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春天的美景中，你是否鐘情過那些掩藏在濃濃青翠中的一枚枚嫩蘋果？一位爺爺曾在樹下佇立，注目過一枚嫩蘋果。他似乎在陶醉，又似乎在幻想。在他心中，眼前那嬌小、青澀的蘋果像極了他孫子的眼睛，是那樣無邪、懵懂，招人憐愛，又招人想象。

在后來的日子里，嫩蘋果……平安果……一些關聯(lián)的想象好像一只小鳥，有幾回銜走了爺爺?shù)陌滋?，甚至有幾回夜晚還叮啄過他的心。平安果，去年平安夜人家送孫子的平安果一直懸掛在爺爺?shù)男睦?，像碩果壓彎了枝頭。

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晚上，孫子坐在封閉陽臺上寫觀察日記，忽然停下了筆，傻傻地盯著窗外望。而爺爺坐在客廳里傻傻地盯著孫子看。他不言，孫子也不語，家里沒有聲響。孫子在看什么呢，在夜色中又能看清什么？孫子沒有覺察到，好奇心移動了爺爺?shù)哪_步，讓他三兩步就走到孫子的身旁，就好像這夜在不聲不響中給人們插上了夢的翅膀。順著他的視線，爺爺看到了樓下的那株枇杷樹在寒風中哆嗦，又像在甩頭。但無論怎樣，它也甩不掉在燈光下的樹影。那影子一會兒短，一會兒長，多心人的思緒會不會因此而消長？讓人想起了孤獨和惆悵。在這平安夜，不知有多少孩子和家人在演繹愛的瘋狂。孫子的凝望，不免讓爺爺有一些想象。

于是，他回過頭來看孫子剛才寫的日記。日記中的文字“被凍得青紫爛臉的枇杷葉們?nèi)詧詮姷睾亲o它們的孩子——那些青白色花兒。花兒在枇杷葉的懷抱里笑容燦爛……”敲打在爺爺?shù)男纳?。他能讀懂孫子在思念雙親時的那份孤獨和惆悵。于是，他打量著孫子，只見孫子眼眶里多了一汪晶亮。

面對路燈下的枇杷樹，爺爺在想，孫子本來就像枇杷上的花，不管寒風多冷，只要有新葉和老葉呵護著，孫子依然會在叢中綻放笑容?？墒怯捎诟改傅幕樽?，讓孫子與爺爺奶奶相依為命五年了。也就是說，孫子這朵小花，由爺爺和奶奶這兩柄老葉擔任主角被呵護已經(jīng)五年了?？墒?，這兩柄老葉遲早會在歲月中凋落，只是不知會在哪天，也不知會是因為哪陣風霜。每想到這，爺爺會不寒而栗，雞皮疙瘩都起來。這朵花會笑容燦爛地走向累累碩果嗎？這是矗立爺爺心頭的問號。但爺爺堅信，無論怎樣，他們兩柄老葉會為孫子的成長鞠躬盡瘁，不想讓他再受傷，這是他們無法更改的善良。

枇杷樹在寒風中起伏著，在黑暗中起伏著，像夜色中的海浪。其實他們仨正在生活中搏擊著海浪，只是不知他們要戰(zhàn)勝多少惡浪，會在何時到彼岸沐浴陽光。爺爺是這樣想的，可是上二年級的孫子，他此時是怎樣想的？他仍在呆呆地望著窗外。

篤、篤、篤，響起了敲門聲?！靶?，去開門?！睜敔攲O子說。吱呀，門開了。在孫子“阿姨好”的叫聲中，一位少婦進入屋內(nèi)，她左手撫摸著孫子的頭，右手遞給孫子一個小禮盒，嘴里說著：“欣，送你平安果，祝你平安?！彼切劳瑢W“小蘿卜”的媽媽。她邊說邊微笑著。甜濃的愛意在她笑容中流淌，仿佛一直流淌進欣的心房，又從心里爬到欣的臉上。他們倆的笑容又波及了爺爺，讓爺爺?shù)男睦镆黄髁??！靶√}卜”媽媽的舉動，無疑感動了欣，讓他這個平時不肯多言的孩子連說了幾個“謝謝阿姨”。

“小蘿卜”媽媽是在我和欣的微笑中離開的。她剛出了門，欣便迫不及待地打開裝飾精致的紙盒，又小心翼翼地從紙盒中拿出一枚紅蘋果，笑瞇瞇地端詳著蘋果上貼著的“祝你平安”的標簽。那蘋果紅得撩人，似乎它的香甜讓人就是不吃也能感覺到。

“欣，你想吃，先拿去洗洗，再吃?！睜敔斦f。欣搖搖頭，嘴里發(fā)出“嗯”的聲音?！澳悴幌矚g吃？”爺爺問。欣還是搖搖頭，嘴里還是發(fā)“嗯”的聲音。孫子否定問題時總會這樣?！澳菫槭裁矗芨嬖V我嗎？”在爺爺?shù)淖穯栂拢е嵛岬卣f：“我想，在媽媽來看我時，給她吃。我現(xiàn)在到房間里把它藏好。”他的聲音有些小，但不失堅定。

欣去房間藏蘋果，很長時間沒出來，怎么回事？他是在盯著蘋果發(fā)愣，還是為把蘋果藏得更安全而亂忙？爺爺帶著疑問走進了房間，只見他淚眼婆娑地倚在大衣櫥旁抽泣著?！扒颇氵@孩子的出息！”爺爺?shù)穆裨瓜駥Щ鹚饕幌伦右藢O子的哭聲：“我想媽媽，我想爸爸……”孫子的號啕大哭，仿佛寒風吹進了門窗，吹進了爺爺?shù)男靥拧?/p>

當奶奶回家的時候，爺爺把孫子這個晚上的事告訴了她。她聽后，先是說些贊許孫子的話，說著說著語速變慢了，語音越來越沉悶，說著說著眼圈發(fā)紅了，最后竟一言不發(fā)地坐在沙發(fā)上，先是嘆著氣，后是眼淚汩汩。

小孩是天真的，容易激動，也容易忘事。爺爺真希望孫子把平安果留給媽媽吃的事忘掉，因為爺爺不想讓他有過多的記掛，記掛很讓他傷神。

孫子藏蘋果的事已經(jīng)過了半個多月了。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欣的媽媽從上海來爺爺家看欣，剛進門，欣眉開眼笑地叫了一聲“媽媽好”，便迅捷地跑進房內(nèi)，又迅捷地把裝有“平安果”的小盒子拿到媽媽面前，再迅捷地從盒子里拿出皺巴巴的蘋果，放在媽媽手里，洋洋得意地說：“媽媽，給你吃?！闭驹谝慌缘臓敔斝睦镌诎蛋蒂澰S：好家伙，這小子記性真好?？伤麐寢寘s蹇著眉說：“好東西不給我吃，誰要這個皺巴巴的蘋果？等一會兒你跟我走，媽媽會買全鎮(zhèn)最好的蘋果給你?！闭f完這話，她把蘋果扔到桌上。她的臉色會讓人想到那沒成熟的青瓜，還會讓人想到瓜蒂上的那些芒刺。爺爺能感覺到她在借題發(fā)泄心中的憤懣，但并不怎么在意，因為她在婚變后每走到這個家總會有所遷怒，還因為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五六年，他知道她是怎樣的性格。但欣讀不懂媽媽的表現(xiàn)，他誤以為他熱切的心遭遇了媽媽的一盆冷水。一種意想不到讓他僵在那里，眼睛還在盯著平安果……

為了緩解氣氛，爺爺立刻打起了圓場。他先跟欣的媽媽講了欣與這個平安果的故事，后又夸了欣是怎樣怎樣的好心腸，希望欣媽媽的心里能多一些敞亮。但爺爺?shù)脑捳Z沒有能改變欣媽媽的臉色，反而換來了欣媽媽一句冷嘲熱諷：“是的，他不像你的兒子沒良心?！彼挷欢唷５瓦@一句話，能把爺爺噎半天了。

爺爺受欣媽媽的“噎”不是新鮮事。回顧往常，在欣媽媽來看孩子時，有幾回，爺爺把欣的成績?nèi)鐚嵉馗嬖V了她，想去迎合和寬慰她，讓她減少一些敵對情緒，但她往往會不領情。例如爺爺曾經(jīng)幾次跟她說起過諸如欣獲得了“書法比賽三等獎”“三好學生”“學雷鋒標兵”等，這些話通常會讓一般的父母欣喜若狂，而她正好相反。她會拋出類似“這是你家里的事，不要在我面前標功”的話，讓爺爺被噎得翻白眼。有一回爺爺近乎可憐兮兮地對她說，他們老夫妻能把孫子帶到今天這個樣并不容易。爺爺這樣說的意思，并非要她什么補償，只是想得到她的一些理解和體諒。可她一句“你家是自作自受”，直接把爺爺頂?shù)綁ι?。所以，對于欣媽媽的到來，爺爺心里自然不怎么舒暢，這會讓他想到夏天的無煙蚊香，雖然看不見什么煙，點多了，必能夠嗆人。

“我把欣帶走了，明天再送來。”欣的媽媽說了一句。爺爺點點頭，沒有像以往那么跟她啰唆——你玩游戲時，千萬不能讓他玩，還有要注意孩子的情商培養(yǎng)……她牽著欣往門外走去，隨即門“咣當”一聲，響得有些不正常。

欣和媽媽走后，爺爺好像如釋重負，松了一口氣，正打算抹桌子。這時桌上平安果上的字“祝你平安”躍入他的眼簾。這平安果，誰也沒得罪，誰也沒沖撞。爺爺先拿起它看著，然后氣狠狠地把它摜進垃圾桶，隨后點上一支煙呆坐在沙發(fā)上，若有所思……

作者簡介：李永保，1967年出生，江蘇省阜寧縣人，自由撰稿人，江蘇體育雜志《看體彩》特約撰稿人，系鹽城市作協(xié)會員，昆山市千燈鎮(zhèn)亭林文學社會員。

（責任編輯 象話）

編后語：

一枚紅紅的蘋果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寓意“平安”的平安果，被同學“小蘿卜”的媽媽在平安夜送給欣。它滿足地看著欣拆開包裝盒，笑瞇瞇地端詳著“祝你平安”的標簽；它不解地看著欣把自己藏好，又躲在房間傷心地哭了起來……還是爺爺細心，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小小男子漢的秘密。十幾天后，那枚紅紅的蘋果終于等到了有人再次拆開包裝盒，欣賞它誘人的色澤和香氣——可是它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誘人，還被嫌棄地丟在一邊。是的，這枚平安果誰也沒有得罪，它是無辜的。也許，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