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焱　周小鳳

“海島冰輪初轉(zhuǎn)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雙抖袖正冠，顧盼自得，一曲《貴妃醉酒》穿越時空隧道，被兩代京劇人婉轉(zhuǎn)演繹。

席慧馨，94歲，國家二級演員，曾任四川省萬縣市（現(xiàn)重慶市萬州區(qū)）京劇團副團長;田琳，27歲，畢業(yè)于上海戲劇學(xué)院，重慶市京劇團優(yōu)秀青年演員，被列入重慶市第二批“青年文化優(yōu)才”培養(yǎng)計劃。她們都曾在京劇《貴妃醉酒》中挑大梁，將楊玉環(huán)的古典優(yōu)雅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

變遷的是時代，不變的是對藝術(shù)的情懷與執(zhí)著。在重慶黨刊全媒體的撮合下，一場關(guān)于歲月與人生道路的“戲”，在這兩位相差67歲的京劇演員之間上演。

“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實實唱戲”

田琳：席老師，我學(xué)習京劇是由于我父母的安排，如果讓您的人生重來一次，您還會選擇學(xué)戲嗎？

席慧馨：如果讓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學(xué)戲，因為我喜歡唱戲。我的父親是位唱老生、老旦的京劇演員，有嗓、有文化、很自律，他和很多角兒合作過。父親有一個自己的戲班子，他們和別的戲班子搭臺表演時，我就在旁邊看，漸漸學(xué)會了一些唱法。父親見我對唱戲感興趣，就在閑暇時教我一些表演技巧。他教戲蠻認真，對我也很嚴格，小時候調(diào)皮，為了學(xué)戲，我也挨了不少打。父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實實唱戲”，這句話對我影響很大，使我獲益一輩子。

田琳（左）正與席慧馨（右）交談 圖/徐焱

田琳：京劇表演對基本功要求很高，為了學(xué)戲，您做過哪些努力呢？

席慧馨：群眾就是我學(xué)戲的老師。父親所在的戲班子很大，有武行，在我八九歲的時候，父親就讓我跟著武行的演員們練習下腰、劈腿、翻跟頭這些基本功。除了父親教我一些京劇唱腔，劇團里其他人也是我的老師。他們見我年齡小，什么技巧都教給我，比如，唱小花臉的教我唱《玉堂春》，讓我學(xué)會了念白。團里的人每天起床都要吊嗓，對著一個有水的壇子練聲，我也跟著跑到陽臺上喊嗓，一邊喊一邊琢磨唱腔。

那時候，戲班子會在集市搭一個臺子，專門讓小孩子唱，《武家坡》是我演的第一出戲。后來父親的戲班子在武漢和梅蘭芳先生搭班唱戲，管事的看我機靈，就讓我演宮女，大人們都說梅蘭芳先生是個名角，但我因為經(jīng)常在戲臺跑，所以在演宮女的時候一點兒都不緊張。

“爹娘打罵有何用，成人還要自成人”

田琳：您到萬州以后，成了京劇團的挑梁人，您在教育學(xué)生上有什么心得呢？

席慧馨：這里我要借王佩瑜（京劇演員）講的一句話——“你唱得好，是你的天資好;你唱得不好，是老師教得不好”。團里的孩子們年齡都很小，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小時候?qū)W戲的影子。在我看來，他們和我自己的孩子沒什么兩樣，他們住哪兒我就住哪兒，有孩子生病了，我就立馬帶去看醫(yī)生。在我學(xué)戲的年代，還沒有系統(tǒng)教學(xué)這個概念，我也沒有拜過什么角兒，所以我在戲曲技藝上能教給他們的不多，遇到有好的老師能給他們提供更好的學(xué)戲機會，能夠發(fā)揮孩子們的天賦學(xué)好京劇，我也鼓勵他們拜在別的老師門下。在我這里，沒有什么門第之分。

席慧馨年輕時的劇照

田琳：劇團的工作比較繁雜，您是怎么讓一個劇團團結(jié)起來，發(fā)揮“一棵菜”（戲曲行話，指全體人員嚴密配合演好一出戲）精神呢？

席慧馨：我不會管理，我就會唱戲，劇團里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做。在劇場里，舞臺臟了、毯子臟了，我就帶頭去打掃、清洗;下鄉(xiāng)演出，到了新地方時，搬東西我先搬，我不會指手畫腳。有同事跟我講：“這些事情你不要做，你是團長?！蔽揖突厮骸皥F長不是人呀？團長也是人嘛，要做大家一起做?！蔽也粫苜~，團里需要添置什么東西，就自己掏腰包買了;團里人有什么困難找到我，我也是能幫則幫。時代好了，能唱戲、能吃飯我就很滿足了，其他的我也沒想太多。

田琳：您覺得對于青年演員來講，怎樣才能做到像您一樣靜下心來，一心一意鉆研京劇技藝？

席慧馨：俗話說：“爹娘打罵有何用，成人還要自成人?！睂W(xué)習任何東西都要靠自己，別人是代替不了的，要自己走正道且努力才行。一個人想要鉆研好一門技藝，首先要自己下定決心，下了決心才能做好這件事;其次是要走正道，要看準方向、明確道路，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走、應(yīng)該跟誰走、應(yīng)該向誰學(xué)習，要把這些問題想清楚。

“我的一切都是黨給的，我聽黨的話，愿意跟黨走，永遠跟黨走”

田琳：回憶您的京劇生涯，您覺得印象最深刻的事是什么呢？

席慧馨：有一個日子我永遠記得：1958年9月3日。這是我入黨的日子，我好不容易才入了黨。以前唱戲，我就想著能吃飽飯、不挨餓就行，新中國成立后，政府組織我們進行文化學(xué)習，我的思想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老師跟我講：“一滴水很容易被蒸發(fā)，但是融進大江里就能起一些作用?！睗u漸地，我明白了一個人唱戲不僅僅是為了解決溫飽問題，還要為人民服務(wù)，通過自己的表演，豐富群眾的精神文化生活。

田琳：您是基于什么考慮，作出捐獻遺體這個決定的呢？

席慧馨：我老家在江蘇，我的愛人去世以后也葬在江蘇。我老跟囡囡（席慧馨的女兒）說，趕明兒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撒在長江里，順流而下回家去，但近些年來通過學(xué)習，我有了新的思考。新時代要有新作為新篇章，我也想做一點新貢獻。在舊社會，“王八戲子吹鼓手，剌頭修腳下九流”，我們都是被看不起、踩在腳底下的人，我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都是因為黨的領(lǐng)導(dǎo)好。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我現(xiàn)在都得到了。

我是黨員，我的一切都是黨給的，我聽黨的話，愿意跟黨走，永遠跟黨走。我現(xiàn)在老了，想唱戲沒有嗓，想動沒有力氣，只有這一把老骨頭，捐給醫(yī)學(xué)事業(yè)是我能做的最后一點貢獻了，也算是了卻我的一個心愿，不枉黨和國家培養(yǎng)我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