啥都看不清真,還能看見你兒子嗎!”老人噙著淚花說:“我老眼昏花是真,但我的兒子就是‘剝了皮子裝了草也能認得出來?!崩先说淖詈髱讉€字好像是哽咽著吐出來的。
對于莊稼漢而言,一年里的打碾麥子是很重大的事情:那幾年土地剛分到戶,一個村子只有幾處打麥場,大家都想爭搶在前面打碾,天黎明時清掃場院,再解開麥捆抖動著均勻地撒在場面上。馬順峰家喂著一頭叫驢,必須和馬順利的騍馬配對著架在一起,才能拉著碌碡在麥子上面轉動四五個小時,眾人用柯杈翻動三四次,一般在天氣較好的時候,就能很順利地在下午分離,裝袋,拉運。
馬順峰碾場的那一天早上,天空藍得沒一絲烏云,到了下午兩點左右,突然從西山嘴上冒出來了幾朵雪白雪白的云彩,只一個狂風就將天空變得天昏地暗,接著最初出來白云的地方已是暴雨如注,一陣雷鳴電閃,那淅淅瀝瀝的雨滴已經落在了打麥場上。這時候慌亂的人們拿起柯杈、掃帚火急火燎地開始了起場。
架牲口之前馬順利的騍馬是老大馬順峰從他們家牽出來的,而后陸陸續(xù)續(xù)的除了馬順利,其他譬如二弟媳婦、兒子、女兒以及隔壁鄰居的三四十口人都過來幫忙,在電閃雷鳴里馬順利也拖著病歪歪的身體主動地過來,扔下拐杖,雙膝跪著抱運麥柴。好在這一天:雷聲大,雨點兒小,一陣忙活終于沒有把糧食浸泡在雨水里。雨過天晴,夜幕降臨的時候,一年的糧食算是毫厘無損地歸了倉。
來到馬順峰的大門去老二家還要路過四五個院落。但經過馬順峰家門口,馬順利準備獨自回家去的時候,不想大嫂子大聲喊著說:“還不去家里吃飯,這時候了要到哪里去!”
這一聲命令且呵斥似的呼叫,把手按在大門框上的母親高興得差點兒背過了氣,老人一邊招手,一邊呼叫兒子道:“順利娃,快來,快來,洗手吃飯!”
馬順利邁進門檻搖晃著過去靠緊母親的肩膀,母親則怕他摔倒又回過身去挽住了兒子的手臂,母子相互攙扶著去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