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相比母愛,父愛顯得更為深沉含蓄。而子女對父親的愛的表達,可能也同樣委婉。2003年,北京“非典”期間,莫言給父親寫了這封家書。
大:
自從家里安裝了電話,再也沒有給您寫過信。最近剛寫完了一部名叫《四十一炮》的小說,胡編亂造的故事,與家鄉(xiāng)無關,更與村子里的叔叔大爺們無關。
自從在《紅高梁》里使用了村里人的真實姓名惹得人家不高興后,我汲取了教訓,再也沒有犯這種錯誤。今年春天北京鬧“非典”,我們被封閉了三個月,憋得慌,很想回老家去。但聽說從北京到山東的人,先要隔離半個月,怪麻煩的,只好罷了。
我知道麥子已經收割完畢,家中已經吃上了用新麥子面粉蒸出的饅頭了吧?我們在這里吃的面粉,都是陳年麥子磨的,其中還添加了增白劑什么的,白得發(fā)青,不好吃,沒有麥子味。想起老家的饅頭和大蔥,我就想家。
北京的大蔥也不好吃,北京的大蒜也不夠辣。這次鬧“非典”,山東一例也沒有,我堅信這是吃大蒜吃的。昨天高密的王大炮來了,扛來了半麻袋大蒜、紫皮、獨頭,辣得很過癮,“后娘的拳頭獨頭蒜”。
他說前幾天去看過您,說您身體很好,我們很高興。中午包餃子給他吃,白菜豬肉餡一種,胡蘿卜羊肉餡一種,都很飽滿,煮出來白胖,小豬似的。搗了滿滿一臼子蒜泥,我搗的,加了醬、醋、香油,味道真是好極了。
大,我們家那盤大石磨還有嗎?千萬保存好,別被人弄了去。將來找個石匠琢磨琢磨,支起來,買頭小毛驢,拉著,磨新麥子。石磨磨出的面粉,比機器磨磨出的好吃。高密火車站前,有一家賣石磨火燒的,面特別硬,很好吃。但我知道他們使用的面不是用石磨磨的。將來咱們自己磨。還有那柄腰刀,可別當廢鐵給我賣了。
莫 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