弭凱

沈從文用清凈如水的筆墨描繪了一個至純至美的湘西世界。那里有恬美的山水風物、淳樸的民風民俗以及純凈的人性。正是那似水墨畫般的山山水水，孕育了一方鄉(xiāng)俗民風，而那淳樸又略帶野性的鄉(xiāng)俗民風塑造了至善至美的人性。這是沈從文的一個理想世界，這個世界給現(xiàn)代人浮躁與迷茫的心靈一個安靜的庇護所——一個可以沉淀的地方，使其已被世俗玷污的心靈得到凈化，并給人們深深的理性思索。

在沈從文的鄉(xiāng)土書寫中，物美、山美、水美絕不只是作為自成一體的風景存在。物美，山美，水美，還有人事美，才使風俗、風情、風景的發(fā)現(xiàn)充滿生氣，自然成趣。自然風物孕育了一方鄉(xiāng)土民俗，而自然風物與鄉(xiāng)風民俗又共同影響著當?shù)厝嗣裥撵`深處最寶貴的東西——人性。用沈從文自己的話說便是，“人事在一定背景中發(fā)生，人和景物錯綜在一起”。都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那么又是什么樣的水土、什么樣的鄉(xiāng)俗才能養(yǎng)育這一代代善良、淳樸的山民呢？

一、湘西世界中的自然風景與人文風物

湘西歷史悠久，山水奇異，民風淳樸，自古以來就是咽喉之地。境內(nèi)自然景觀絢麗多彩，人文景觀獨特神奇。沈從文的作品有很大一部分用來寫湘西，如《蕭蕭》《三三》《丈夫》《邊城》《長河》等。湘西的山水似一幅深藏意境的水墨畫，處處透著一種秀氣。大自然在創(chuàng)造時都賦予它們以溫柔、俊秀。它們就像那略帶羞澀的鄉(xiāng)間少女，以一種含蓄之美吸引著，誘惑著你。這種美彌漫在沈從文寫湘西的每一部作品和每一段文字里。

水無疑是湘西的主角。整個湘西就是一個水的世界。河流在沈從文的作品中已成為一種象征，它象征著湘西人溫柔的一面和野性的一面。湘西人的生存依賴著它?？伤吘挂灿锌褚爸畷r，吞沒過多少個無辜的生靈。但湘西人依然愛著它，沈從文依然愛著它。水的湘西是大自然的杰作，可吊腳樓、白塔和油坊的湘西卻出自人的手筆。這些具有湘西特色的建筑，不僅僅是湘西人安身立命之所，更承載了無數(shù)的愛恨情仇、是是非非。

白塔是湘西的地標建筑，看到了它就看到了湘西，它同時也是湘西人的精神與文明的象征。《邊城》里寫道，“碧溪岨的白塔，人人都以為和茶峒風水大有關系，他坍塌了，不重新做一個自然不成”。這里的修塔不僅僅是修塔，還是重塑湘西人純潔的精神世界。吊腳樓是水手們暫時的棲所。它成全了無數(shù)個多情水手和多情婦人的愛情?？克燥埖乃志訜o定所。但是或十幾天，或幾個月，他們必到某一座吊腳樓去跟那個多情婦人歡樂一夜，留下全部的家當，然后去風浪里討生活。而婦人就在吊腳樓里癡癡等待著下一次團聚。他們沒有多少風花雪月，都是發(fā)自人最本真、最原始的欲求。吊腳樓的一夜使水手快樂地承受著幾個月的勞苦和被河流吞沒的危險。吊腳樓也因水手與婦女而美麗起來，有多少真善美的火苗在它的庇護之下燃燒著，跳動著。

湘西的自然風物給了湘西人安身生存之所。它們也因為有了那么多純真的世事人情，而多了一份美麗，多了一份韻味。人因物生，物因人美，湘西人就在這樣世外桃源般的世界中生活著，延續(xù)著，固守著那份屬于自己的純美與本真。

二、純美湘西中的淳樸風土人情

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湘西邊地的山川溪流養(yǎng)育了鄉(xiāng)民，也形成了一方的風俗民情。湘西山多水多，交通不便，與外界聯(lián)系較少，受外界文化影響不大。當資本主義的拜金文明沖擊中國其他地方時，湘西卻因地處偏遠，道路阻隔而獨守著那份古樸與純凈。

在《蕭蕭》中，蕭蕭對城里來的女學生感到恐懼，女學生的一切行為在她看來是永遠的奇聞。這種女學生“過身”，是一村人可以說一整天的笑話。在這里，沈從文并沒有對這種無知加以褒貶，讓人讀來倒覺得可愛。他在作品中對邊民并不像魯迅那般進行深入的理性剖析，而是作為一個局外人，靜觀著他們或愚或智的行為、或悲或喜的命運。

端午是湘西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湘西人過端午最有特色的是賽龍舟和捉鴨子。沈從文在《邊城》中對此有細致的描寫。湘西人的端午，因為有湘西特色的活動，也就過出了湘西的味道。其中折射出湘西人的精神信仰與人生觀，特別是與大自然相生相伴又相互搏斗的生存狀態(tài)。這湘西味的節(jié)日又離不了地方特殊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沈從文將山水人事融匯其中，又能以小見大，讓讀者一次看到了整個湘西的縮影。

沈從文筆下的湘西愛情總帶有淡淡的、幽幽的味道。這種愛情沒有激情似火的熱戀，沒有海誓山盟的承諾，似綿綿細雨般給人以無限惆悵?！哆叧恰分畱倬褪沁@種凄美但不凄慘的愛情。《邊城》中天保走車路，儺送走馬路。兄弟兩人雖是情敵，但公平競爭，絕不傷害兄弟感情。愛情與親情在兄弟兩人這里得到了平衡，可翠翠只喜歡儺送，終于導致悲劇的發(fā)生。這悲劇中沒有誰過錯，而恰恰是這樣才是最美的、最觸動人心的悲劇。車路也好，馬路也罷，都不是單純地為得到所愛的人，這是一種表達愛的方式，它的前提是尊重所愛的人，尊重她的選擇權。

湘西人的生活環(huán)境影響著他們的生存方式，同時也影響著他們的精神世界。湘西人的純潔心靈是湘西世界中最美的東西。這個湘西人內(nèi)在的世界或許比外在世界還要美。而這內(nèi)外兩個世界又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外在世界影響著內(nèi)在世界，外在世界卻又因內(nèi)在之美而更美。這湘西之美的最深層次是這內(nèi)在世界

中的人性。

三、湘西世界中的純美人性

湘西的山美，水美，最主要的是人美，也就是人性之美。湘西世界是沈從文苦心經(jīng)營的人性天堂，這里的每一個人身上都不缺少人性的光輝，即便是土匪和妓女。要是湘西世界失去了這種人性的光輝，山水再美，也會黯淡無光。

湘西的人性之美首先在人與人之間以誠相待，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都如同一塊透明的玻璃，絕無陽光找不到的陰影。《邊城》中的老船夫幾十年如一日，為人擺渡從不收人錢物。作為一方財主的船總順順卻對下層人民極為敬重、愛戴，對老船夫更是倍加照顧。天保之死使得順順對老船夫產(chǎn)生了怨恨，老船夫去世之后，卻能幫忙處理后事。老船夫和順順都是湘西人性之善的典范。

湘西世界還有這樣一類人物，她們都是妙齡少女，作為愛與美的化身存在于沈從文的小說中，如蕭蕭、三三、翠翠、夭夭。她們兼有外表與內(nèi)心的美麗，她們愛著這個世界，愛著身邊的人們，愛著這艱難卻又溫馨的生活。湘西的山水養(yǎng)育了她們的似水柔情、純真善良。生活的艱辛，給予她們智慧與勇敢。她們初觸世事，帶有小獸般的野性，因為她們心靈的美好，看到了眼中的世界都被過濾了。無論處境多么困苦，她們都樂觀面對，她們是湘西美麗的精靈。她們的出現(xiàn)是沈從文創(chuàng)作的亮點之一，給予了讀者無限美好的幻想和精神享受。

湘西世界里的愛情給人一種迷醉的感覺，即便沒有海誓山盟，風花雪月，卻是發(fā)自人最本真的東西。男女之間為愛而愛，不帶任何別的雜質(zhì)。單單是愛，卻是那么的美，就算是出賣肉體，換得生存的妓女也苦苦守候著那個多情的水手。享受愛情是每個人的權利，可在諸多的因素影響下，有幾個能真正得到這樣至純至真的愛情。

翠翠與儺送的愛情是青澀的、略帶懵懂的。愛的概念還未在他們腦袋中成形卻已經(jīng)開始煩惱他們。一個微笑，一首山歌，將潛藏的愛表達出來。愛的悲劇結(jié)局使它殘缺了，但又讓它永恒了。翠翠的堅守，讓這愛情以一種淡淡的凄美延續(xù)到永遠。

無論是自然環(huán)境、民俗民情，還是邊民純美的人性都不是以個體存在的，它們相互交融在一起，共同營造了純美的湘西世界。湘西世界的美是整體的美，這種美建構于讀者內(nèi)心，需要讀者細細品讀作品才能得到。湘西以它最單純的美、最原始的真，融匯了人類最高的精神追求，一代又一代的文學大師苦苦地尋找，找到的只是一片迷茫與絕望。而沈從文就如同一個飽經(jīng)滄桑的老農(nóng)，靜觀著自己的三分田地，收獲了一個最美的精神歸屬。

（山東現(xiàn)代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