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曉紅[西南科技大學, 四川 綿陽 621010]
生態(tài)翻譯學(Eco-translatology)發(fā)軔于2001年,開始于中國,是“由中國學者胡庚申首次提出的具有中國本土化特色的原創(chuàng)性翻譯理論”(陳金蓮,2015),生態(tài)翻譯學研究的是翻譯生態(tài)(譯境)、文本生態(tài)(譯本)、“翻譯群落”(譯者)生態(tài),及其相互關聯(lián)和相互作用。(胡庚申,2013)生態(tài)翻譯學探討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如何適應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如何做出選擇,如何統(tǒng)籌協(xié)調譯境、譯本、譯者等“諸者”之間的關系。只有適應了環(huán)境,譯者才能生存,譯本才能長存。
《沉重的翅膀》是榮獲第二屆“茅盾文學獎”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是女作家張潔寫出的我國第一部反映改革的政治小說。最初發(fā)表在1981年的《十月》雜志,同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單行本。(周志雄,2011)小說一經(jīng)發(fā)表,不僅在國內迅速引起廣泛關注,在國外也出現(xiàn)了包括英、法、德、美等“十三個國家翻譯出版《沉重的翅膀》的盛況”(荒林,2005),這對中國文學走向世界所產(chǎn)生的作用無疑是舉足輕重的?!冻林氐某岚颉芬粫r間聲名大噪,張潔也因這篇小說享譽國際。著名英籍翻譯家戴乃迭(Gladys Yang)于1987年翻譯出版了《沉重的翅膀》的英譯本——Leaden Wings,在文學界廣受好評。本文擬以生態(tài)翻譯學為理論基礎,探析戴乃迭如何英譯《沉重的翅膀》,旨在說明戴乃迭的譯介活動是在適應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而對文本進行移植的選擇活動。
《沉重的翅膀》初稿發(fā)表于1981年,以改革為主題反映當時的社會問題。美國的《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稱《沉重的翅膀》是中國第一部擁護鄧小平路線的政治小說。而戴乃迭對中國文學的獨立譯介活動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第二階段是80年代,《沉重的翅膀》的翻譯活動正處于第二個階段。
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是指“影響翻譯主體生存和發(fā)展的一切外界條件的總和”(胡庚申,2013:88),“而外界環(huán)境可包括與翻譯活動有關的自然經(jīng)濟環(huán)境、語言文化環(huán)境、社會政治環(huán)境等?!贝髂说姆g活動一直處于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適應與選擇之中。第一階段,國家的意識形態(tài)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戴乃迭的翻譯活動,使其適應了新中國的需要。此時受到政治條件、外宣政策等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制約,戴乃迭只能在選材和翻譯策略上做出適應性選擇。而第二階段隨著中國踏上改革開放的道路,政治氛圍松動,文藝政策逐漸放寬,中西文化交流日益活躍,戴乃迭迎來了獨立譯介活動的繁榮時期。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英國正在撒切爾夫人的領導下進行經(jīng)濟政策改革,經(jīng)濟迅速增長,自然更關心世界各國的經(jīng)濟狀況。時值楊憲益擔任《中國文學》主編,戴乃迭的翻譯活動有了許多自由。她開始關注新時期作家的作品,十年間,她先后翻譯發(fā)表的譯作包括古華、鄧友梅、新鳳霞、張潔、諶容、王安憶、殘雪等諸多作品。1987年戴乃迭翻譯出版的《沉重的翅膀》讓外國讀者了解到了改革開放中的中國及其經(jīng)濟政治狀況,同時也讓中國文學在國外受到廣泛關注,讓世界聽到了來自中國的聲音,戴乃迭為適應當時國內外的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而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此外,Leaden Wings是由英國維拉戈出版社出版,這是一個專門出版女性作品的國際出版社。且20世紀80年代,西方婦女運動蓬勃發(fā)展,戴乃迭受西方女性思潮的影響,作為英國人,自然對西方的女權主義運動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而她見證了近半個世紀中國的時代變遷,身為女性譯者,她同情中國女性,以敏銳的眼光選擇翻譯女性作家的作品并由維戈拉出版,“既順應時代需求,又契合她個人的心境”(趙金鳳,2016),《沉重的翅膀》譯介到國外,為西方讀者打開了一扇了解中國女性的窗戶,這也正迎合了西方讀者的期待,是戴乃迭對語言、社會、經(jīng)濟、政治等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適應選擇的結果。
“翻譯群落”指的就是翻譯活動中涉及的“諸者”,即“人”,包括原文作者、譯文讀者、譯文審查者、譯著出版者、譯事贊助者或委托者等等,當然是以譯者為代表。(胡庚申,2013)本文主要探討譯者戴乃迭。出生于中國北京的戴乃迭,從小就熱愛中國文化。父母是英國傳教士,7歲時返回英國,后在牛津大學攻讀中文學士學位,且與楊憲益相識并相愛。1940年隨丈夫回到中國,在中國生活了半個多世紀,直到逝世。戴乃迭曾經(jīng)說過:“我覺得我有兩個祖國,一個是英國,一個是中國。”(楊憲益,2003)顯然戴乃迭具有中西交融的雙重民族文化身份。而作為女性翻譯家,她在80年代獨立譯介了包括張潔在內的許多新時期女性的文學作品,并專門撰寫評介文章著重介紹她們,為中國文學“走出去”貢獻了不少力量。在這樣一個多重文化身份下,戴乃迭發(fā)揮譯者主體性,努力適應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用自己的行動向世界傳播著中國文化。
戴乃迭的人生經(jīng)歷,特殊的教育文化背景,對中國文化及中國女性的濃烈興趣、獨特的翻譯理念等都使她有別于其他譯者,成果豐碩,這也是她完全融合了中英兩種文化身份,面對國內外大環(huán)境做出的適應與選擇。從《沉重的翅膀》序言中可以發(fā)現(xiàn)戴乃迭本人鮮明的女性主義思想,其目的是向西方傳播中國文化,描繪中國現(xiàn)實的社會生活,希望世界能關注和理解中國女性。正值西方女性主義發(fā)展經(jīng)歷了第三次浪潮,戴乃迭的翻譯目的明顯地表現(xiàn)出讀者意識,迎合了西方讀者的需求。戴乃迭以譯者的身份動態(tài)地調整自己,適應整體的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
生態(tài)翻譯學以“文本生態(tài)”為研究對象,“考察原語生態(tài)與譯語生態(tài)在移植、轉換過程中的規(guī)律和機制”(胡庚申,2013:92),要保持原文和譯文的語言生態(tài)、文化生態(tài)和交際生態(tài)的平衡和諧,就要與翻譯方法中的“‘三維’轉換”相對應,追求譯文整合適應選擇度。在文本翻譯過程中,戴乃迭作為譯者為適應翻譯生態(tài)環(huán)境必定會做出相應的選擇與操縱,以求翻譯達到最佳。為了更好地從生態(tài)翻譯學的角度解讀戴乃迭“如何譯”,下面擬從《沉重的翅膀》英譯本中部分譯作舉例探討其“三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過程,即文本由原語生態(tài)到譯語生態(tài)的“移植”過程。
所謂“語言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即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語言形式的適應性選擇轉換?!斑@種語言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是在不同方面、不同層次上進行的?!保ê?,2008)在翻譯過程中,戴乃迭采用刪減、注釋、改寫、意譯為主的翻譯方法提升女性地位,較原文本改寫程度明顯。下面就從具體例子詳細分析。
例:這哪里像個副部長的房子?五個房間,還是四層樓。(張潔,2014:17)
譯文:A vice-minister deserved something better than five rooms on the third floor.(Yang, 1987:12)
這句是對夏竹筠的心理描寫,作為重工業(yè)部副部長的妻子,她實際上是一個游手好閑、貪圖享樂的人,原文就將她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對現(xiàn)實不滿的態(tài)度直觀地表現(xiàn)出來,飽含怨意。而譯文的轉換表達恰恰消除了她這樣的一個心理狀態(tài),用更委婉的表達方式傳達原文的意思,使譯文的語氣更平和。戴乃迭采用意譯的翻譯方法便是為了塑造美好的女性形象,提升女性的地位,從而讓西方讀者理解中國女性。
所謂“文化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即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關注雙語文化內涵的傳遞與闡述。正確地處理翻譯中的文化差異至關重要,《沉重的翅膀》是一部寫改革的小說,里面涉及大量政治和經(jīng)濟政策的描述,戴乃迭在譯者序中表示欣賞這些論述,就需要對1980年左右中國的經(jīng)濟情況有所了解,因此她在原作者的允許下進行了刪減。除此之外,還可見以下例子。
例1:小小的四合院,原來也許是個獨門獨戶。長著北京人愛種的棗樹、柿樹、茉莉、月季……(張潔,2014:109)
譯文:The small compound, probably once the home of a single family, had in it jujube trees, persimmon trees, jasmine and roses-real Beijing taste-…(Yang,1987:61)
例2:右邊的一桌,幾個年輕人喝得紅頭脹臉,一個勁兒地嚷著:“七個巧呀!”“六六順呀!”“五魁首呀!”“八匹馬呀!”“全!”“寶!”……(張潔,2014:111)
譯文:At the table on their right, some youngsters with flushed faces were noisily playing the guess-fingers game.(Yang, 1987:62)
例1中“四合院”是中國傳統(tǒng)合院式建筑,是中國文化特有的東西,在西方文化背景下沒有這樣的建筑,戴乃迭用“compound”來對應原文特有的形象,“compound”在西方指四周有圍墻的建筑群,雖未完全對應源語的涵義,卻傳達了原文信息,不失為一種適應譯語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譯法。例2描寫的是幾個年輕人在喝酒猜拳,中國人一讀便知,若將原文直譯,西方讀者未必看得懂。戴乃迭把后面描寫猜拳的場面直接譯成“playing the guess-fingers game”,fingers game起 源于英國,在西方也盛行,雖與中國的喝酒游戲不盡相同,但譯者這樣做是既盡量地保留了源語文化內涵,又能讓譯語讀者理解,是一個成功的移植。
所謂“交際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即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關注雙語交際意圖的適應性選擇轉換。“交際維的適應性轉換,不僅要求譯者除語言信息和文化內涵的傳遞外,還要關注原文中的交際意圖是否在譯文中得以體現(xiàn)。”(胡庚申,2008)
例:二車間,那個叫楊小東的刺兒頭,當時就頂了他:“什么資產(chǎn)階級的辦法……” (張潔,2014:89)
譯文:For when had queried it,Yang Xiaodong,a firebrand in No.2 Workshop, had retorted…(Yang,1987:52)
上述例子中“刺兒頭”是對原文人物形象的刻畫,是一個比較地道的表達,意指楊小東是喜歡挑剔、比較難纏的人,譯文“firebrand”傳神地將原文的交際意圖表達出來,使人物的形象躍然紙上,相信譯語讀者完全能夠體會得到原文人物的性格特征。
在生態(tài)翻譯學的視閾下,英譯《沉重的翅膀》是具有多重文化身份的翻譯家戴乃迭為適應特定的生態(tài)翻譯環(huán)境而對文本進行移植的選擇活動,為保持原語與譯語的生態(tài)平衡,在翻譯過程中做到了語言維、文化維、交際維的適應性選擇轉換,力求“整合適應選擇度”達到最高,從而向世界傳播中國文化。生態(tài)翻譯學視角為中國文學翻譯研究打開了一個嶄新的思路,為中國文化“走出去”搭建了一座橋梁。需要指出的是,中國文化“走出去”是一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而具有本土化特色的生態(tài)翻譯學尚處于繼續(xù)發(fā)展與完善的階段,因此,在以后的翻譯研究中,不僅要繼續(xù)開拓中國文學英譯研究的道路,還要加強對生態(tài)翻譯學理論的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