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蘊華 劉凱利
【摘 要】 王維《偶然作》在研究王維對陶淵明的接受史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本文以儲光羲和梅堯臣的詩作為例,分析后世詩人對王維首創(chuàng)“偶然作”詩作的接受情況。儲光羲和作的接受情況,在人生觀和生活遭際上,二人有著一定的契合點,詩作整體表現(xiàn)出的人生態(tài)度有著一致性。梅堯臣在學習王維的同時,也有自己的發(fā)展,以盛唐山水田園詩為學習對象,而又出之以成自我的“平淡”詩風。
【關鍵詞】 王維;《偶然作》;后世接受
陳文忠《古典詩歌接受史研究芻議》認為:“它(接受史)通常體現(xiàn)為不同時期的接受者,包括普通讀者、詩評家及在創(chuàng)作中的吸收借用等?!薄爱斠黄髌穼蟠骷耶a(chǎn)生了創(chuàng)作影響,被歷代同題同類之作反復模仿、借鑒、翻用,就形成了它的影響史?!盵1]尚學鋒等《中國古典文學接受史》認為成果轉換型接受的第四個層次就是藝術再創(chuàng)作的層次,這里的再創(chuàng)造,并非閱讀過程中的主動想象和再造,而是在閱讀的基礎上重新進行藝術創(chuàng)造(例如擬作、唱和與改編等)[2] “對前人作品的隱擴、改編和擬作也是一種參與性接受”[3]
王維《偶然作》的影響力雖然不如《輞川集》等其他優(yōu)秀詩作,但是在與王維同時代的詩人甚至是后代詩人詩作中卻能夠看到這組詩中的一首或者整體的影子,本文以儲光羲《同王十三維偶然作十首》和梅堯臣的《擬王維偶然作》為對象,分析詩人們對王維《偶然作》的接受情況。
一、儲光羲和作的接受情況
王維、孟浩然以及儲光羲是盛唐山水田園詩派學陶淵明成就最高的三位詩人,王維與儲光羲等人也是交往甚密。儲光羲留下來的與王維的交游詩大致有《同王十三維偶然作》《同十三維哭殷遙》 《答王十三維》 《藍上茅茨期王維補闕》等。其中,只有《同王十三維偶然作》是對王維詩作的純文學欣賞之后,結合自身關于人生的見解而作的和作,其他三首都是如信件一般對于兩人的生活中的瑣事交流所做的回應。張清華認為:“儲光羲的《同王十三維偶然作》當是讀了王維《偶然作》 六首之后的仿作。王詩非一時之作,而儲詩則可能是這一時期集中寫成的?!盵4]我認為這個說法是可信的,不論是宋蜀本的《王摩詰文集》,還是清代趙殿成撰《王右丞集箋注》,亦或是《全唐詩》,其中收錄的《偶然作》都是六首。至于其六,雖然宋代洪邁《萬首唐人絕句》中取“宿世謬詞客”四句作一絕題名為《題輞川圖》,著名學者陳鐵民也認為應從《偶然作》中剔除,但是從儲光羲的《同王十三維偶然作》中,我們可以看到儲光羲對王維《偶然作》六首的接受。
在其一、其三等詩作中,儲光羲描寫了親身躬耕的田園生活(從學陶的田園詩方面來看,這與王維的觀察者式的田園生活場景相比,更有陶淵明田園詩的韻味),在其八中,詩人提到,“偶然著道書,神人養(yǎng)生理。公卿時見賞,賜賚難具紀?!庇纱丝梢?,此時詩人是隱居的生活狀態(tài),且常常進行創(chuàng)作并與公卿進行交流。據(jù)目前學界比較一致的結論,王維和儲光羲應當有一段時間隱居在同一個地方。如此,儲光羲便能夠比較方便地于第一時間閱讀到王維的《偶然作》,恰好自身的處境與王維相似,且創(chuàng)作上都有學陶的意向。于是,便和王維之作,抒發(fā)自己的不平之氣。下面從具體的詩句中對兩人的詩作進行對比分析:
首先,從所詠對象以及詩句的化用等方面來看。王作其一說“狂夫”之瀟灑自然、“孔丘”學者、教育者之形象;儲作其五說“故時人”“狂歌問夫子”,也是展現(xiàn)出一幅狂人與學者之間的對話。王作其五“趙女彈箜篌,復能邯鄲舞”;儲作其六亦提及“邯鄲女”“逶迤歌舞座”。王作其三“日夕見太行”;儲作其七“日暮登春山”。再如王作其三“問君何以然,世網(wǎng)嬰我故”;儲作其四“但言嬰世網(wǎng),不復得閑居”等等。
其次,從詩作表達的主題內(nèi)容來看。王作其三表現(xiàn)了王維因現(xiàn)實生活的無奈而歸隱不得的苦悶心情;儲作其四也表現(xiàn)了儲光羲感嘆世事煩擾,自己不得隱逸獨居的困頓之情。王作其二是對老翁的田園生活描寫、其四對陶淵明的田園閑適生活的刻畫;儲作其一、三、九也是對田園生活的細膩描寫。王作其六展現(xiàn)了王維對佛的虔誠;儲作其七表達了儲光羲對道教神仙生活的傾慕。在人生觀和生活遭際上,二人有著一定的契合點,詩作整體表現(xiàn)出的人生態(tài)度有著一致性。
最后,從表現(xiàn)手法來看。王作其五用“趙女”和“儒生”的人生與官場小人對比來表現(xiàn)對貧苦人民的同情,影射自己不遇的苦悶心情;儲作其八也是將“珠履”與“樸儒”對比,其十將“豐屋”與“卑室”對比,表現(xiàn)對社會現(xiàn)實不滿的不平之氣。王維和儲光羲都是借寫他人,傳達自己當時的心情與志向。
總的來看,儲光羲《同王十三維偶然作》學習了王維山水田園詩的創(chuàng)作特征,但是又有一定的發(fā)展創(chuàng)新,他的田園詩不像王維對田園景象的描繪是站在欣賞者的角度,他的田園詩作是對親身經(jīng)歷的展現(xiàn),如其九,“……我念天時好,東田有稼穡。……僮仆邀我食。臥覽床頭書,睡看機中織。……”。此外,儲光羲的詩作是在閱讀王維詩作之后創(chuàng)作的,因此,儲作相較于王作當多一些深思熟慮,少一些神思泉涌,偶然之感。
二、梅堯臣擬作的接受情況
宋初,歐陽修、梅堯臣、蘇舜欽在宋詩的新變與發(fā)展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他們對于宋初三體表示不滿,但是并沒有十分激烈地對其加以反對。他們學習韓孟詩派,以發(fā)對宋初三體的反對之聲。梅堯臣鐘情于陶淵明、王維等人的平淡風格。因此,從梅堯臣對王維的擬作《擬王維偶然作》中便可以看出他對王維的喜愛。
嵇康任天性,傲散喜端居。自云安卑者,竊比老莊歟。一月十五日,頭面忘洗梳。危坐恣搔虱,於時懶作書。一曲情自寄,一杯歡有余。尚子志所慕,阮生甘不如。黃精可養(yǎng)壽,廣澤宜睹魚。不堪行作吏,章服裹猿狙。
通過對比分析,梅堯臣的這首擬作應是以王維《偶然作》其四為參考標準。王詩詠陶淵明;梅詩詠嵇康。二者筆下的陶淵明和嵇康都是傲岸不羈、任性自由的形象,一個“任天真”,一個“任天性”。陶淵明醉酒而“兀傲迷東西,蓑笠不能守。傾倒強行行,酣歌歸五柳”,嵇康則是“傲散喜端居”“頭面忘梳洗”“危坐恣搔虱”。兩首詩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是梅堯臣對盛唐山水田園詩的深到骨子里的學習。
歐、梅、蘇對唐詩存在著包容的態(tài)度,他們的學習由韓孟詩派到大歷詩人再到盛唐詩人的創(chuàng)作。梅堯臣作詩追求“平淡”美,正是由于受到王維、韋應物等人的影響。張毅說:“宋詩的‘平淡美,是追慕陶淵明和盛唐王、孟的清淡詩風而形成的一種審美品味和詩歌風貌”。[5]梅堯臣在學習王維的同時,也有自己的發(fā)展,以盛唐山水田園詩為學習對象,而又出之以成自我的“平淡”詩風,對宋詩風格的形成發(fā)展有一定的積極影響。
綜上所論可以看出,王維的《偶然作》不僅在同時代中有一定影響力,而且對于后世詩人的相關詩作來說,更是起到一種模范帶頭的作用,是他們學習的典范。雖然在藝術上,王維的《偶然作》沒有達到他其他優(yōu)秀詩作的水平,但是后世詩人的創(chuàng)作中有一定的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偶然作》不再與主觀隨意性緊密相連,而是與具有神思的有靈氣的山水田園、超越凡俗的人生至理和人生追求相聯(lián)系,這或許就是“偶然”所帶來的獨家財富。
在不同時代不同社會背景下,當人們厭煩于塵世的喧鬧時,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即心向山林田園。雖然往往會因世事的牽絆而不能得償所愿,但是偶然間的感觸會讓人的心靈得到些許慰藉。王維的《偶然作》便是在這種煩擾下的產(chǎn)物,他不能像陶淵明一樣以一個參與者的身份去描述這種美好,只能以第三者的欣賞的角度去表達心中所感。這種感觸不是王維獨有的,每個人都有,只是缺了一個領頭人。王維的《偶然作》的出現(xiàn),為所有有著同樣想法的人指明了方向,讓他們能夠釋放心中那隱隱約約、來去無蹤的情感與寄托。
【注 釋】
[1] 陳文忠.古典詩歌接受史研究芻議[J].文學評論,1996.05.128-137.
[2][3] 尚學鋒等. 中國古典文學接受史[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 2000.09. 緒論、4、7.
[4] 張清華著.詩佛 王摩詰傳[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 1991.11.156.
[5] 張毅著:唐詩接受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2.11.70.
【參考文獻】
[1] (唐)王維撰;陳鐵民校注.王維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 1997.08.
[2] 袁曉薇編.王維詩歌接受史研究[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 2012.06.
[3] 李淑云.王維接受情況研究[D].華東師范大學,2006.
[4] 張曉花.儲光羲詩歌與王孟詩歌比較研究[D].廣西師范大學,2010.
[5] 朱敏杰.儲光羲詩集校注[D].西北大學,2012.
【作者簡介】
方蘊華,女,西北大學副教授,主要從事地域文化與文學研究.
劉凱利,女,西北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為項目參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