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康政
一
二寶這個猛子扎進河底好長好長時間了,河面上,就看見他的兩條腿,撲噠撲噠,水花四濺。
等鉆出水面的時候,“噗——”,他長喘出一口氣,滿臉通紅。
又一個猛子,二寶鉆到水下去了。午后的陽光照在我們身上,露在水外的皮膚熱烘烘的;照在二寶騰起的水花上,水花發(fā)出耀眼的光,給我們帶來不小的暈眩感。
二寶一定是摸到了寶貝了,這么長時間不上來,而且還兩次鉆進水里。
正在我們胡亂猜測的時候,二寶“嗖”的一聲,鉆出了水面,兩手舉著一只河蚌,舉著一面勝利的旗幟似的。
大家一下子眼睛里就有了光芒,原先有點兒沉寂的河面生動了起來,大家紛紛向二寶靠近,向那只河蚌靠近。
這只河蚌,超出了我們的經(jīng)驗,它碩大,棱角分明,黝黑黝黑的外殼上,布滿了回紋。
二寶也盯著它看,看著看著,二寶叫了起來:
快看,快看,里面有光!
二寶把河蚌遞給了我。我舉著河蚌,湊近了看,一團光,毛茸茸的,就像月暈,這就更讓我們驚奇了。特別有意思的是:這團光,我們大家說話的時候,就黯淡;不說話的時候,就分明。
為了更好地看清河蚌里面的光,“噓——”,我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河面上安靜了下來。再看河蚌,那團光清晰無比,就像媽媽在叫我們,句句聽得真切,字字分明。
我招手二寶,讓他來看。看著看著,二寶咧開嘴,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大華趕緊跑過去,搶。二寶不肯,他還沒笑夠呢!大華一個騰跳,二寶向后一讓,手一滑,哧啦一聲,河蚌掉了,掉進水里了。二寶趕緊入水,大華也鉆進水去。隔了一會兒,二寶上來了,兩手空空;大華也是。
其余的人,也扎猛子下去尋找,就是找不著。
二寶再次進入水中,等他上來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他肚子在流血,一塊什么東西劃傷了他的肚子。
二寶一邊用手摁住傷口,一邊說,他為了增大接觸河底的面積,他整個身子貼著河底爬行了好長時間。
然而,二寶手里什么也沒有,除了鮮紅的血。
二
此后,我們就一直在找這只河蚌;二寶更是沒日沒夜地,找。
第二天,我們又來到了這段河面,甚至還叫上了其他伙伴。
沒找著。
我們滿臉的失望,二寶的失望彌漫在整個河面,他的兩只眼睛,露出黯淡的光,讓我再次看到了那河蚌里的光芒。
我們聽說,河蚌里是可以有珍珠的。飽滿圓潤的珍珠,我們在圖畫里看見得多。有一次,我們在大華家玩,大華家來了一位女親戚。高挑的個子,一件藍色碎花衣服,我們后來才知道它叫旗袍。長長的發(fā)辮,在頭頂盤了個高高的發(fā)髻,烏黑油亮。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頸項間一掛珍珠項鏈,熠熠發(fā)光。我們看呆了,尤其是二寶,兩只眼睛幾乎直了。我們是被這掛珍珠搞魔怔了!這么多珍珠,該值多少錢!
而二寶的那只河蚌里,從透出的那團神秘的光芒來看,里面一定有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珍珠,那該賣多少錢!
二寶該有多少錢!那么多錢,二寶都給媽媽,讓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什么時候笑就什么時候笑。二寶是小孩子,小孩子家要什么錢呢?錢,那是大人的事,尤其是媽媽應該打理的事情。
而珍珠就在河蚌里,河蚌是珍珠的媽!
我們把這樣的一位媽媽弄丟了,你說,二寶能甘心嗎?
這天夜里,等大人都睡著以后,二寶偷偷地來到了河里,這差不多都下半夜了。
其實,所謂的大人,就兩個人:奶奶,早已經(jīng)失明多年。爸爸,常常把自己搞得一身酒氣的爸爸。媽媽?她,跑了,據(jù)說是跟一個專門養(yǎng)河蚌的人跑了,離開了這個家。離開的前一個夜里,二寶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媽媽在看著他。一盞煤油燈嘶啦嘶啦地燃燒著,突然,噗的一聲,一朵燈花跳了出來,正跳在二寶的眼皮上。媽媽趕緊起身,撿走了這朵燈花。二寶的眼皮,媽媽的手指,一定是那個夜里最幸福的!二寶又睡著了,二寶一覺醒來,天大亮了,媽媽卻不見了,二寶的天空黯淡了下來。但是,從此,在二寶心里,媽媽總是帶著一身的光芒。
河水還是有點涼,尤其是河底的水,還是冷的。這個時候,星星顯得特別大,就像星空睜開了無數(shù)的眼睛,二寶需要照耀,二寶需要照看!天老爺不想讓二寶有個閃失。一個又一個猛子,一次又一次尋找,二寶知道,河蚌在水里是會走路的,二寶找遍了他認為河蚌可能藏身的地方。
數(shù)不清的螢火蟲,河面上飛來飛去,盈盈的光圈,二寶的小腦袋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這光圈里。有一只螢火蟲調(diào)皮,趴在二寶的后腦勺上,跟他一次次來到河底,想給二寶打著手電筒啥的。
最后一個猛子下去的時候,二寶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媽媽。他張口答應,一口冷水,混合著泥沙,涌進他的喉嚨。他趕緊緊閉嘴唇,突然想到,要是那只河蚌也會喊他的名字,像媽媽一樣,他會很快找到找到它的。
鉆上來的時候,二寶全身打著寒戰(zhàn),牙齒咯咯咯地直響。一條魚,就在二寶的附近凌空而起,一道幽幽的白光,給二寶一個美麗的弧線。二寶突然想起,他的河蚌落水時,也是劃著這樣的弧線的。凡是美麗的東西,無不是都有著這樣的軌跡的。太陽是這樣,月亮也是。那天夜里的燈花,落到他眼皮上,也是這弧線。媽媽趕緊撿起,扔掉,燈花也是沿著同樣的弧線,落到了地上,落到了夜的深處,落進了二寶的心里。
二寶上岸了,悄悄回到了家里,剛推開掩著的大門,二寶看見門后一個身影,是奶奶。
奶奶什么時候起來的呢?在黑夜中到底坐了多久?二寶突然發(fā)現(xiàn),奶奶的身子也是按著那樣美麗的弧線彎下來的。二寶為這樣的發(fā)現(xiàn),心里一熱。
二寶躺下了,奶奶顫巍巍地給他蓋上了一件破舊的褂子。
而爸爸在鋪上,一直鼾聲如雷。
又一個夜里,二寶來到了河里,尋找他的河蚌。等到筋疲力盡的時候,二寶上得岸來,往家走。剛到門口,一道身影,直直的,兇兇的,就來到跟前,伸手就給了二寶一個嘴巴。
是爸爸。
爸爸做事情從來沒有那樣的優(yōu)美弧線。而且,自從媽媽離開后,二寶每當挨打的時候,都能感覺到爸爸的那種狠勁,下手重,讓二寶疼好長時間。
但是,二寶沒有淌過眼淚。有什么好哭的呢!二寶想。
夜里,夢中,媽媽向二寶姍姍而來,手里舉著他朝思暮想的河蚌。不,媽媽才是二寶的朝思暮想!那河蚌里的光,一閃一閃的,就像朝霞里的一顆露珠。媽媽慢慢走向二寶,在床頭,媽媽點亮了那盞油燈,就像河蚌點亮了自己一樣。不一會兒,一粒燈花跳了出來,再次飛到了二寶的眼角。媽媽伸出手來,二寶笑了,也伸出手去。二寶要拉住媽媽,不允許她再次離開。二寶伸向自己的眼角,他摸到了一顆淚珠,濕濕的,黏黏的。二寶醒了,在自己的一滴淚珠上醒了過來。倒像二寶是一只蚌,那顆淚珠是孕育多時的珍珠一樣。二寶久久沉浸在夢中。
這個夢什么意思呢?媽媽為什么讓他做這樣的夢呢?燈光、河蚌里的光齊刷刷地來到夢中,這究竟什么意思呢?
二寶想,托住腮幫想。那兒還有點疼,爸爸的巴掌印還在。那印,跟那只河蚌多么像啊,親生兄弟似的。噢,二寶是哥哥,它是弟弟!
這樣想著,二寶偷偷笑了,他馬上發(fā)現(xiàn)這是挺難為情的事情,趕緊憋住心里面的那股快樂勁兒,暗暗地握起了自己的小拳頭。
三
這天夜里,二寶又來到了河里。天,沒有月亮,星星也偷懶,不怎么好好發(fā)光。二寶卻堅信,自己今天一定會找到他的河蚌,那只發(fā)光的河蚌。
二寶摸遍了他以前摸過的那些地方,沒有,還是沒有!
河面上,只有大華家的那只用來打魚的小水泥船下面,二寶沒到過它的水底下。
奶奶常常叮囑他:月亮正在升起的時候,不要用手指;不聽話,手指會爛掉的。橋底下,不要耍水,更不要扎猛子。船底下,也是。橋有橋神,船有船仙。得罪了神仙,會遭報應的。
二寶記住了奶奶的話,一直沒到那條漁船的底下,尋找他的河蚌。
但今夜不行!二寶更記住了媽媽,媽媽是他心里的神仙!而且,聽說,媽媽就是坐船走的。如果她現(xiàn)在也在船上的話,一定能夠感應到二寶,一定通過船體的震顫,知道二寶在尋找:找河蚌,找媽媽。那樣,媽媽會不顧一切,踏上回家的路,現(xiàn)在,馬上,一刻也不能耽擱。
一想到媽媽分開那么多黑暗,向著他走來,二寶快速來到了船邊,猛吸一口氣,一個下蹲,在船下的河床上摸索了起來。
一只河蚌!二寶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扒開河蚌周圍的淤泥,雙手捧著,上鉆。突然,咚的一聲,二寶的頭扎扎實實地撞到了船底,疼,并由這疼所激起的幸福感迅速傳遍了二寶的全身。
二寶顧不上這些,趕緊將河蚌舉到眼前,看。里面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到,又變換了好幾個方向,還是沒有看到里面的光芒。二寶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他上岸了,走上了回家的路。剛進路口,有人輕聲喚他:二寶!是奶奶。奶奶陪著他,陪著黑夜,好久好久了。此時此刻,奶奶的身影是二寶的月亮,奶奶的這聲喊叫是二寶的星星。他扶起奶奶,拉著她的手,往家走去。一道閃電破空而來,照亮了這祖孫倆,照亮了二寶懷里的河蚌。緊跟著,一記悶雷炸響了,就像引爆了一只河蚌似的炸藥。七零八落的雷聲之后,一場不大不小的雨落了下來。
這天中午,二寶來找我,帶來了他的河蚌,讓我看看這是不是他一直在找尋的那只!
和二寶輪流看了幾遍后,并且,還不肯發(fā)出一點聲音,我們終于確定,這不是那只河蚌,那只發(fā)光的河蚌。
大華家的那個親戚,再次來了。二寶拉著我,到大華家玩。只見她高高的個子,一件藍色碎花旗袍,發(fā)髻挽得高高的,珍珠項鏈之外,兩只手腕上各一個珍珠手鏈。隨著她身體的起伏和搖曳,那些珍珠的光芒不時跳進我們眼睛里。她跟大華他爸說話的時候,那個語調(diào)柔和得就像炊煙。
二寶的眼睛一直在看,看著她,看著她的項鏈、手鏈!他的兩只眼睛,仿佛兩顆珍珠似的——嗯,他丟失的那只河蚌里就是這樣的兩顆珍珠!
我仔細看了看眼前的這個女人,她確實跟二寶的媽媽長得像:高高的個子,一張白白的臉龐。說話也像炊煙,不斷向著藍天飄遠。只是二寶的媽媽從來沒穿過那樣一件藍色碎花旗袍,總是穿著灰不溜秋、黑不拉嘰的衣服在田里彎腰,河邊洗著衣服;拉著二寶,遠遠近近地,她勞動,二寶旁邊玩。從不曾看見她戴過珍珠項鏈、手鏈,雖然她有著同樣的頸項和手腕,頸項上有朝霞和陽光,手腕上的黑夜和月光總是那么寂靜和憂傷!大華爸讓大華叫這個女人阿姨,二寶早就在心里媽媽媽媽地叫開了。
看著那個女人,二寶把大華叫了出來,要求賠他的河蚌,發(fā)光的河蚌。大華說,我們中午到河里再找找。
在河里,我們跟以前一樣,找得很仔細,就是沒找著。
二寶突然就怒了起來,揪住大華,把他的腦袋摁進水里。大華來不及反應,咕咚咕咚地喝起水來。我趕緊將他倆拉開,責備二寶:二寶,你發(fā)瘋了!我們可是最要好的伙伴!
大華離開了我們,遠遠的,自己在河里繼續(xù)尋找著。
二寶眼睛里滿是淚水,就像兩枚河蚌在向外吐水。
四
夏天,是經(jīng)受不住我們這樣,尤其是二寶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找河蚌的,它的尾巴漸漸地露了出來,可是二寶的河蚌一直不肯現(xiàn)身。整個河床,就像一個偌大的謎面,謎底就是那只發(fā)光的河蚌,可是要想猜出這樣的謎底,談何容易。
河蚌會不會長腿呢?比如,從這兒跑到那兒,從這條河跑到那條河,跑到一個二寶完全不知道的河里去:媽媽,不也是長腿了嗎?她就跑到了一個二寶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在那兒,戴著珍珠項鏈,套著珍珠手鏈,走到哪兒都閃閃發(fā)光。一定會有那么一天,媽媽會回來,因為她除了長著腿外,她更愛著二寶,二寶是媽媽心頭最燦爛的珍珠!
以后的日子里,只要聽說誰從外面的河里摸河蚌回來了,二寶都要到他家看看,看看有沒有他得而復失的那只河蚌。
一天中午,天比較熱,我想找二寶再到河里找找他的那只河蚌。只遇見了二寶的奶奶。他奶奶告訴我,說是跟一個大伯到外面摸河蚌去了。奶奶只知道我們經(jīng)常下河玩耍,不知道我們今年的玩耍里面,有著這樣傷心、這樣牽腸掛肚的事情。當然,二寶的媽媽跑了,奶奶也是知道的,好幾天家里沒有了媳婦的聲息,她就知道了一切!
我又看了看二寶的奶奶。二寶告訴我,自從那天夜里被雨淋了以后,奶奶的身體就越來越不好了,說錯話,做錯事,顛三倒四,總是昏昏沉沉,只有聽到二寶的聲音時,奶奶的精神會好點。
眼前的奶奶,臉孔皺得像一枚核桃,歲月早已經(jīng)將所有的光芒剝奪。深陷在眼窩里的兩只眼睛,被世界扔到了一個很深的角落里。奶奶咳嗽,喘氣,彎著腰,就像一只蝸牛。
奶奶努力站起身來,顫顫巍巍地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本本來,讓我看看二寶都寫了些啥。
翻來本子,里面都是二寶的涂鴉,畫著河蚌,河蚌里面的那團光芒依稀可見。畫著一個女人,不用說,那一定是二寶的媽媽。還有星星,還有燈盞,還有那條憂傷的河流。
除了下河尋找之外,二寶還在一張又一張的紙上尋找,雖然這樣的尋找是潦草的,但,它們一定是二寶的另一條道路,秘密地通向他的心靈深處。
五
秋天終于來了,伴隨著一陣涼似一陣的秋風,伴隨著一場冷似一場的秋雨,也伴隨著二寶一次狠似一次的下河尋找??梢赃@么說,是二寶的故事,使今年的夏天顯得那么充實,就像一只河蚌嵌在我們的臂膀上,無論是它的不斷長大,還是它被水波輕輕搖動,都帶給我們絲絲的疼痛。
一天中午,二寶來找我,他渾身淋透了。見到了我,他嚎啕大哭,說他奶奶死了。
他的爸爸看見二寶在本子上畫著什么,氣不打一處來,氣勢洶洶地來打二寶,奶奶站起來,想來攔的,一個跟頭,就沒有了呼吸。
一陣風,邪著勁兒,向我們吹來,碩大的雨點,砸在我們身上。秋天,劈頭蓋臉而來。
大華家的那位女親戚第三次來的時候,已是秋冬之交了。
這個期間,二寶已經(jīng)想象過無數(shù)回他的那只河蚌了:
你說,明年我會摸到那只河蚌嗎?
想必它又長大了一圈了。
里面該不會又長出珍珠了吧?
你說,我媽媽還會回來吧?
明年,她要是回來的話,她也會有珍珠項鏈,珍珠手鏈的。
哼,看你大華還神氣啥!
二寶催促我快點到大華家去,生怕一個遲疑,二寶會失去什么似的。
等看見那女人的時候,我們呆住了,二寶更是拼命地揉著眼睛。
眼前的這位,藍底碎花的旗袍不見了,一件黑不溜秋,灰不啦嘰的衣衫,高高的發(fā)髻變成一堆亂七八糟的小小草垛,更更主要的是:珍珠項鏈不見了!珍珠手鏈不見了!難道它們也像二寶的那只河蚌,會丟失?也像二寶的媽媽那樣,會跑到一個遠遠的地方?
雖然,她說話的語調(diào)還像炊煙那樣,我還是看見了二寶的失望,就像他一次又一次鉆進水里,卻總是空手而歸那樣,整整一條河都流淌著他的落寞。
這天夜里,二寶做了一個神奇的夢:
夢中,二寶置身于一個高高的山上。這個山,孤峰一座,四面刀削斧劈。二寶的頭頂,烏黑烏黑的,似乎無數(shù)的烏云正向他壓了下來。
正在二寶驚慌失措的時候,空中駛來了一個長方體盒子似的東西,來到二寶的近前,盒子里突然伸出兩根鐵鏈子,一根拴住山峰的腰部,另一根拴住山峰的頸部,盒子在前引導,整個山峰緊跟在后。二寶隱隱看見盒子有一個美麗的身影。二寶盼望著,盼望著,盼望著來到夢的盡頭,可是那條路無比漫長,永遠走不到盡頭!
可是,疼痛!哪里來的疼痛?二寶不情愿地從夢中驚醒,才知道疼痛來自他的兩片屁股。
二寶尿床了,一頭的被子幾乎濕透了。二寶的爸爸拿著一個小凳子,啪啪啪的,一下又一下墩在他屁股上。
不多時,二寶的屁股紫了兩大塊,就像兩只河蚌,黯淡的燈光照在那些水漬上,那兩只河蚌,在這樣一個冬天的深夜,發(fā)出了春天的光芒。
二寶沒有哭,有什么好哭的呢!二寶的那個夢多么美好!
這天傍黑的時候,二寶的爸爸來問我有沒有看見二寶。這天,二寶沒跟我在一起。
連續(xù)三天,二寶的爸爸都來問我有沒有看見二寶。連續(xù)三天,二寶也確實沒有跟我在一起。
這樣,二寶不見了!二寶去了遠方,遠方有媽媽!
也不一定,說不準,明年夏天,二寶還會回來的。河里的那只發(fā)光的河蚌,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