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華
他渾圓大方的字跡,她怎么會不認得。后 來,她和他結(jié)了婚,有了他們自己的孩子。一家人蝸居在一個70平米的房子里。
孩子們都睡著了。她就躲在他的臂彎里,看著電視,也不看電視?;蛘?,她躺在他的懷里看書,他一邊用手指擺弄她的頭發(fā),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他問:“你后悔嗎?”
她抬起下巴看著他說:“你傻啊,最傻的問題,就是問后不后悔?!?/p>
他又問:“你難道不喜歡能捉迷藏的院子?”
她把書合起來,放在枕邊,把自己蜷縮起來,整個兒躲進他的懷里,說:“可是,如果沒有人一起捉迷藏,院子里除了瘋長的野草,也不會有什么?!?/p>
他說:“還有孩子?!?/p>
她沒有再說話,把自己深深埋進他的胸膛。
他輕輕地摟她,低頭親吻她的頭發(fā)。
她閉著眼睛絲毫不敢動,她怕這只是一場夢,一動夢就會醒。
隔壁房間孩子哭了,她起來去伺弄孩子。他跟過來。她朝他笑笑,他也朝她笑笑。
她輕拍了幾下,孩子就睡著了。她又給大的蓋好踢掉的被子。
她關(guān)門退出寶寶房的時候,回頭對他說:“我總擔心一切都是假的,有一天會像泡泡一樣消失不見。”
他摸摸她的頭說:“別怕,我會一直都在?!?/p>
她說:“對嘛,我真傻。我們的孩子,哭聲那么真實,怎么會是假的?!?/p>
他們回到自己的房間。她依然躲進他的臂彎,把臉貼在他的胸口。
這樣的日子,真的像做夢一樣。
她多想夢一直都不會醒??墒怯幸惶?,不知道是因為奶粉尿布錢的脅迫,還是因為他想給她更多,或者僅僅因為他的升職,他說他要暫時離開她和孩子們,去別的城市工作。
她問要多久。
他說不會太久,短則一年,多則兩三年。
想起他們漫漫九年的異地戀,她點點頭,卻難免濕了眼角。
他摸摸她的頭說:“傻瓜,又不是不回來了,經(jīng)常會回家來看你和孩子們的嘛。你怎么像孩子一樣,真是笑死個人了?!?/p>
他就這樣走了,一個草葉沾著露珠的早晨。
那時候電子貨幣并不盛行,隔段時間,就會有同事帶來一個裝著錢的信封。信封上的字跡渾圓大方,她認得是他的字。那是他從工資里留出來每個月給她和孩子們的生活費,當然,它們占了工資的大頭。大多數(shù)時候,信封里還會有一封信,寫了什么,那是他們的秘密,反正每次看信的時候,她的臉上都掛著笑。孩子大些了就會喃喃地問:“媽媽,你在笑什么?”她說:“你們爸爸來信了。”
有時,他也會自己把信封帶回來,那時信封上沒有字,里邊也沒有信,她比任何時候都高興。
兩三年過去了,他依然沒有調(diào)回來。信封越來越厚,里面的信越來越短,有時整個兒翻遍了也找不到一張信紙。她一邊兒心疼他,他一定是比以前更忙更累了,才換來越來越高的工資,卻連寫信的時間也沒了。她又一邊兒心疼自己。那個時候,他們已經(jīng)不住在那個70平米的小房子里了,他們有了自己的院子,一個能捉迷藏的院子。
看到孩子們在院子里玩的時候,她就坐在帶著露水的草坪上,想,男人怎么都那么健忘。
門鈴響的時候,她收到一個信封,很薄,貼著郵票,蓋著郵戳。
他渾圓大方的字跡,她怎么會不認得。
信封里是一張薄薄的請柬,告訴她,他要結(jié)婚了,婚宴設(shè)在哪里。
她恍然醒悟過來。
她從來就沒有收到過他托同事帶來的任何信和工資,從來都沒有。
她也從來沒有和他說過,她在等他。
在草坪上玩的,只有一個孩子,那是她和前夫的孩子。這能捉迷藏的院子,是多年前,她和前夫離婚時留給她和孩子的財產(chǎn)。
想到這里,她倒吸了一口氣,咧開嘴瞇緊眼睛忘我地抽泣起來。這時,雨倒了下來,天像漏了一樣。
一個少年跑過來說:“媽媽,快跟我進去躲躲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