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坤

惲代英論“初心”

人類生存無目的亦無價值 人類無目的而生存，無目的故無價值也。

求幸福求最大之幸福，乃人類權利，非人類責任也。實踐各種道德行為，乃至為求較大之幸福而犧牲較小之幸福之行為，亦人類之權利，非人類之責任也。

——惲代英 《我之人生觀》（1917年3月7日）

欲救國家惟有力行 吾意今日欲救國家，惟有力行二字。力行者，切實而勇猛之實行是也。茍能切實而勇猛以實行矣，無須口說也，無須爭辯也。何故無須口說？吾人責任之所在，以及道德上應為之事，普通之人，多少皆有所知，故無待口說，以詔諭之，所患彼知而不行耳。夫以口說為必要者，不過欲使人知其責任及應為之事耳。彼既知之矣，則口說為不必要。彼雖知而不行，則雖口說亦何益乎？且責人嚴而自待寬，口堯舜而身盜跖者眾矣。吾等只知以唇舌勸人，在吾以為未始非盡責任之一道，他人則以為道聽途說，欺世盜名而已。故吾方與之語，彼已猜疑我已鄙厭我，而尚望言語之有效乎？吾等試思但憑唇舌以勸人，其可謂為收效者有幾事，而尚以為口說為不可少，豈非妄乎？布爾真孤曰：模范比教育其入人心尤深且速。茍行為可以為人模范，何患他人之不從我，何取于高談原理以自矜濬哲哉。

——惲代英 《力行救國論》（1918年11月）

吾等求學以為我中華民國利益 惟是吾等求學，以為我中華民國利益耶，抑為大日本帝國利益耶？若是國可亡，吾等除讀死書外，不可說一句話，做一樁事，不然便是犯學規(guī)，便是違國法，吾誠不知吾中華民國之學生，亦為國民耶，亦為人類耶？我親愛之官長，我親愛之管教員，我親愛之四萬萬同胞，吾等同為軒轅黃帝之子孫，邦交固不可不顧，然亦未可只顧邦交，竟將國內(nèi)茍延殘喘的正氣，摧殘壓抑以至于罄凈也。

——惲代英 《武昌學生團宣言書》（1919年5月10日）

喚起國民愛國熱誠 生等因外交之危險，懼國家之復亡，于是投袂而起，繼京滬學界而組織武漢學生聯(lián)合會，以喚起國民愛國熱誠，一致對外及提倡國貨為宗旨。理由正大，中外共知，報紙宣傳，久聞國內(nèi)，即我督軍省長亦莫不洞察生等之救國宗旨也。但武漢人民眾多，五方雜處，恐以生等之熱忱，種善因而得惡果。故將已公決之游行演講團，暫從緩議。其他關于救國大計，如提倡國貨及以言語文字發(fā)表愛國之精神等項，則志在必行。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生等受國重恩，投身學界，被教育之熏陶，念國恥之大辱，無日不以投效國家自期許，即推究國家作育人材之意，亦莫不期國民報效國家為主旨。上而政府，下而國民，既同此懷抱，則生等此舉庸可非乎？

——惲代英 《湖北全體學生上督軍省長公函》（1919年5月12日）

理想靠奮斗實現(xiàn)出來 所以我們的新生活，不是只顧小己幸福的;我們的營業(yè)，更不是只顧牟利的。我們乃是就今天自己力量所及，確立一個有幸福的生活，而且亦結成一個有能力的團體，永遠向社會開發(fā);如此的前進前進，一直到我們的理想，靠我們的奮斗實現(xiàn)出來。

——惲代英 《共同生活的社會服務》（1919年12月）

只愁我們不能革命 我的意思，不愁世界上沒有革命機會，只愁我們不能革命。不愁世界上沒有人起來革命，只愁革命收不到好效果?！液芸上棵恐灰娮銎茐氖聵I(yè)的人，能純潔、勇猛、犧牲。一談到建設事業(yè)，那種勇氣便沒有了。我的盼望，要能有個赤誠的團體。在企謀建設的中間，與企謀破壞的人，一樣純潔、勇猛、犧牲。有了這樣團體，無論社會上有革命事業(yè)發(fā)生與否，無論他們參加革命活動與否，他們從根本上總可以給社會很大的幫助。所以我想這樣團體的實現(xiàn)，比革命的實現(xiàn)還急要。

——惲代英 《革命的價值》（1920年10月10日）

社會主義的社會將供給人民以幸福與安定 一切有眼光的人，都看熟了，共產(chǎn)的社會中，無論是在印度法國美國都有那種可注意的，那種特屬于他們的平和信任平等的情況。他們沒有市價升降的煩惱，自己有生產(chǎn)工具，自己可以自給。他們照所需要的規(guī)劃工作。他們預先知道他們所盼望的。但這種共產(chǎn)社會，還遠不配說是十分安定。他們管理自然的力量很微，而社會亦很小。若不幸牲畜病倒了，禾稼荒歉了，水旱等災患來了，全部便受他的打擊。但社會主義的共產(chǎn)以國家的疆界，以科學的結果為幫助，他的立腳是比較何等的堅固呢？……社會主義的社會，將供給人民以幸福與安定。

——惲代英 《階級爭斗》（1921年1月）

專家解讀：“中國青年熱愛的領袖”

惲代英是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領導人之一，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著名的政治家、理論家、宣傳家，被周恩來稱為“中國青年熱愛的領袖”。他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創(chuàng)建，為早期黨的理論、路線、方針、政策的形成作出重要貢獻。

提出“利社會、利國家、利天下”的人生觀

中國共產(chǎn)黨人的人生觀，就是共產(chǎn)主義人生觀，它把人的生命活動歷程看作是認識和改造客觀世界的過程，把消滅資本主義，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為絕大多數(shù)人謀利益，看作是人生的崇高目標和最大幸福。人生的價值和意義在于對社會所盡的責任和所作的貢獻，人生的最大價值和意義，在于努力為人民服務，無私地把自己的一切精力貢獻給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在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前，早期共產(chǎn)黨人所做的傳播馬克思主義的工作就是引導中國的先進分子樹立共產(chǎn)主義人生觀。1922年5月，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明確指出：“社會主義的青年應宣傳社會主義于大多數(shù)青年無產(chǎn)階級。其方法或集會講演，或刊行出版物和小冊子，并特別講述中國政治情形及其他種種情形，以啟發(fā)并養(yǎng)成青年無產(chǎn)階級的政治覺悟及批評力?！逼鋵?，早在1917年十月革命爆發(fā)前，惲代英就提出了人生觀的問題。這年1月2日，他在日記中寫道：“近日思得‘人生目的問題，可列綱目如下：一、人生本由偶然非有目的。二、人生無目的故無價值。三、人生無價值而不死者以人畏死或不欲死，故此外無其他高尚理由。四、人畏死而求生，則必須犧牲小幸福以求大幸福，即為自利而利社會，利國家，利天下。凡正義觀念均由此起?！痹谶@里，惲代英已經(jīng)認識到，人生只有有目的才會有價值，人生要想有價值，必須犧牲滿足個人利益的“小幸?！保非笥欣谏鐣?、國家、天下的“大幸?！保J為這是正確人生觀的起點。這時，惲代英剛剛22歲。

此后，惲代英對上述“綱目”詳細論述，寫下《我之人生觀》的長文，刊于3月7日、5月7日《光華學報》上。惲代英認為，人生觀的核心是價值觀、生死觀、苦樂觀、善惡觀。文中用大量篇幅回答人為什么而生這一根本問題，他首先提出：“人類何為而生存乎？人類之生存究有如何之價值？”他說：“人類無目的而生存也，無目的故無價值?！币馑际钦f，人出生是沒有目的的，否則就無法回答人是什么樣的目的而投胎。他寫道：“所謂目的者，意志活動之一種結果。而意志活動，乃人生后天心理之進化。”也就是說，人生的目的是后天才有的。

關于生死觀，也就是回答為什么而死的問題，惲代英認為：“吾人為生存而求福利，為求福利而踐履道德，今又為道德而犧牲生命，則吾人之生存，究為如何之目的耶？又何為而踐履道德耶？……凡吾人踐履道德之時，多少不免于自己福利上有所犧牲，然皆犧牲較小近的福利，而企求較大遠的福利，如此乃不背生存之道也?！痹谶@里，惲代英的思想雖未擺脫封建社會個人利己主義的影響，但他提出“犧牲較小近的福利，而企求較大遠的福利”的思想，是值得肯定的，無產(chǎn)階級的人生觀在處理個人與集體、社會、國家，眼前利益與長遠利益的關系上，也是主張眼前利益服從長遠利益、局部利益服從整體利益等。

關于苦樂觀，惲代英指出：“吾言人生目的，必涉及苦樂之真意義?！薄翱鄻方詫儆谥饔^，而非屬于客觀……試觀同一事，而甲以為可樂，乙以為可苦，甚至同一人，而今日以為可樂，明日以為可苦，從可知視苦樂為客觀之謬矣?！币簿褪钦f，苦與樂完全是人的主觀感受。惲代英也分析了中國人多苦的原因，他認為：“大抵天下人之所以多苦，皆以求而不得之故。而所以求而不得者，則以所求過奢故也。今人有為不得無益之衣飾，不得無謂之虛榮，而感其苦者。此等之苦，皆求者之自取也。夫無益之衣飾，無謂之虛榮，本不須得之物。而亦不易得之物，今以一時之私欲，必欲得之，則何怪其不得而苦哉。彼誠不欲得此，則亦無所謂苦。故曰：此等之苦，皆求者之自取也?！奔词钦f，很多人之所以感到生活的苦，是因為欲望過多、過高，一旦達不到就感覺苦。那么怎樣對待苦與樂呢？惲代英指出：“我意一方面掃除社會間一切不平均不合當之事，一方面打破個人一切過分之欲望，于是人間而天堂矣，何苦之有？”在惲代英看來，要解決人間之苦，就要不懈努力，掃除社會不公，同時，也要合理確定個人欲望。這些觀點雖然還沒有達到為革命以苦為樂的馬克思主義人生境界，但對于幫助人們排解苦難情緒，校正人生坐標有其積極的作用。此后他繼續(xù)探討苦樂觀的問題，1919年7月4日，他在給中華大學附中學生盧吉珊的信中指出：“人間之苦，看得似乎極多，究竟有何苦可言，苦樂都由心造。生老病死慘痛之事，都人生所應有。我們只盡力為人類掃除干凈，我輩借此事心有所托，情有所發(fā)，血有灑地，力有盡地，亦自然忘自身的痛苦，且能愉快奮發(fā)，病情亦減少?！睘榱藥椭藗兝斫膺@一觀點，他舉例說：你問人生正當?shù)南Ｍ?，是求快活，還是求痛苦，這是很難說的。你們打足球的時候，因為你們跑，你們踢，你們困乏而流汗，旁邊的老婆婆說，“你們真是自尋苦惱啊”。這是痛苦呢？還是快樂呢？你們游山的時候，爬了一坡，又爬一坡。正在爬的時候你真說不出那是苦還是樂，只覺得筋血流暢爽快罷了。爬上去了便會快活，然而這樣的快活只是幾分鐘的事，以后便要再爬一坡，不然你便會不快活了。人生便是如此。他只是一個打球的，球落在腳上，固然要全身吃力，然而惟其吃力，乃能快活。倘若球永不落在腳上，便無聊之極了。我們的困難阻礙，正像山坡一樣，爬了一個，又有一個。但是我們只要肯想方法去爬，我們只要肯爬上去，便總可以有筋血流暢爽快的好滋味。這些觀點已經(jīng)把人生的苦樂與人類的解放事業(yè)聯(lián)系起來，認識到為社會奮發(fā)作貢獻能夠減少痛苦，生活得愉快，這是正確人生觀、苦樂觀的開端。

關于善惡觀，惲代英認為：“凡道德之行為，其結果常足以致自身之利益，故凡為自身謀幸福者，自然趨而為善?！蹦敲?，什么是善、什么是惡呢？惲代英指出：“吾人善之觀念，乃由吾人祖先之遺傳，社會之習慣，自身之經(jīng)驗，與心理同情之作用相混合而生產(chǎn)之物也。”他進一步解釋道：“惟其根本于經(jīng)驗與同情，故所謂善者，即吾人幸福即吾人最大幸福之所托矣。吾人欲求幸福，斷無反對之破壞之之理?！薄吧浦^念，有成于社會之制裁者。如有利于社會之事，社會則稱譽之，遂因目之為善。若害于社會之事，社會則排斥之，遂因目之為惡?！边@就是說，善惡觀是由先天遺傳、社會習慣、自身經(jīng)驗綜合作用的結果，人追求自身幸福的欲望，必然產(chǎn)生善念或惡念。善念會得到社會的贊譽，惡念會得到社會的反對。只有做有利于社會的事，才會得到社會的認可。這些觀點與馬克思主義人生觀也是一致的。

由此可見，較早就樹立正確的人生觀，為惲代英成為馬克思主義者奠定了堅實的思想基礎。

從“立志教育救國”到獻身馬克思主義

惲代英同絕大多數(shù)早期共產(chǎn)黨人一樣，也是由一個愛國主義者轉(zhuǎn)變?yōu)轳R克思主義者的。早在學生時代，他就反復陳述“擇校謀生”“立品救國”的思想。他認為，拯救國家，必須養(yǎng)成善勢力。而善勢力的養(yǎng)成，首先在于改變社會風俗，“正風俗為救國第一要事”，教育則是正風俗的“一種手段”和“唯一切實的工具”。為此，他寫下了《論統(tǒng)一的教育行政》《改良私塾芻議》《小學校職業(yè)教育實施法》《中學改制論》等文章，闡述了他的教育觀。1918年5月27日，他在日記中寫道：“余嘗思，果有機會可服務母校，當以養(yǎng)成學業(yè)一貫之人才為宗旨，將使此校為中國有名之大學，亦即因勢成事之意也。”“因勢成事之意”就是救國，可見，這時他已經(jīng)萌發(fā)了教育救國的理想。怎樣才能救國？惲代英十分注重智育的教育。智育主要包括兩方面的內(nèi)容：（一）學生應有廣博的知識，不僅要有豐富的普通文化科學知識，還要掌握一些生產(chǎn)的知識技能。（二）學生所學到的知識，必須是比較完全的而不是片面的;知識不僅要從書本中學，還要從實踐中學。他痛斥那種視讀書人為萬能者的讕言，十分尖銳地指出，中國兩千年來學校培養(yǎng)出的只從書本上學，只知紙上寫的知識的白面書生，實是無用的代名詞。他特別強調(diào)知識要能為社會服務才是真知識，鼓勵學生到社會中學習獨立做事的本領。為此，他還設想過辦社會服務研究班。當時，“教育界簡直是千孔百瘡，教育制度有許多謬誤，教科書有許多劣點”，教材和教學方法不是沿襲封建蒙館的一套，就是抄襲日本、西歐的一套，“其中有許多不合國情時勢的地方”。針對這些情況，惲代英十分注重教材和教學方法的改革。他對注入式教學深惡痛絕，斥為“成賊靈性的教育”，主張啟發(fā)式教學。他深入教學領域，在教授英文、國文中大膽探索，采用啟發(fā)式教學，收效明顯。惲代英早期教育觀及其教育實踐，是他早期進步思想及其革命活動的一個重要方面。他在這一時期的教育觀屬于資產(chǎn)階級民主主義思想的范疇。他還不懂得要根本變革社會，首先要用暴力革命推翻舊政權，而是不切實際地夸大了教育的作用，提出教育是改造社會唯一切實的工具，以及通過教育達到平等、德愛、勞動互助的社會目的。但是他教育學生應該投入到反對帝國主義、拯救國家的運動中，主張學生德、智、體、美諸方面發(fā)展，力主改革舊的教學內(nèi)容和方法，則是具有進步意義的。

經(jīng)過五四運動的洗禮，惲代英的新世界觀開始萌芽，他在五四運動中看到人民群眾的偉大力量。因此，他在《復復初》信中提出：“代英所覺為重要之事，在喚醒工商界及多數(shù)平民。此其方法：（一）用報紙發(fā)表時事，以有系統(tǒng)之敘述，有眼光的批評寫出之，使工商界及平民知有國家而愛之，知有武人政客之罪惡而漸廓清之?！边@表明他正在突破唯心主義英雄史觀的桎梏，這是他思想開始飛躍的起點，也為他走上信仰馬克思主義的道路奠定了思想基礎。

到中國共產(chǎn)黨人開始醞釀建黨時，惲代英已經(jīng)看清了舊式教育的各種弊端和社會根源。1920年3月，他在《平民教育社宣言書》中指出：“現(xiàn)在我國的弊端最大的莫過于教育未能普及，實業(yè)未能振興，所以才至于貧弱，受別人的欺侮，受別人的侵略，我們?nèi)虤馔搪暷扇绾危F(xiàn)在要醫(yī)這個弊端，只有從實業(yè)、教育兩方面著手?！痹谶@里，惲代英把國家孱弱、中華民族飽受外國列強侵略的根源歸結為教育未能普及，人民尚未覺醒。那么，是哪一個層面的教育問題最大呢？惲代英認為問題出在高等師范身上。他指出：“從教職員方面說，第一件不該的事，便是不該只將高等師范當一個尋常的學校辦，完全不注意高等師范與中學教育的關系?！薄暗诙辉摰氖?，便是不該只養(yǎng)成一般學生為適應眼前的人，不能養(yǎng)成改造成理想社會的人?！薄暗谌辉摰氖?，便是不該只知注意學校的便利，不顧社會的利害?！睂τ谠鯓咏鉀Q這些問題，惲代英認為：“第一，應該預備做教育家?！薄暗诙瑧擃A備做中學的教育家?！薄暗谌?，應該預備做改進的中學教育家。”他指出：“因為現(xiàn)在的中學教育，無論是宗旨上、訓育上、課程上、教科書上、教授法上，都有許多的謬誤，許多的應該改進的地方，怎樣改進？是高等師范學生應該研究的，而且應實行的惟一的問題?！敝劣谠鯓印邦A備”，惲代英說：“第一，應該至少看教育學與分科功課，一樣重要。第二，應該多用力于進步些的觀察研究，比書本上的學習更要緊。第三，應該以中學教育為學習研究的中心。第四，應該注意功課的能使人了解，比自己了解更要緊。第五，應該注意各學科互相聯(lián)絡的方法，比一學科的深造更要緊，所以應該多求普通些的知識。第六，應該徹底了解自由平等的真諦，預備犧牲自己的便利，發(fā)展中學生應該發(fā)展的，無論便利教職員與否的精神?！彼f：“總而言之，高等師范的教職員及學生，都應該有個徹底的覺悟。應該知道他們在分工的社會里，所負的責務;應該知道他們的責務，不是什么可以輕心以掉的事。因為他們的事業(yè)，于社會直接發(fā)生利害關系，至少于他們的學生幾百人家庭前途，直接發(fā)生利害關系。社會很懇切盼望有進步些的教育，所以他們的責務，不是僅僅能供給社會與現(xiàn)在同等的教師，便算滿足，必需能供給許多有改進知識及能力的教師。因為現(xiàn)在教育，——至少中學教育，——完全立腳于謬誤根基之上?！?/p>

在早期共產(chǎn)黨人籌備建黨期間，空想社會主義和改良主義在惲代英的思想上占據(jù)主導地位。那時，他想得比較多的是新村主義和工讀互助。1919年秋，盛行日本的新村主義經(jīng)周作人介紹傳入中國，引起我國正在尋求真理的知識分子的注意和濃厚興趣。惲代英就是其中之一。他曾設想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新生活，并于1919年底發(fā)表了《共同生活的社會服務》宣言，宣言指出：“（一）于城市中組織一部分財產(chǎn)公有的新生活;（二）創(chuàng)辦運售各種新書報以及圖書國貨的商店。我們?yōu)槭裁匆鲞@兩件事呢？籠統(tǒng)的說起來，我們懇切的盼望：（一）有一個獨立的事業(yè);（二）有一個生產(chǎn)的事業(yè);（三）有一個合理些的生活;（四）有一個實驗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生活的機會;（五）有一個推行工學互助主義的好根基;（六）有一個為社會興辦各項有益事業(yè)的大本營。”宣言的指向就是他們當時創(chuàng)辦的利群書社。書社的創(chuàng)辦客觀上為新知識的傳播提供了便利，這樣，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作《共產(chǎn)黨宣言》《資本論入門》《社會主義史》等書刊發(fā)行到了武漢，吸引了各界青年，惲代英開始接觸和學習馬克思主義。1920年10月，他寫下《論社會主義》一文，初步地闡述了他對社會主義的認識。文章指出：“現(xiàn)在的社會主義，初不過一般受掠奪者的階級，因為得了許多不堪忍受的物質(zhì)的痛苦，遂認識了地主、資本家的罪惡，要求一個改善的法子罷了……這種淺見的感情的社會主義，不但易于提倡，而且易于傳布?！彼€從生物學理上論述了社會主義，指出：“我們就生物學理說，社會主義是當然的。因為宇宙的大法是注重大群，不注重小己的;就經(jīng)濟狀況說，社會主義是必然的。因為分工的結果，人類生活是互助共存的，不是獨立自給的。這樣可知所謂社會主義，不僅是勞工的不平之鳴，不僅是被掠奪者的企圖報復的舉動。這是在學理上、事實上，有圓滿根據(jù)的一種人的運動。一切社會主義的運動，都須從這一點著眼，才可謂社會主義的社會主義?！?/p>

然而，這時惲代英眼中的社會主義思想還不是馬克思主義的。他把社會主義與無政府主義的新村主義混為一談，認為“現(xiàn)在所通行個人主義的社會主義有兩種：一新村主義，一階級革命運動”。但是，他能夠認識到，“新村的運動，雖不純?nèi)黄鹪从趯で髠€人幸福的動機，但因為利己的本能得了個合宜孳生的場所，利他的本能因為遇不著適當?shù)拇碳?，遂得不著適當?shù)纳L，所以精神每易太趨重了對內(nèi)的完成，太疏忽了對外的發(fā)展。結果一部分的成功，無益于全世界的改造。而這一部分的生機，亦每為別部分惡勢力所摧毀挫喪，不能繼續(xù)存在……現(xiàn)在所通行的階級革命學說，都只注意喚起勞動階級與資本階級的嫌怨，使勞動階級為他個體的利益，聯(lián)合，抗拒，奮斗。我信階級革命的必要，與新村的必要一樣真實。但我信這樣的福音，只可從社會主義上宣傳，不可從個人主義上宣傳。我信人類的共存，社會的聯(lián)帶，本是無上真實的事。那便與其提倡爭存的道理，不如提倡互助的道理。因為人類只有知道人群的真意義，才能為社會福利去求社會的改進。這才可盼望是社會上長治久安之道”。惲代英明確表示支持社會主義，不支持個人主義，這是正確的。

這一時期，惲代英對自己信仰的無政府主義、新村主義、工讀互助團開始持懷疑和批判的態(tài)度。他在《怎樣創(chuàng)造少年中國（上）》一文中指出：“若我們一天天走受掠奪的路，卻談什么無政府主義，這只是割肉飼虎的左道，從井救人的誣說?！秉h的早期領導人也幫助惲代英盡快放棄新村主義，走向馬克思主義的道路。1920年年底，陳獨秀在與張東蓀的假社會主義論戰(zhàn)時，對惲代英的《未來之夢》提出了尖銳的批評，指出：“在社會底一種經(jīng)濟組織生產(chǎn)制度未推翻以前，一個人或一個團體決沒有單獨改造的余地。試問福利耶以來的新村運動，像北京工讀互助團及惲君的未來之夢等類，是否真是癡人說夢？”陳獨秀也是工讀互助團的發(fā)起人，他對工讀互助團認識的覺醒和對惲代英提出的《未來之夢》的批評，使惲代英受到很大震動。這時，劉仁靜也從北京給惲代英寫了一封長信，批評了他的空想的“社會主義天國”，指出中國革命要想獲得成功，必須走蘇俄的道路。1921年年初，沈澤民在給惲代英的信中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批駁了教育救國論，指出：“教育問題，正如一切問題一樣，非把全部社會問題改造好了，是不得會解決的。”林育南也兩次致信惲代英，贊成用階級斗爭解決社會問題，并對《未來之夢》中的一些觀點提出了批評。他說：“我們的理想是仿佛對的，但審查社會情形和我們的力量，恐怕終久是個‘理想，終久是個‘夢呵！”

1921年1月，惲代英受陳獨秀之托翻譯了《階級爭斗》一書，這本書正確地闡述了馬克思的階級斗爭學說，翻譯的過程使惲代英受到深刻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洗禮。他對同伴們說：“我們已經(jīng)多次談過‘未來之夢，憑自己的想象，描繪了人類的未來。但我們的知識不多，我們還只是從古人的傳說里尋找那個理想世界?？墒沁@本書就不同了，它是從現(xiàn)實生活中尋求人類的合理世界。這本書讓我大大開闊了眼界，從中懂得了許多從未接觸過的問題，向我們提供了很多新思想、新知識，如：對商品與資本、勞動階級和資本階級的分析、勞動者家庭的瓦解、勞動后備軍、生產(chǎn)過?！任覀兂Ｕ劦摹磥碇畨羟袑嵍嗔?，豐富多了，也偉大多了。這本十多萬字的小書，向我們描繪了勞動階級和資本階級激烈爭斗的圖景，這對我們來說，還完全是個新的境界?！?/p>

惲代英在革命實踐的挫折中，在朋友們的幫助下，思想上發(fā)生了深刻變化。1921年春，他曾返回武昌，和黃負生、劉子通等創(chuàng)辦了“以改造湖北教育及社會為宗旨”的《武漢星期評論》。這個刊物后來成為湖北的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的機關報。1921年6月29日，他在回沈澤民、高語罕的信中，完全同意沈澤民有關教育的論點，贊揚他看問題深刻透辟，“目光如炬”。他寫道，反動統(tǒng)治階級控制下的教育，只是為學生“造了個刮地皮、殺人的資格”?！拔乙蜻@些見地，真覺這種多少有些飯碗主義的形式教育，是沒有希望的。我在此本可以說一切圓滿;但我敏銳的感覺，深刻的觀察，已令我感了無量的苦痛。”他憤慨地說：“我決不容與迷信舊教育的魔鬼一同辦舊學校了。”這表明他徹底拋棄了“教育救國”的思想。

1921年7月1日至4日，少年中國學會在南京高等師范學院梅庵舉行了年會。年會在討論學會宗旨和主義問題上，以鄧中夏、高君宇、劉仁靜等具有初步共產(chǎn)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和以左舜生、陳后天等右翼知識分子展開了激烈的斗爭。這場斗爭是當時社會上馬克思主義與改良主義大論戰(zhàn)在少年中國學會內(nèi)的反映。這場斗爭教育了惲代英，使他把改造中國的重責寄托在少年中國學會的希望完全消失了，從而加速了他向馬克思主義轉(zhuǎn)化的步伐。7月16日，惲代英與林育南等先進青年再次舉行6天會議，共“議主義及宗旨”，經(jīng)過熱烈的討論，決定成立“共存社”，宗旨是“以積極切實的預備，企求階級斗爭、勞農(nóng)政治的實現(xiàn)，以達到圓滿的人類共存為目的”。

共存社的宗旨明確承認階級斗爭，擁護無產(chǎn)階級專政，為實現(xiàn)沒有剝削和壓迫的共產(chǎn)主義為最終目的。這表明它是一個具有共產(chǎn)主義性質(zhì)的革命團體。它的成立，標志著惲代英走上了馬克思主義的道路。

從互助社到利群書社再到共存社，短短3年多的時間，惲代英的思想經(jīng)歷了由革命民主主義向馬克思主義的轉(zhuǎn)變。通過革命的實踐，他們從五光十色的社會主義思潮中，終于穿過無政府主義、新村主義迷迷蒙蒙的曉霧，見到了光芒四射的太陽——馬克思主義。

提出“趕快組織作戰(zhàn)的軍隊”的軍事思想

惲代英早就認識到建立革命武裝的重要性。1918年10月，他寫下《一國善勢力之養(yǎng)成》一文，提出：“天下之治亂，視君子小人勢力之消長而定。以君子之道不長，小人之道不消，而欲借一二巧妙之政策，陰謀之手段，以致國家于治平之域，此舍本逐末，徒勞無功，以吾國最近10余年之已事，可以證之，吾等今后將欲言撥亂反正不可不引以為戒也……如何能使社會中一種善勢力之得以養(yǎng)成。豈非今日有志之士，所應持以救國之惟一方法乎?！币馑际钦f，國家治理亂世，取決于敵我力量的消長，養(yǎng)成“善勢力”，也就是增長我方力量特別是軍事力量，是中國的唯一方法。1919年9月27日，惲代英在日記中以“我們與中國的前途”為題寫道：“我們?nèi)魧⒅袊那巴疽匈噭e人，中國便可說無望了。南方同北方，安福系、研究系同國民系，武人、政客同學生、老師，一樣昏、一樣惰、一樣把國家的事當自己玩意，或者就自己的利益去辦理他。這是可以把國事倚靠他的么？中國唯一的希望是在我們……閻錫山、吳佩孚本亦似乎是中國的希望，然而我們很不熟悉他的性情、品格，若完全把國事靠他們，結果倘若他們是王莽、曹操、袁世凱，便怎樣呢？”在這里，惲代英首次提出了中國革命的依靠力量問題，正確地回答了是依靠像閻錫山、吳佩孚這樣的反動軍閥，還是依靠自己，建立自己掌握的軍隊，明確提出要依靠自己，這樣比依靠像閻錫山、吳佩孚等舊軍閥更加可靠。

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后，最初將主要精力放在領導工人運動方面，還沒有關注建立革命武裝問題。1911年爆發(fā)的辛亥革命，推翻了統(tǒng)治中國2000多年的封建制度，建立了中華民國。但是，革命勝利的果實很快落入北洋軍閥之手。惲代英描繪當時的局面是：“革命的結果，事實上已經(jīng)把皇帝的尊嚴這個偶像打破了，只得掛個民治政治的招牌出來……在民治招牌之下，徒然造成了群雄爭長的局面。”造成這種“群雄爭長的局面”，一方面原因是帝國主義列強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不希望中國有一個穩(wěn)定的政府;另一方面，辛亥革命后建立的中華民國，其執(zhí)政黨國民黨沒有能力統(tǒng)一全國。那么，怎樣結束這一混亂的局面呢？黨的二大提出了民主革命綱領，即要先取得民主革命的勝利，然后再進行社會主義革命。而完成民主革命必須把列強趕出中國，實現(xiàn)民族獨立。其前提是建立革命的軍隊，這是實現(xiàn)民族獨立的基礎條件。二大后，黨開始著手實現(xiàn)第一次國共合作，共產(chǎn)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幫助國民黨建黨、建政、建軍。惲代英這時已經(jīng)認識到要建立我們自己的軍隊。1922年9月25日，惲代英在《東方雜志》發(fā)表《民治運動》一文。他認真分析了當時流行的幾種社會思潮。一是有些人希望復古。惲代英深刻批判這種思潮是倒行逆施，并首次提出“紙老虎”的概念，指出：“紙老虎是不好戳穿的，一經(jīng)戳穿了，還盼望著用愚民政策，使他再信這是個真老虎，這簡直是可笑的夢想?！倍怯行┤酥鲝?zhí)岢逃e辦實業(yè)，廢督裁兵等事。惲代英斷言，這些都是在打破了“群雄爭長的局面”以后才有希望辦到的。因為，“現(xiàn)在有限數(shù)目的，設備很可憐的幾所學校，都不能維持。時常發(fā)生的內(nèi)爭，使金融緊急，交通斷絕，再加以勒派兵餉，變亂掠劫等事，現(xiàn)有的事業(yè)，都處處受他的影響，而不易興旺，更何論教育、實業(yè)新的擴張？至于向武人談廢督裁兵，只好說是向老虎作揖，請他寧忍著餓肚子莫要吃人一樣”。三是有些人以為制定國憲與省憲就好了。惲代英同樣認為這是“群雄爭長的局面”下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情。四是有些人以為辦新村，改良家庭，改良市政，改良固有的學校與工廠，有了好社會，才可以有好國家。這些無政府主義和改良主義思想是惲代英早就拋棄了的。他認為：“在這種群雄爭長的局面之下，生活是日益困難而不安定的?？孔约旱牧α咳?chuàng)造事業(yè)，出盡了窮氣力還維持不住?？咳思业牧α咳ジ牧际聵I(yè)，又是常常因人家興會與機運而常受變遷的。況且人家所可靠的力量亦有限。而他們的志愿，又每把我們所視為生命的事業(yè)，只作一種應有盡有的裝飾品。所以這些努力，其實決沒有圓滿成功的希冀。”

在深入分析的基礎上，惲代英斷言：“最要緊還是要喚起人民用人民的力量，建設，擁護，而監(jiān)督一種為人民謀利益的政府，才是正當?shù)慕鉀Q?！币驗?，“只有人民自己注意他的利益，做領袖的人才有所忌憚約束，不敢做損害人民的事”?！爸挥腥嗣衤?lián)合起來的大力量超過一切沒有抵抗的?！睈链⑦@些判斷找到了中國革命的力量之源，因為只有人民的力量最大，只有人民武裝起來能夠反抗外國列強和國內(nèi)大小軍閥。為此他提出了七條對策，其中第一、第二、第六、第七條是政治上的要求。他強調(diào)：“第一，我們要喚起人民為自己的利益而奮斗。”首先打破中國人“安分守己”的傳統(tǒng)觀念，以反抗精神維護自己的利益。“第二，我們要喚起人民為奮斗而聯(lián)合?！笔谷嗣裾嬲靼茁?lián)合的力量?！拔覀儾皇强總€人或三五人的力量，與惡勢力奮斗，因那勞苦而不易成功……必須有整隊的人民，因這樣的的激奮，有預備的掩護上來，才能有殺敵致果的效力。”“第六，我們要引導這種作戰(zhàn)的聯(lián)合，向政治上戰(zhàn)斗?！睆娬{(diào)“只有向政治上戰(zhàn)斗，以求人民獲得政權，用人民的力量建設，擁護而監(jiān)督一種為人民謀利益的政府，才真能有一種成功”?！暗谄撸覀円窟@種政治上的戰(zhàn)斗，實現(xiàn)真正的民治政治?！倍谌?、第四、第五條則是軍事上的要求。惲代英指出：“第三，我們要這種作戰(zhàn)的聯(lián)合，大家能受一種有紀律的訓練。我們不應當只知尊重自己的意見與便利，以造成人自為戰(zhàn)的現(xiàn)象。我們要求步伐整齊。要在比我好的意見，與我相似，乃至比我相差不多的意見面前，犧牲自己的意見，以服從團體。個性與我見的過于發(fā)展，只可以破壞作戰(zhàn)的團體，使敵人的地位鞏固。這不是我們的幸福。”“第四，我們要這種作戰(zhàn)的聯(lián)合，大家能注意監(jiān)督領袖。我們要在戰(zhàn)爭的方略中，服從領袖的指導，這固然是必要;但是我們要使每個人注意我們所以服從領袖，是因為領袖可以指導我們做有利于我們的事情。我們要監(jiān)督領袖，謹防領袖利用我們，謀他自身的利益，而引我們做不利益的事?！薄暗谖?，我們要利用各種機會與目標，使這種作戰(zhàn)的聯(lián)合，練習作戰(zhàn)。從來社會的凝結，戰(zhàn)爭是一個重要的力量。我們不能夠靠講道理結合什么有力的團體。我們要鼓吹反抗強權的學說，而且引他們向各種黑暗的勢力作戰(zhàn)。”文章最后惲代英提出“趕快組織作戰(zhàn)的軍隊，為民治政治，向一切黑暗的勢力宣戰(zhàn)”。

這篇文章是惲代英最早論述武裝斗爭思想的著作，也是我們黨較早提出武裝斗爭的思想。不僅提出組織自己的軍隊的命題，而且提出了只有廣泛發(fā)動人民，才能為軍隊的建立、發(fā)展、壯大提供堅強后援;提出了加強軍隊的紀律建設，處理好自由與紀律的關系，統(tǒng)一軍隊的意志，把軍隊鍛造成能戰(zhàn)斗的集體;提出了處理領袖與軍隊關系問題，既要服從黨的領導，又要建立有效的監(jiān)督機制，保證革命軍隊在正確的航向上前進。這些重要思想對后來我軍的創(chuàng)建、鞏固和發(fā)展，對黨對軍隊絕對領導原則的確立，提供了重要歷史經(jīng)驗。

（作者單位：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科研規(guī)劃部）

責任編輯 /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