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愛婭
“小時候的過年,那真的是香啦!”姑奶奶常常這樣自言自語。對于她的自言自語,年輕人不以為然,也就沒有誰去滿足她所念叨的那個“香”。
姑奶奶年邁以后行動不便,就更加的懷舊,更加的念叨得厲害了,尤其是在吃的問題上。一日,她央求我:“愛!今年過年時,你一定要幫忙給我炆一鍋香,我已經(jīng)幾十年都沒有嘗過了,真的特別想嘗嘗。”因為她沒有女兒,有什么話喜歡跟我這個侄女兒說。
“什么叫一鍋香?”我莫名其妙。
“這都不知道?就是把雞、鴨、鵝、豚、豬肉許多腌貨一鍋炆嘜!”
“許多東西一鍋熟,成了什么糊涂樣兒?怎么吃?。俊蔽矣X得姑奶奶是老糊涂了,那樣的一鍋燴,還叫美食么?
“那才叫香啦!幾里路都能聞得到的,我現(xiàn)在特別想嘗嘗那一口,你就幫我一次忙吧!”看來姑奶奶不是隨便的嘮叨,她是在非常懇切地央求我。
“您教我怎么做,我來試試看。”為了滿足姑奶奶的這一愿望,我決定幫她這個忙。
“你把風干雞,風干鵝,臘肉,咸鴨,咸雞肫,還有干豚,臘肉用清水浸著,浸軟了,放在大鍋里加水滿起來,什么作料都不要,用大火燒開,再用小火炆?!蔽易屑毜芈牴媚棠痰姆愿?,想想也不難,不就是把所有的臘貨,放在一只鍋里烀啦么!
可是,到我動起手來就犯難了。臘肉、咸鴨家里有,市場上更有。那些風干雞和鵝怎么能弄得到呢?我問姑奶奶,姑奶奶也犯了難,“是?。‖F(xiàn)在有冰箱,沒人做風干雞了?!?/p>
好不容易起的念頭又泡了湯。姑奶奶不再要我去做那“過年的香”了,她自顧自地沉浸在小時候的年香味里。
“非得有風干雞和鵝,味道才香得正。那個香味,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那時候,等天氣進九之后。家家都殺豬、殺鵝、殺鴨,腌臘貨準備過年。我娘也做一些風干的雞和鵝,味道特別好?!惫媚棠陶f她娘把雞和鵝放血后,不扒毛。把雞鵝開膛扒掉內(nèi)臟,在雞或鵝的肚子里,塞上鹽和生姜香蔥等作料,再縫起來,掛在陰冷通風處風干。到過年時,取下來扒毛洗干凈,和其他臘貨一道炆,“香透了!”姑奶奶說著說著,神情似被那香拽了去。
“正月里,來客多,一次要炆一大鍋臘貨。鍋里的湯熬得白白的,就像現(xiàn)在的牛奶一樣的白。炆到那些臘貨快熟時,那個香啦!現(xiàn)在人真的是想不出來的。我小時候,過年時,我娘開始炆臘貨了,我就靠著鍋臺不走開。我娘就在那風干雞上,扯下一小塊塞到我嘴里,讓我不要在鍋臺邊擋事情。那一小塊雞??!說不出來的又香又好吃。哎!我再也聞不到那香,嘗不到那味道了。”姑奶奶為那不再有的香和味,語氣里充滿了失落。
為了不讓八十多歲,行動不便的老人失望。大年三十這天,我在沒有風干雞和鵝的基礎(chǔ)上,將那些臘肉、咸鴨和咸雞豚等等的臘貨,用水浸淡浸軟后,照著姑奶奶的說法放在一起炆。開始時,那各種臘貨在一起的氣味,并不好聞,腥膻味沖得很,我以為我的心思不得實現(xiàn)了。
后來,在慢火微燉的期間,漸漸地有了香氣,并逐漸濃郁了起來。臘香氣味蓋住了腥膻氣,有點像姑奶奶說的那樣好聞了。
炆!想象得出就是小火慢熬。趁此期間,我陪著姑奶奶說話,有意把話題提到以前過年時炆臘貨的香味上。
姑奶奶似是悟到或聞到了什么,突然激動起來:“愛!是你在炆臘貨嗎?好香啦!就是這香味道,不過,我娘那時的臘香味比這還要好!”
“走!到廚房里看看去。”我攙扶著姑奶奶把她引到了廚房。老人家望著一鍋在突突跳動的臘貨,竟然把手伸向了鍋里,要掐那臘雞吃。我嚇了一大跳,如果把她老人家燙壞了,是如何得了?
我忙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學著姑奶奶形容她娘的樣子,扯下一小塊臘雞肉,塞到她的嘴里。她用那缺牙的嘴,慢慢地嚼,慢慢地品,竟然眼睛濕潤了。
一大鍋的臘貨,姑奶奶只吃了那一小塊,她說她夠了。她說她不是為了吃,只是想。她說她只是想聞那香味。聞到了,這年過得就多了一重好滋味,心思也了了。
我除了感慨還有感動:這么簡單的一鍋臘香味,竟幫助了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家,完成了念叨已久的鄉(xiāng)愁。
責任編輯:李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