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肖常娥,1901年11月生于浙江湖州雙林鎮(zhèn)。母親有個長壽史的家族,她的母親活到87歲、外婆86、太公90多歲,她在全族中首次破了百歲大關(guān)。母親是家中的長女,從小就接受傳統(tǒng)教育,雖識字不多,但能背出不少諺語和警句,并遵循執(zhí)守一生。我最欣賞的是:“行啥良心,過啥日腳(子)”,這似乎比“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更直接、更具教育意義。
父親在上海洋行當會計收入頗豐,32歲也即我出世那年,決心棄商學(xué)藝,遭到祖父母和眾親友的非議,惟有母親未出反意,要是沒有賢內(nèi)助這一首肯和幾十年的支撐,父親也難以走上治藝之路,更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母親生了我們弟兄六人,我戲稱她是“獨養(yǎng)兒子”,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十口,生活拮據(jù),一家人的衣服、鞋子差不多都由母親自己做。“新阿大,舊阿二,破阿三,補阿四……”。在家養(yǎng)過萊克亨雞、鵪鶉鳥,還剪過毛毯,以此來貼補家用。那時家里是沒有冰箱的,剩菜冷菜她總是熱一下留作下次用,即使稍有變味也舍不得倒掉,吃多吃少都是她的份,她笑說:“餓煞火頭軍,脹煞火頭軍?!庇捎谒朴诋敿依碡?,協(xié)助父親走出了困境。我父親四十歲時不幸染上了時疫霍亂,醫(yī)院里住滿了患者,時有壞消息傳來。母親害怕交叉感染,當機立斷把父親帶回家,請了高明的醫(yī)生到家診治,日夜悉心護理照料,父親終于恢復(fù)了健康。
步入古稀之年,母親還樂意擔當起人工喂養(yǎng)孫輩的重任。直到八十多歲時,母親才開始隨著父親外出藝事活動,去新疆、湖南、福建、海南、香港參觀旅游,享了幾年福。母親儀表端莊、落落大方地出現(xiàn)在各種場合,談笑風生,迎來送往,無不使人艷羨,贏得眾人一個勁地叫“費老”、“肖老”。在新疆天山上,父親采來小花為母親簪花的鏡頭被人搶拍到,令人稱羨,傳為美談。
母親的一生雖然沒有什么驚人之舉,但在許多平凡的小事中也不乏閃光點。在她九十歲生日那天,一家人到得月樓菜館聚聚,店主知道父親喜歡吃豆腐,中間端上一盆時令的蟹粉豆腐,歡快的氣氛立刻緊張起來,在座人帶著責問的目光集中在我這個聯(lián)系人身上:過生日怎能吃豆腐?正當我一籌莫展時,母親卻提起湯匙向盆中舀了一勺,說了聲:“不搭界!”一下打破了僵局,大家笑著頻頻舉勺,鮮美的豆腐頓時一掃而光。這種開明的思想竟出現(xiàn)在歷經(jīng)三個朝代,七寸金蓮的老嫗身上,真不簡單。而后平安地活到了百歲,也正證實了這種顧忌是毫無科學(xué)根據(jù)的。要說她最光輝的亮點,無過于1989年與父親評為“全國百對金婚伉儷”,重陽節(jié)到北京參加慶賀典禮,領(lǐng)“交頸雙鶴銅像”,并在天安門城樓合影!
新世紀的鐘聲敲響了,窗外五彩繽紛的禮花亮徹夜空,正享受著電視大餐的母親開心地笑了,頃刻間,她的年齡從兩位數(shù)上升到了三位。母親百歲壽誕,壽堂可真熱鬧,中間掛著刺繡大師顧文霞的賀品“壽”字,壽字兩旁是蘇州大學(xué)終身教授錢仲聯(lián)親筆撰書的壽聯(lián):“雙飛金鶴稱高壽,獨立蒼松到百年。四周展示”蘇州百位書畫家繪制的《百花長卷》,我則填詞一首《欣賀慈母期頤之喜》。曾為母親拍攝過吃月餅鏡頭的長發(fā)商廈派人送來了“壽”字蛋糕。
一個月之后,母親永遠離開我們。想不到一首《百歲令》竟成了她一生的“總結(jié)”:生逢盛世,跨前朝蓮步,年高全族。文字因緣原未有,警句諺謠偏熟。靜不修功,養(yǎng)辭進補,勞力強心魄。安然百坦,適從“仁壽智樂”。家政全仗操持,上尊下愛,共奏溫馨曲。左筆有成多幸賴,舉案齊眉鴻福。壽得寧嘉,婚膺京譽,捧頸交雙鶴。慈恩難報,恭填詞句相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