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慘叫聲在那寂靜的深夜突然響起時,周震正在床上熟睡,他咧著嘴巴,流出來的口水幾乎沾染了大半個枕頭。
或許是職業(yè)習慣,或許確實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得夠嗆,周震來不及多想,追著那聲慘叫飛奔而去。
“天?。∥业奶?!周震,周震警官!”他剛出房間就看到吳管家腆著大肚子失了魂一樣向他跑來,“老爺,老爺他……”
“不要慌,怎么了?”周震冷靜地問道。
“死人了,老爺死了,老爺死了!”吳管家叫道,隨即緊緊抓住周震,仿佛他的整個靈魂也隨著這句話從口中說了出來。
“走,”周震拖著吳管家,“快帶我去?!?/p>
怪不得吳管家那么害怕,因為羅城的尸體只能用怪異來形容,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在山莊一樓的大廳中央,兩手筆直伸向前,前胸和額頭緊貼著地面,看上去,就像是在做虔誠的祈禱或在進行什么奇特的儀式。而更詭異的是,尸體已經燒焦,只有面部還比較清晰,一縷縷煙霧從燒焦尸體上緩緩升起,像虛無的幽靈飄蕩在大廳上空。
即便是周震,也被這異樣的場面搞得毛骨悚然,他叫吳管家去報警,自己留下來保護現(xiàn)場。他注意到尸體旁邊有個空瓶子,估計是兇手用來裝汽油或者酒精的容器。
這時,被慘叫聲驚醒的人陸續(xù)走了出來,先探出頭來的是暫居在這里的陳易和唐杰,他們來山莊是為了和死者談生意上的事,當然,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然后就是不知從哪兒鉆出來的許飛和許陵兩兄弟,他倆是山莊主人羅城的兒子,許飛和許陵是雙胞胎,兩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個人一樣,除了羅城和他們的母親田露,其他人根本分辨不出來,不過,為了不引起誤會,兩人會穿不同顏色的衣服來加以區(qū)分,許陵的衣服是清一色的紅,許飛的是清一色的藍,這一紅一藍走在一起,給人的感覺總是怪怪的。
周震在一旁觀察著四人,但是,他們的臉都平靜得毫無反應,白得像死人一樣,而且還隱約流露出某種陶醉的神情,仿佛他們面對的不是一具尸體而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周震暗暗吃驚的同時,突然聽見四人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緊接著,四人帶著怨恨的神情一步步地向跪著的尸體靠近,就像老虎看見了自己的獵物一樣。
“不要動!”周震感到情況不妙立即掏出手槍,“警告你們不要靠近,聽見沒有,離尸體遠點兒?!?/p>
四人瞥了一眼槍,乖乖地走開,消失在了周震的視野之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
“真是一群瘋子?!敝苷鹉四~頭上的冷汗暗罵道。
半個小時后,警車呼嘯而來,封鎖了現(xiàn)場,運走了焦尸。
市警局還派了一個叫孫齊的業(yè)余偵探來協(xié)助周震調查這個案子。兩人寒暄了幾句,便開始討論起這件匪夷所思的謀殺案來。畢竟是上級派來的,周震對孫齊還比較客氣,他毫無保留地將整件事的經過告訴了孫齊。
孫齊沉默了一會兒說:“這么說,你認為那四個人是最可疑的了?”
“那還用說,我看見他們發(fā)自內心的仇恨之火,仇恨啊,這已經是一個近乎完美的殺人動機了。”周震給孫齊點了一支煙說,“你一定奇怪為什么我也在這里,前幾天,我們收到羅城的求救,他說自己正處于前所未有的危險之中,叫我們務必派人保護他的安全?!?/p>
“所以你就來了,可是,”孫齊帶著一絲嘲笑的口氣說道,“羅城還是死了?!?/p>
“這并不是問題的重點,”周震沒好氣地說,“不過在到山莊之前,我倒詳細地調查了這四個嫌疑人的情況?!?/p>
“這四個人都有問題?”
“那還用說,”周震點了點頭,“他們都有殺人動機,這許飛和許陵并不是羅城的親生兒子,他們的母親田露本是個富婆,不過在嫁給羅城一年之后的一個晚上離奇暴斃了,財產也全部被羅城繼承,他們兩人一分錢也沒得到?!?/p>
“你的意思是,”孫齊小聲地說,“田露的死與羅城有關?!?/p>
“只是我的個人猜測?!敝苷鸾又f道,“只是時間拖得太久,也查不出什么,你想想,羅城一死,財產不就歸他們兩兄弟了嗎?順便還可以報了殺母之仇。”
“你的想象力還真是有點兒豐富,”孫齊笑道,“那陳易和唐杰的動機呢?”
“你聽過血祭嗎?”周震盯著孫齊神秘兮兮地問道。
“血祭!”孫齊咀嚼著這兩個字,“一種巫術嗎?”
“血祭是本地的風俗,”周震說道,“是當?shù)貪O民出海時,祈求上天保佑的一種儀式,而羅城以前正是這血祭儀式的大祭司。你或許不知,在二十年前,這血祭,是用活人做祭品?!?/p>
“人,”孫齊猛地吸了一口煙,“難道是被活活燒死?”
“沒錯,陳易和唐杰的母親都是死于這血腥兇殘的祭祀,而且還是被羅城這家伙親自執(zhí)行的?!?/p>
“真是件有趣的案子,”孫齊突然像一塊充好了電的電池一樣干勁兒十足,“聽你的口氣,好像陳易和唐杰的嫌疑要大一點兒,他們四個都還在山莊里吧?”
“他們現(xiàn)在是嫌疑人,只能待在山莊內接受調查?!?/p>
“驗尸報告呢?”
“還要等等,不過死亡時間應該是半夜12點到3點之間,”周震思索著說,“因為半夜12點左右我還和羅城說過話。”
“他們四個都沒有不在場證明嗎?”
“可以這么說。”
“這么看,”孫齊說,“大廳很可能不是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p>
“這個就不清楚啦,”周震無奈地說,“山莊房間那么多,找到真正的案發(fā)現(xiàn)場有一定難度?!?/p>
兩人邊走邊聊來到大廳,正巧碰見陳易和唐杰在聊天,吳管家則一臉悲傷地坐在大廳沙發(fā)上獨自沉思。周震剛想開口說話,燈火輝煌的大廳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大廳內的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只聽一聲沉悶的槍響,響徹山莊。
漆黑中眾人都大驚失色,緊接著是一陣雜亂嘈雜的聲音。幾個警員立刻掏出手槍四處張望。
幾分鐘后,不怎么亮的手電光才驅散了黑暗。
孫齊特意看了看大廳內的所有人,吳管家、陳易、唐杰,都在場,并且都沒有人受傷。
陳易提醒大家:“剛才的槍聲好像是從二樓傳來的。”
“我的天!”吳管家不安地叫道,“許飛還在二樓。”
“難道……”周震望向通往二樓的樓梯,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心中涌動。
眾人借助手電的照明小心地走上二樓,來到一個叫“人不還”的房間。房門虛掩著,吳管家叫了幾聲,里面沒有絲毫回應。
“進去看看!”周震命令幾個警員。隨著“啪”的一聲,房門被強大的沖擊力撞開,歪倒在一旁,而手電光則全部停留在趴在寫字臺的許飛身上。
血液從許飛頭顱的彈孔里噴涌而出,他面容扭曲猙獰,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死不瞑目,他身體還很熱,看來剛死不久。電扇在天花板上慢慢地轉動,許飛藍色的衣服在風中飛舞。
這匪夷所思的畫面,讓看慣尸體的周震也直冒冷汗,他借著手電的余光,看見吳管家眉頭緊皺,陳易和唐杰也是驚訝不已。
“兇手會是他們嗎?”周震覺得簡直難以置信。
就在眾人沉默各懷心事的時候,猛地又是一聲槍響,再一次打破了山莊的沉寂。
“上面圖書室!”吳管家和唐杰指著上面異口同聲地叫道。
“快上去,”周震吼道,“堵住路口,一定要抓住兇手。”
眾人像風一樣奔向三樓,5分鐘后,大家來到一扇大鐵門前。房門依舊是虛掩著的,他們把鐵門撞開,不出所料,許陵已經橫尸圖書室內,和許飛一樣被子彈擊穿頭顱,當場斃命。許陵火紅的衣服在手電光的照耀下異常刺眼。
房間內除了一具尸體,便沒有其他人了,他們連兇手的影子也沒看見,這個兇手難道有飛天遁地的本領,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連殺兩人不留下一點兒蹤影并且來去如風?
周震是一頭霧水、焦頭爛額,他最懷疑的兩人──陳易和唐杰卻是自始至終跟他們在一起,如果兇手真的是他們之中的一個,他是如何連殺兩人的呢?
周震留下兩名警員封鎖現(xiàn)場,自己帶著其他人回到了大廳。剛到大廳,一個警員就驚慌失措地跑來。
“周隊長,”他滿頭大汗地說,“二樓許飛的尸體不見啦!”
“你說什么?”周震叫道,感到自己心都涼了,“尸體不見了!什么鬼話!”
在二樓“人不還”房間里,許飛仿佛消失在了空氣中,只有墻上飛濺的血跡,尸體不翼而飛了。
“這真是前所未聞的怪事?!敝苷痣p眉緊鎖、愁眉不展,“真是搞不懂兇手,孫齊你……”
“我也是毫無頭緒,兇手為什么要偷走尸體呢?這真是個難以解釋的問題,我要好好想想。”孫齊自言自語地離開了,留下周震在一邊發(fā)愣。
周震回到房間時,孫齊還沒回來,他索性躺在床上思索起案情來。不過他想來想去,依舊毫無頭緒?!罢媸莻X筋啊!”周震撓著頭發(fā)望著天花板發(fā)呆。
這時,孫齊哼著小調回到了房間,手上拿著一張卷著的圖紙。
“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周震絕望地問道。
“有一點兒,”孫齊回答道,“不過讓我困惑的是,為什么消失的尸體是許飛而不是許陵呢?”
“有什么區(qū)別嗎?”周震沮喪地說,“反正兩人長得一樣,兇手估計也分不怎么清?!?/p>
“哦!”孫齊一下子跳了起來,拉著周震的手叫道,“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呢。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被你發(fā)現(xiàn)了!”
“你明白了?”周震好奇地問,“那誰是兇手?”
“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你。”孫齊興奮地來回踱著步。
“別賣關子了,都什么時候了。”周震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還有一些問題沒有解決,”孫齊搖了搖頭,“我得給局里打個電話?!?/p>
隨后孫齊就是一晚的沉默,任憑周震怎么問,他都只回答說:“等待,現(xiàn)在只能耐心等待。”
“真是一個頑固的家伙。”周震抱著枕頭,暗暗罵道。
天亮之后,法醫(yī)的驗尸報告終于出來了,羅城并非被燒死的,而是重物擊打頭部致死,孫齊在收到局里打來的一個電話后,仿佛整個身子都發(fā)出了神奇的光芒,他隨即興奮地說:“看來是謎底揭曉的時候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們要做一個小小的測驗。”
“測驗!”周震一臉茫然地問,“什么測驗?”
孫齊在周震耳邊嘀咕了幾句,周震不解地問:“真的需要這么做嗎?”
“當然!”孫齊肯定地說。
周震把所有人召集到大廳,幾分鐘后,幾個嫌疑人陸續(xù)來到了大廳,周震走到陳易面前說:“陳易先生,你已經被捕了?!?/p>
“你說什么!”陳易一臉驚慌,“我又不是兇手?!?/p>
“我們也希望你不是,”孫齊平靜地說,“不過,陳易先生,你必須證明你自己不是兇手啊?!?/p>
“是他,”陳易突然指著唐杰,“他才是兇手,我只是幫忙而已。”
在一旁若無其事的唐杰笑了笑,說道:“本來是不打算說的,看樣子,現(xiàn)在不得不說??!”
“為了洗脫你的罪名,我勸你最好不要隱瞞?!敝苷饚е{的語氣說道。
“不敢不敢,”唐杰擺了擺手說道,“案發(fā)那天晚上,我睡不著,獨自在山莊里瞎逛,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時,突然聽到前面一個房間里傳來爭吵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是羅城和許陵。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礌幊?,但是他們越吵越厲害,最后竟大打出手,然后我看見許陵拿出一個鐵錘狠狠地砸在了羅城的頭上,羅城應聲倒地。許陵將鐵錘藏在了一個暗閣里,關上門就離開了?!?/p>
“一面之詞,”周震說道,“我們怎么相信你呢?”
“那個鐵錘還在暗閣里,那上面應該有他的指紋?!碧平苄赜谐芍竦卣f。
“恐怕還不止這些吧,”孫齊說道,“我應該怎樣形容你當時的心情呢,興奮呢還是狂喜?用別人的手,報了自己的殺母之仇,你們雖然沒有殺人,不過還是進行了一些你們認為必要的掃尾工作吧!你叫陳易將羅城的尸體拖到大廳,用汽油將尸體燒焦,你是要讓羅城也嘗嘗這血祭的滋味吧?!?/p>
“正是如此!這是報應啊!”
“許陵和許飛呢?”周震咄咄逼人地問,“你們又怎么解釋?”
“用得著解釋嗎!”唐杰滿不在乎地說,“當時我們可是一步也沒離開過你的視線啊,請問警官先生我們怎么殺人!”
“這……”周震一時語塞。
“他們不是兇手?!?/p>
“孫齊,”周震說道,“如果他倆不是兇手,那誰會是兇手?”
孫齊笑道:“這正是問題的關鍵,一起謀殺案怎么能沒有兇手呢!不過消失的尸體一直讓我難以理解,兇手為什么要偷走尸體,這完全不合邏輯,直到你提醒了我,才讓我茅塞頓開。讓我們想想最終看到的結果,那就是我們只看到了一具尸體?!?/p>
“你的意思是,”陳易說道,“許陵并沒有死,可我們明明看見了他的尸體,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是啊,被子彈擊穿了頭,怎么可能還活著。”唐杰也不相信地搖搖頭。
“表面上看他們都死了,其實都是我們的錯覺,我看過山莊的設計圖紙,其中有很多暗道機關?!睂O齊說。
“這么說有機關!”周震恍然大悟。
“沒錯,”孫齊拿出一張圖紙說道,“三樓圖書室就在二樓‘人不還’的上面,這兩個房間本是上下相通的,中間有一條暗道。停電之前,許飛和許陵都在‘人不還’里,在停電的一瞬間,許陵掏出槍殺死了許飛?!?/p>
“可是,”周震疑惑地說,“誰殺了許陵呢?”
“沒人殺了許陵,”孫齊繼續(xù)說道,“他們倆長得一模一樣,當我們趕到‘人不還’時,許陵就躲在通向三樓的暗道里,當我們發(fā)現(xiàn)尸體驚訝不已時,他就通過暗道來到三樓圖書室,開了一槍。
“當然這一槍的目的是為了吸引我們到圖書室,當我們沖向三樓時,他又重新回到了‘人不還’,把事先準備好的一套自己的紅色的衣服換在許飛身上,這樣許飛就變成了許陵,許陵通過暗道搶在我們之前來到圖書室,把許飛的尸體放在里面,然后通過暗道離開。
“而我們卻以為許陵也死了,這就是為什么二樓許飛的尸體會突然消失,因為尸體只有一具,只不過被我們誤認為有兩具而已。就這樣,兇手把一具尸體變成了兩具,通過兩個房間的轉換,讓我們以為他也死了。
“就在我們還在懷疑誰是兇手時,許陵早就帶著巨款跑了?!?/p>
“啊!”眾人發(fā)出一聲驚呼。
“許陵用暗道和我們的愚蠢,巧妙地促成了自己的死亡,他們兩兄弟長得太像了,當時又停了電,我們平時只是通過紅藍衣服來判斷兩人的身份,中了他的詭計。
“也就是說,我們自始至終看到的就是許飛一具尸體?!?/p>
“真是精彩至極!”陳易和唐杰贊賞道。
“但是,”周震擔心地問,“證據(jù)呢?”
“證據(jù)就是許陵他本人,”孫齊自信地說,“他已在車站被警局的人逮捕了,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全部招認的?!?/p>
選自《金故事》201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