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
春卷
水仙花已對過暗號,
窗臺上,自發(fā)的春芽化身成
蔥綠的蒜苗,向你中
有我報到;甚至隔著塑料袋,
都能感覺到,韭菜的琴弦
已躍躍欲試。開水燙面,
橄欖油里漂浮的姜絲
像不像美人計,可是事關(guān)
生活到底還有沒有真相。
無辜的洋蔥,就不曾隱瞞過
一絲辛辣。切好的胡蘿卜
也絕非臨時才起意
看上去像懺悔錄里的
一個細節(jié)。愛動搖的樂觀主義者
忽然堅信,咬春的
最大的理由,就在于宇宙中
有不止一個黑洞。但是
幸存也可能會耽誤事。
畢竟,缺乏賜予的感覺
才真正是可恥的?,F(xiàn)在,
你該知道我為什么喜歡重申:
基本功必須比早起的
漂亮的石頭還過硬了吧。
野嶺學(xué)
還沒上去的時候,
我們看上去像浮云的客人。
世界很柔軟,以至于圈套
都漂亮得有點不好意思。
話梅、金橘、紅薯干,
特定情境下,一半像藥食,
一半像比干糧還細心。
如果你只顧給智慧削皮,
蘋果會很悲傷。
視野這么好,蘋果和云朵
之所以會押韻,仿佛是采摘之手
瞞著你,加重了風(fēng)的砝碼。
幾率確實有點小,但作為一種真實,
悲傷反而令你成熟。
感覺一下吧,假如人
只是你的皮,你會有多重?
或者,在我們還沒上去的時候,
白云是世界最好的秤,
掂量如此微妙,以至于
假如所有的門都開著,
你失去的,將不僅是
你和我之間的一個謎;
更可怕的,你將失去人生。
心靈的代價
最藍的心出自
下面有起伏的白雪。
歲月停止了攪拌,但好像
除了喜鵲的邊緣協(xié)議,
收益者寥寥無幾。
或者,平凡的矛盾
原本就是一場詭計:
而心得出自枯葉尚未被真相點燃;
給你三小時的獨立時間,
你愿意將自己剝進洋蔥的
刺鼻夢,來減輕味道的錯誤嗎?
我不低估死魚里
有和我們不一樣的必死,
作為交換,你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懂我的人,須得以半個宇宙為代價——
但這太難了,難得就好像
你吐出嘴里的茶葉說:
除非我是貓。
龍?zhí)猎娚缗f址
沿季節(jié)的沉默,反向押韻,
盛開的紫荊駕駛金雞的記憶,
將我們這些剛剛穿越了
霧霾的星際隧道的北方佬
卸載在石龍的出生地。
凡流動的,無不在冬日的春水中
提速過身體里的潛流。
一遇到拐彎,嶺南的假山假得
甚至世界觀都想脫去
冬天的內(nèi)褲。輕輕一吹,
金牛就能瘦成仙人掌的模特。
有好酒的話,好天氣還需要風(fēng)車嗎?
萬物曾離去,而后又將你
從永恒的輪回中狠狠擲出。
萬物都曾破碎,但是眼前,
煥發(fā)的新顏中,舊貌
很可能比預(yù)想的要禮貌;
龍眼樹的陰翳下,做舊的灰磚
將我們完美地呼吸成我。
我們都曾在私下盼望過那個時刻,
一旦偶然很純粹,我們真的敢
憑借詞語本身的力量嗎?
青烏入門
像是剛剛被風(fēng)的舌頭舔過,
它的顏色把你從天邊
拉回到唯一的現(xiàn)實中——
主人有主人的真理,
客人有客人的伎倆;
涂了秘方的箭已拔出,
張開的弓弦卻模糊得
如同亞洲的地平線。
無法調(diào)和時,它的機警
殷勤你既然已去過蓬萊,
那么剩下的,還有什么世面
能難得住一個人不想在
墮落的記憶中混入
記憶的墮落。它的飛翔
從來就比空氣更主動——
它飛進寂靜的冬天的樹林,
從神秘的使命中卸下
一副插著藍羽毛的面具;
活生生的,每個部分
都比已知的小巧更細節(jié);
而從場景的角度看去,
事情發(fā)生得的確有點突然,
以至于耳邊像是有旁白
提高了熟悉而又異樣的音調(diào)——
加緊變身吧??简?zāi)愕臅r刻到了。
(選自《紅豆》2018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