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宇

有一天傍晚，在小區(qū)里散步?；ㄓ胺鍪瑁旃馍忻鳎粋€一兩歲左右的孩童，扎撒著兩只小手，像喝醉了酒一般，順著園中的小路，跌跌撞撞往前跑。大約是剛學(xué)會走路的緣故，正在興頭上，一邊跑一邊“咯咯”地笑。一個年輕的女人在身后亦步亦趨，嘴里不停地喊：“慢點跑，慢點跑，別磕倒了?！?/p>

我忍不住笑了。一個人，不管年紀(jì)有多大，有多老，只要母親還健在，耳邊就不會缺少嘮叨。

幾乎每個孩子都這樣，走路時不肯好好走路，不是走快了就是走慢了;吃飯時不肯好好吃飯，不是吃太快就是不著急;說話時不好好說話，不是搶話就是不吭聲。

那時，我也不例外，每次玩得很野，跑得剎不住車時，母親會說：“慢點跑，慢點跑，別磕倒了?！弊呗仿貌幌裨挄r，母親會說：“快點走，快點走，別磨磨嘰嘰?！背燥埐恢睍r，母親會說：“快點吃，飯要涼了?！背燥?zhí)鞎r，母親會說：“慢點吃，別噎著了，沒人跟你搶。”大人說話時，我偶爾插了句嘴，母親會說：“別搶話，一點規(guī)矩沒有。”有時家里來了客人，問我?guī)讱q了，在哪兒上學(xué)，我會假裝沒聽到。母親會說：“沒禮貌，快點說，想急死誰?。俊?/p>

小時候不大懂，覺得母親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總是前言后語自相矛盾。長大了才明白，母親的快與慢是一種折中，是一種平衡，是一種節(jié)奏。該快時快，該慢時慢，并不矛盾。

記得上中學(xué)時，有一天早晨起來，推開門發(fā)現(xiàn)外面白茫茫一片。下了一夜大雪，遠處的山，近處的樹，都變得須眉白發(fā)，寒氣逼人，有雞鵝鴨從雪地上走過，留下美麗的小腳印。天空深邃高遠，偶而飄過一朵云影，都透著淡淡的寒意。

我瑟縮著臂膀不想出門。天太冷了！呵氣成霜，滴水成冰，透心涼！這樣的天氣適合賴在被窩里，或者圍著小火爐取暖。偏偏母親在外間屋里高喊：“磨蹭什么?。靠禳c，快點！上學(xué)要晚了?！?/p>

上中學(xué)時，學(xué)校離家遠，有五六里地的光景，而且路很難走。這大雪天，母親還逼我快點去上學(xué)，可不是要凍死我的節(jié)奏嗎？對我一點都不親，該不會是后媽吧？心里委屈，可埋怨歸埋怨，還是磨磨蹭蹭出了家門。

后來結(jié)了婚，每次回家都不想走，貪戀家中的熱湯熱茶，貪戀家中的溫暖和母親的關(guān)愛，冷不丁自己過日子，笨手笨腳還真有點不習(xí)慣。每次母親都會攆我：“快點回去吧！好好過日子，別動不動就發(fā)脾氣，吵架影響安定團結(jié)。”

那時候不理解，心里忍不住會有怨氣，在家里多住了幾天，就一個勁地攆我快點回去，難道結(jié)了婚就不再是您的親閨女了？后來，年歲漸長，一點點明白了母親的良苦用心。

中年以后，身體每況愈下，家庭、工作、孩子，像三座大山，壓在頭上，每天都覺得很累，緩不過氣來。每次見到母親，母親都會說：“工作干不完，慢慢來，先把身體養(yǎng)好再說?！?/p>

我無語，吃著母親包的餃子，心中哽咽，有些不是滋味。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還要母親操心。想了想，又釋然。每一個做母親的人都是這樣，在兒女的身后緊緊地盯著，一刻也不肯錯眼，一有個風(fēng)吹草動，就趕緊提醒你快點或慢點。

快與慢是一種相對的概念，快是速度，慢是心態(tài)，沒有好壞之分。快慢之間是一種人生智慧，是一種生活哲學(xué)，是一種處世之道。

母親說了一輩子快與慢，我聽了一輩子母親說的快與慢。時而快，時而慢，一切都是因時、因事而定。在母親的快與慢中，找到一個折中的點，而那個“點”就是愛，就是暖，就是幸福。□E：CW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