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灼痕
簡介:我叫韓揚,受雇武林盟,是一名光榮的江湖調解員。因我業(yè)績實在突出,上司交給我一個棘手的任務——勸殺手從良。
1.例行調解
我叫韓揚,受雇武林盟,是一名光榮的江湖調解員。眾所周知,江湖各門派動不動就論劍啦、火拼啦、尋仇啦,戾氣太重,不利于武林和諧。
故而,盟主思慮再三,設下這個高薪且有編制的公務員職位,面向整個江湖招聘。
而我,成功地在一百多位應聘者中脫穎而出。
之后幾年,無論是門派糾紛,還是夫妻打架,無論是華山論劍,還是口舌之爭,刀光劍影中總有我忙碌的身影……
因我業(yè)績實在突出,上司看中我的無窮潛力,為表信任,交給我一個棘手的任務,甚至特意為此開了場動員大會,以示鼓勵。
“勸殺手從良?”
我震驚。上司見我退縮,拍著我的肩保證:“回來就給你升職,放手去做。武林盟是你堅強的后盾。”
看在升職的分上,我接受了這個威脅人身安全的任務。
日夜兼程地趕到殺手組織妙音閣門前,我正好碰上出門干活的鳳十七。
我攤開畫像確認一遍,又開口確認第二遍:“妙音閣常年業(yè)績排名第一、人稱鬼見愁的鳳十七?”
身材頎長、腰懸彎刀的年輕女子停下腳步,側身挑眉:“找我有事?”
我趕緊自報家門,順便道明來意:“因你殺人如麻、血債累累,實在影響江湖穩(wěn)定?!?/p>
我一邊說,一邊觀察對方的神色,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動手把我宰了。
然而,她不僅沒露出一絲不滿,反而頗為認可地點頭:“感謝夸獎。”
嗯,這個人的三觀有待糾正。我動手在小本本上記下調解突破點,繼續(xù)道:“所以武林盟派我過來……”
沒等我說完,她唰的一聲拔刀:“想消滅我?沒門兒!”
我嚇得筆都掉了,趕緊解釋:“不、不、不。我不是來消滅你的,我是來例行調解,勸你轉行的!”
刀鋒唰的一聲回鞘。
鳳十七興趣缺缺:“對不起。我很熱愛自己的本職工作。”
這人三觀歪得有點厲害,性子也有點急。
我捧著小本本,語重心長地說道:“殺人違法。雖然我們武林人士死亡率是比普通人高一些,武林法典也不像普通法律那樣嚴格,但你這樣……”
鳳十七瞥我一眼:“你看我像遵紀守法的人?”
多年的調解經(jīng)驗告訴我。若你多給對方正向反饋,對方不自覺便會向那個方向靠攏。
于是,我違心地點頭:“長得漂亮的人多半心善,雖然你現(xiàn)在走上了邪路,但總有一天你會走上正義的道路?!?/p>
鳳十七下結論:“你瞎了?!?/p>
說完,她拔腿就走。
我趕緊追上去:“被你殺的人,也有親人,他們也是別人的子女,別人的父母,別人的妻子丈夫,上有老,下有小的……”
她猛然停住腳步,滿臉冷漠:“這次的任務目標沒有?!?/p>
沒有?上沒老,下沒小。
我急道:“孤寡老人更不能動了。人家都已經(jīng)這么可憐了?!?/p>
等等。
“你要殺誰?”
我怎么覺得不太妙呢?
鳳十七咯咯一笑:“少林方丈,五更大師?!?/p>
我沒想到這么順利就套出話來。他們妙音閣的規(guī)矩,原本是不能隨意透露客戶和目標信息的。
“你莫不是在騙我?”
鳳十七輕蔑地望我一眼:“就算告訴你。你又奈我何?”
她的臉上滿滿寫著的都是“藝高人膽大”的自傲。
這人還很狂妄啊。
2.堅持不懈
狂妄的鳳十七撂下這句狂妄的話,便如一陣煙般跑遠了。
我站在原地、眼睜睜地望著她的身影迅速縮小成一個黑點,兀自搖頭嘆氣。這次的調解任務,任重而道遠啊……
半個時辰后,我在鐵鋪門前截住了把玩梅花鏢的鳳十七。見到我,她鳳眼圓睜,滿臉見到鬼的表情,視線往我身后一掃,又移回來,詫異道:“你怎么來得這么快,我明明用了內力……”
我臉不紅,氣不喘,抬手示意她稍后。
鐵鋪旁邊有家書肆,我迅速過去,買了本書。臨走帶出的微風吹起鳳十七的發(fā)絲,等我拿著書回來時,那幾根發(fā)絲堪堪落回原位。
至此,鳳十七總算愿意正眼看我了,她用一種玩味的語氣:“韓揚,你的輕功很漂亮嘛。”
所以,我才能在她企圖甩掉我時,輕松追上她。
這也是為何我能淘汰掉一百多名競爭者,順利奪得調解員職位、獲得編制的原因。
畢竟,想要做好調解工作,首先得能纏住調解對象。
說到這個,我還是很自豪的,當即挺起胸膛驕傲道:“江湖里絕對排得上號。”說完,我把懷中的磚頭,哦,是磚頭樣厚重的書遞過去,“送你的。各大門派掌門人誠意推薦作品?!?/p>
鳳十七低頭一看,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武林法典》?”
看看,法典堂堂正氣,把鳳十七都給鎮(zhèn)住了!
我一邊竊喜,一邊企圖恐嚇:“里面有各種犯罪以及對應刑罰,什么五馬分尸啦,腰斬啦,斬首啦……”
鳳十七是個聰明人,立馬會意。只聽她冷笑一聲:“刑罰?先抓住我再說吧?!?/p>
說完,她轉身欲走,卻被我拽住了袖子:“話不能這么說。雖說我們武林盟以慈悲為懷,調解為上,但你也不能小看我們的實力。執(zhí)法門的同僚們還是很……”
鳳十七:“停!你怎么這么啰唆。”
哎呀,啰唆是我們這行的基本素養(yǎng)。
我堅持不懈地遞書:“你就看看嘛?!?/p>
好好讀讀,糾正一下三觀。
鳳十七眨眨眼睛,突然想通了:“你說得對?!彼?,展示手中的梅花鏢和彎刀,“但我身上東西太多了。這法典先放你那兒。過會兒你再給我。”
她說得也有道理。她雖然是個殺手,可也是個女孩子,哪里有讓女孩子拿重物的道理?!
我點頭,抱住法典,亦步亦趨地跟在鳳十七的身后。
拐彎時,她猛然頓住腳步,抬手沖街角一指:“快看!那兒有人胸口碎大石?!?/p>
好奇心促使我轉過頭去。我再轉回來時,鳳十七已經(jīng)跑遠。
我:……
這人怎么丟三落四的?!
“你的書還在我這兒呢!”
再次追上鳳十七時,她的臉沉得可以擰出水來,素手按刀把,隨時都能抽出兇器:“你跟定我了是嗎?”
我的內心瑟瑟發(fā)抖,努力穩(wěn)住聲音:“你還去殺五更大師嗎?”
鳳十七瞇眼:“當然。”
這下我答得就理直氣壯了:“那我必須跟著你!”
鳳十七被噎住了。
她捏住刀柄,用力,又松開,泄氣般道:“你愛跟就跟吧。”
好的。我會的。
3.和平共處
就這樣,我和鳳十七勉強建立起和平共處的友好關系。
既然如此,也是時候加強調解深度,跟她推心置腹,探討一下她非得做殺手的內因了。
“鳳十七,你平日里是不是覺得生活特別無趣,世界特別灰暗?”
我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趨地問。
鳳十七挑眉,瞥我一眼,并不回答。
我只能再接再厲:“所以才做殺手找刺激,順便探尋人生的意義?”
如果正如我所推測的這樣,那么,想要讓她轉行,就得從引導她發(fā)現(xiàn)世界的美好開始。做調解,就是要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鳳十七的腳步漸漸慢下來,最終停在街邊小乞丐的身前。她探手入懷,掏出兩枚銅板,丟進破碗里。衣衫襤褸、黑不溜秋的小乞丐連連道謝。
她揚唇一笑,和善道:“去買點東西吃吧?!?/p>
眼前這一幕,把我看得直發(fā)愣。妙音閣排行第一、殺人如麻的女魔頭,竟然在路邊接濟乞丐。她心地有這么善良?
沒等我合上張開的嘴巴,鳳十七便整肅面容,回頭對我道:“我覺得生活挺美好的。業(yè)余偶爾做做慈善,這就是我人生的意義?!?/p>
她完全推翻了我的猜測。
我不由得懷疑她是故意跟我對著干。
“那你為何還要做殺手?”
我倒要看看,她還能編出什么理由。
鳳十七想都沒想,脫口而出:“當然是為了掙錢嘍?!?/p>
哦。原來如此。這倒也說得通。
既然根源找到了,那接下來的調解就好做了。我拉開架勢,迅速進入狀態(tài),語重心長道:“十七啊,古話說得好,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要掙錢的想法是沒錯的,都是為了更美好的明天嘛!但你不能以犧牲別人的性命為代價,更何況,勤勞致富……”
“等等!”鳳十七打斷我,“我怎么沒有勤勞致富了?!”
她漂亮的眼睛里寫滿不服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三百六十天都在工作?!?/p>
呵呵。我終于知道為何上司用“殺人如麻”“血債累累”來形容這位殺手界的標兵了。
我及時轉變話鋒:“勤勞致富,也有很多方式,不一定要做殺手。”
我結合案例說明:“比如我吧,因為輕功好,以前做過一段時間梁上君子,賺得確實不少,可是也累呀。晝夜顛倒,都是夜班。別人問起來,職業(yè)也不光彩。后來武林盟招聘,我就去了?!?/p>
鳳十七很驚奇:“武林盟這么兼收并蓄?有前科的人也收?”
我趁機為組織宣傳一番:“回頭是岸,及時收手吧。你看我現(xiàn)在,吃皇糧,有編制,旱澇保收,還沒失業(yè)風險?!?/p>
鳳十七:“嗯。也沒法暴富?!?/p>
這話扎心了。
“你這輩子,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無趣。你以前做賊的時候,是不是業(yè)績不佳,這才墮落到做武林盟的走狗?”
怎么突然攻擊起我來了呢?!
明明我的本意是以我為例,勸她轉行來著!
然而,案例起到了反效果。
鳳十七堅定不移道:“除非我財務自由,否則是不會收手的。你放棄吧?!?/p>
調解就這樣陷入僵局。
4.少室山下
眼看快到少室山,調解卻毫無進展,我焦慮到大把大把地掉發(fā),整晚失眠。夜深人靜,我正盯著枕頭上的發(fā)絲,擔憂自己英年早禿,便聽走廊上傳出動靜。
我立馬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把眼睛湊去門縫間。
鳳十七一身黑色夜行衣,飛快地掠過走廊——她夜探少林寺,看來是準備動手了。
我靠在門板上,心臟怦怦跳。這次調解,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看來,我得采取非常手段。
次日,我起個大早,去大堂點了不少吃的,拿托盤給鳳十七送去。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堵住門,不讓我進去。
我諂笑:“這不是快到少室山了嘛。我的時間不多了,當然得對你好點兒。不然怎么完成調解任務呢?”
她點點頭,頗認同:“倒也是?!?/p>
她讓開位置:“進來吧?!?/p>
我坐在桌邊,給鳳十七盛一碗熱氣騰騰的桂花元宵:“嘗嘗?!?/p>
鳳十七拿起勺子,開動前瞇眼道:“我警告你,小恩小惠就想讓我改行,不可能。”
我殷切地盯著勺子,根本沒聽清她說啥,敷衍地嗯兩聲。
她總算喝了湯。可惜,只喝了一口,她便嫌棄:“糖罐倒了?甜得發(fā)膩?!?/p>
發(fā)膩就對了。為了讓迷藥的味道不那么明顯,我特意多加了兩勺糖。她倒確實沒發(fā)現(xiàn)異常,卻也沒再動元宵。
真是成也是糖,敗也是糖。
我只希望迷藥給力,一勺讓她暈。這樣我就可以帶著她離開少室山,為自己多爭取一點調解的時間。
天遂人愿,鳳十七吃完早飯,拿起包裹,打算上路。她剛推開門,便頓住腳步。
這是犯暈了?
我欣喜地問:“你感覺怎么樣?”
她的聲音聽上去冷靜又冷酷:“不怎么樣。”
不怎么樣就對了!
我剛想上前扶住她,就聽她握刀,揚聲道:“執(zhí)法門的人?”
嗯?執(zhí)法門?
“各位攔住我,是想抓我歸案嗎?”
歸案?不、不、不。武林盟向來充滿人文關懷,即使對鳳十七這樣的危險分子,也都優(yōu)先采取調節(jié)方式解決問題。
“鳳十七,你乃江湖頭號毒瘤。我們今日是奉盟主之命,來取你性命的!”
我感覺臉有點疼。
鳳十七突然轉身,沖我冷笑:“韓揚,怪不得你在桂花元宵里下藥!原來是為了給執(zhí)法門打輔助啊?!?/p>
她微微揚唇,鳳眼中隱含失望。
這失望尖銳地扎進我的胸口,不知怎的,我很害怕她誤會。
“不是的。我給你下藥……”
——只是想給自己多爭取點調解時間。
“呵。你確實給我下藥了。”她抽刀在手,語氣狂妄,“以為給我下藥,就能拿住我?韓揚,你太天真!”
鳳十七身后仿佛長了眼睛,刀鋒穩(wěn)穩(wěn)地斬向執(zhí)法門同僚。
我心急如焚,怨怪執(zhí)法門前來添亂,卻也知道鳳十七的失望是沒錯的:執(zhí)法門之所以能找到鳳十七的蹤跡,是因為我早就通報過她此次的目標。
打斗從門邊轉移到室內,家具一片狼藉。
鳳十七戰(zhàn)斗力強悍,一對多絲毫不落下風,然而,她終究是低估了迷藥的分量,我眼睜睜地看她在回刀隔擋時一個趔趄,險些受傷。
“韓揚!你到底放了多少迷藥!”
也就比正常多五倍的量吧。
我蜷縮在角落,覺得再這樣下去,我的調解任務可以直接結束了。
不行!我不能讓執(zhí)法門搶走我的業(yè)績,更不能讓鳳十七受傷。
這一刻,我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站起身,沖進了戰(zhàn)場。
5.任務完成
我扛著鳳十七拔足狂奔。
她剛開始還很不甘心地在我背上手舞足蹈,嚷嚷著要回去再戰(zhàn)三百回合。后來大概是迷藥起了作用,她漸漸沒力氣掙扎,嘴上卻沒閑著:“韓揚,你有毛病啊。我馬上要贏了,你跑出來把我?guī)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臨陣脫逃。”
我實話實說:“那么濃一口迷藥,你要不走,現(xiàn)在就敗了?!?/p>
我的后腦勺一疼,她嘴硬:“敗什么敗。不吉利。”
說完,她又道:“放我下來,我有點暈。”
看來,藥店老板沒騙我,這藥勁兒挺強。
我趕緊放下鳳十七,找棵樹讓她靠著。自己抱膝坐在她的旁邊:“你歇會兒,我?guī)湍阃L?!?/p>
鳳十七卻不睡,她睜眼望著我,表情頗復雜:“韓揚,我發(fā)現(xiàn)你這人真的有毛病。下藥的是你,救我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樣?”
她大概是迷藥上頭糊涂了,竟然承認我救了她呢。
心里有點甜,我忍住笑:“我給你下藥,是想給自己多爭取點調解時間。誰知道執(zhí)法門會突然出現(xiàn),企圖竊取我的勝利果實?!?/p>
鳳十七好像明白了,恍然大悟道:“你們武林盟內部競爭這么激烈呢!”說完,她用飽含理解的目光望住我,“我懂。妙音閣競爭也挺激烈的?!?/p>
我感覺我們的兩顆心更加貼近了。
如此時機,怎能錯過?!
我深情地回望住她,推心置腹道:“鳳十七,求求你了。改行吧。”
她一愣。
我見此路不通,趕緊另辟蹊徑:“暫時不改行也行。至少少林方丈就別殺了?!?/p>
一口吃不成胖子,調解也要一步一個腳印來。
鳳十七望著我,沉吟片刻,仿佛下定什么決心般:“好!”
我:……
我沒想到這么容易,一時有些不敢置信:“你說什么?”
她清清嗓子:“我說好?!?/p>
我確定:“放棄謀害少林方丈?”
她點頭:“對?!苯又?,她又補充道,“同時改行?!?/p>
我的心頭涌上狂喜,又隱隱有些不安。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改行?”
她反常地好脾氣:“對。聽你的,改行?!?/p>
我就說嘛,功夫不負有心人,我一定會成功的!
“需要我給你寫個保證書什么的嗎?保證改邪歸正?!?/p>
鳳十七想得還挺周到。
我依言拿出文書。整個人都沉浸在不真實感中。
待鳳十七簽好文書,揮手跟我道別,我才驚覺:任務完成,我沒必要再跟著鳳十七,該回武林盟復命了。
不舍的情緒涌上來,我一步三回頭地囑咐:“那個,你以后要好好做人,如果實在缺錢,就來找我?!蔽疫€記得她說她做殺手是因為想掙很多很多錢。
“那個,如果不知道改行做什么,就來找我,我給你做職業(yè)規(guī)劃?!?/p>
鳳十七笑瞇瞇地調侃:“你們售后服務挺好呀。”
她笑得真好看。我更不舍了。
6.百口莫辯
鳳十七能改邪歸正,我是欣慰的。跟她相處半個月,我對她多少有些了解,她這人雖然囂張跋扈、狂妄自大、說話直接還三觀不正,但內心還是善良的。
等等。三觀不正?
一個三觀不正的人,會那么輕易就放棄自己堅持的東西?
她說不殺方丈就不殺方丈,她說改行就會改行?
如果她騙我呢……
想到少林寺血流成河的場景,我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不行,我得回去確認一下。
我趕到少林寺時,天剛蒙蒙亮。掃地小僧拿著大掃帚客氣地問:“施主,您找誰?”
我因爬山有些氣喘:“你們方丈呢?”
小僧回道:“方丈在禪房打坐。施主,您有預約嗎?”
當然沒有。
拿出武林盟的令牌虛虛一晃,我往里沖。小僧武功沒練好,只能跟在我的后頭大喊:“施主,你不能進去!”
他一路追,我一路跑。
跑了兩步,我回頭問:“禪房在哪兒?”
小僧:“不告訴你!”
他的眼神卻出賣了他。我趕緊往他的視線方向跑……
看見須發(fā)花白的五更方丈好端端地坐在屋子里,我松了口氣,覺得自己大概是誤會了鳳十七。
小僧此時追到,拽住我往外拖。
放心的我說道:“別拉,別拉。我自己走。”
我一邊走,一邊疑惑,方丈的院子這么大,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邁出院門的那一瞬,我又回頭看了一眼,正見高大的銀杏樹上飄下一個翩躚的身影。
鳳、鳳十七?!
她穿著銀杏葉同色的短打,不知已在樹上潛伏了多久。
我心頭一震,立刻折返。
鳳十七的彎刀砍向方丈……
我大喊:“住手!”
鵝毛翻飛,披著袈裟的“方丈”倒下,竟是個假人。
踏進禪房的我錯愕。
沒等我弄明白,突然從四面八方多沖出許多人來,各個穿著執(zhí)法門的制服。
糟糕。這是個陷阱,我早該知道的——
出任務前,上司給我辦的動員大會上,一字一句言猶在耳。
“這次行動,上頭很重視,鳳十七雖然是壞分子,但例行的人文關懷還是需要的,所以,我們派你去調解。調解當然是無效的,你失敗后,執(zhí)法門會接手,你只需要把調解過程中探聽到的消息傳回組織……”
我打斷上司:“如果調解有效呢?是不是就不制裁鳳十七了?”
上司皺眉:“調解不可能有效。但……行吧,算你說得沒錯?!?/p>
當時我問這話,是不甘心調解還沒開始就被斷言失敗。
后來遇見鳳十七,我覺得她沒我想象中的那么壞,甚至有時坦率得可愛。
我執(zhí)著地做調解,說服她改行,與其說想救方丈,不如說我是想救她。
眼前局勢危機,情急之下,我脫口而出:“鳳十七,你騙我?你又回來了。你回來干什么?!”
她這一回來,便辜負了我全部的心血。
然而,鳳十七不吃我這套。她提刀冷笑:“韓揚,這話該我問你吧?你就沒有騙過我嗎?你給我下藥,透露消息給執(zhí)法門。什么調解?什么內部不和?你們武林盟的人都是一伙的!你們根本沒打算放過我!”
她說得句句屬實,我竟百口莫辯。
即使這樣,我也不能讓她死,絕不能!
我當即掏出她簽下的文書,轉身對執(zhí)法門的人道:“這是鳳十七簽下的保證書。她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打算改邪歸正了。按照程序,你們不能制裁她!”
執(zhí)法門的人嗤笑:“保證書?書面保證有什么用?你看她哪點有想要改正的意思?!?/p>
我沉默。
執(zhí)法門的人又道:“要我說,調解部門純屬多余。沒有強制措施,有誰會把調解當回事?!”
這話貶低了我的職業(yè),我不愛聽。
“反正你們不能動她!”
我拿著保證書擋在鳳十七的身前。
對方有些猶豫,有人竊竊道:“老大,調解部是盟主親自設立的,若是不給面子,回去不好交代?!?/p>
我暗暗松了口氣。
“那就先把她帶回去。聽盟主的意思吧?!?/p>
執(zhí)法門商量完畢。我以為事情圓滿解決了。
然而,耳邊突然傳來嗤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韓揚,你以為我會承你的情?”
鳳十七緩緩從我的身后走出:“你又憑什么以為,我會乖乖地跟你們回去?”
我剛想說話,她便一刀劈來,我手中的保證書立馬碎成渣。
我冒著張口吃到一嘴碎紙屑的風險,苦苦地勸說:“鳳十七,你別執(zhí)迷不悟,回頭是岸啊。”
她執(zhí)刀在手,腰背挺直,眼角眉梢皆是寒涼——
“回頭是岸?哪里有岸。手握屠刀,我才能活!”
她說著,率先沖向執(zhí)法門眾人。
我還想說話,卻什么都說不出來。所有的情緒都堵在嗓子眼,堵得我心疼。
這樣孤注一擲的鳳十七,莫名令我心疼。
7.目標明確
鳳十七手中的刀疾如閃電,不過片刻,執(zhí)法門眾人哀哀倒了一片。
她站在人群中,裙擺染血,囂張道:“身手這么弱,還妄想執(zhí)法?!”
受傷的眾人不僅傷身,還要被扎心。
我捂住小心臟,悠悠地松了口氣,本以為鳳十七要大開殺戒,結果只是打傷對手。我沒看錯人,她的內心還是善良的。
我正感慨著,鳳十七瞥我一眼,直直地越過我,往內室去了。
往內室去了?
真正的五更大師待在內室!
我趕緊跟進去,正看見鳳十七舉起染血的刀,沖須發(fā)皆白的方丈揚唇獰笑。
“鳳十七,住手!”
我仗著輕功優(yōu)勢,迅速插到兩人之間,張開雙臂,阻止鳳十七的舉動。
“你都已經(jīng)改邪歸正了,為何還要殺五更方丈?”
鳳十七的表情很有些古怪,她瞪著我:“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改邪歸正了?”
我兩只眼睛都看見了!
我理直氣壯地指著門外示意:“作為一個殺手,你破例手下留情,沒殺他們?!?/p>
鳳十七哭笑不得,反問:“我為什么要殺他們?”
當然是因為他們企圖阻止她完成任務,還設下陷阱,企圖把她捉拿歸案。
“殺他們有人給我錢嗎?”
我:……
我老老實實地答:“沒有?!?/p>
鳳十七:“那不就得了!”
這人還真是目標明確。
“韓揚,你讓開!”
我執(zhí)拗:“不讓。你已經(jīng)簽過保證書,你不能殺方丈?!?/p>
鳳十七瞇眼:“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我瑟縮一下,有點心虛,但還是堅持,繼續(xù)苦口婆心地勸道:“鳳十七,你收手吧。等我回去跟盟主闡明情況,盟主深明大義,一定會對你從寬處理的?!?/p>
鳳十七回復我一個字“滾”,順便踹我一腳,把我踢到一邊。
我當真在地上滾了兩下。
雪亮的刀鋒映著朝陽,折射出的光線,在我眼前一晃而過……
“嗯?他死了?!?/p>
他死了。五更方丈死了,我沒能保護他。
我難受地懺悔:“方丈,對不起?!?/p>
鳳十七揪著我的衣領強行把我拖到床前:“你對不起他什么啊?他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
鳳十七判斷:“他年紀大了,估計受不了刺激。”
然而,剛才外面的打斗實在太刺激了。
我:……
人不是鳳十七殺的?
太好了。我不用愧疚了。
咦?鳳十七殺人,我為何感到愧疚?
這是什么道理?
8.色厲內荏
五更方丈死了,不是鳳十七殺的。
突然之間,我和鳳十七的任務都完成了。我倆面面相覷片刻,鳳十七率先反應過來,吹聲口哨,叫來一只信鴿,給妙音閣送了信,告知閣主,任務完成,可以聯(lián)系客戶收尾款了。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的心情似乎不錯,任由我跟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不回武林盟復命?”
我搖搖頭,鼓起勇氣道:“我要跟著你。”
鳳十七奇怪:“我回妙音閣,你跟著我進賊窩?”
猶豫再三,我還是實話實說:“我懷疑這是一個陰謀。”
說完,我認真闡述了動員大會上的所有內容,嚴肅地望著鳳十七。
鳳十七也嚴肅起來,她嚴肅地問:“所以呢?”
都這么明顯了,她竟還沒想到。
我著急:“調解只是幌子,他們的目標就是制裁你?!?/p>
鳳十七聳肩:“他們不是來過了嗎。沒成功?!?/p>
她身上的狂妄勁兒又出來了。
我只能繼續(xù)道:“我懷疑制裁你只是個開始……”
他們的目標是整個妙音閣。
鳳十七點點頭:“有道理。但我的師兄弟姐妹和師父,都不是吃素的?!?/p>
她滿臉不在乎,我有種好心被當驢肝肺的焦慮感:“武林盟人多勢眾,最后只會兩敗俱傷?!?/p>
鳳十七蹙眉,目光在我的臉上猶疑好久,這才慢吞吞地道:“韓揚,你變了?!?/p>
“你以前對武林盟很有歸屬感的,可你現(xiàn)在屁股坐歪了,歪到妙音閣這邊了?!?/p>
這大概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另類說法。
情急之下,解釋脫口而出:“我不是,我沒有。別誤會。我只是想保護你!”
鳳十七一愣:“保護我?”
她大笑:“你哪里來的自信可以保護我?”
我也覺得自己失言,但還是硬著頭皮道:“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帶你逃跑嘛?!?/p>
鳳十七不笑了,她眨眨眼睛,警惕道:“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你在醞釀什么陰謀?你突然對我這么好,我有點害怕?!?/p>
我:……
誠實是一種美好品格。
我有時候就是太誠實了。
“鳳十七,我喜歡你。”
這是我剛剛得出的結論。
鳳十七瞪圓眼睛,仿佛受到了驚嚇。
她死死地盯著我,醞釀半天,大聲道:“別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原諒你!”
說完,她一溜煙跑遠了。
唉,明知跑不過我,還要逃跑,這是怎樣一種自不量力的精神啊。
等等,她剛才不會是害羞了吧?
她那么大聲說話,色厲內荏?
9.集體改行
我猜得沒錯,盟主的目標是整個妙音閣。
我和鳳十七趕到時,妙音閣門前的空地上已經(jīng)人山人海。最外圍是嗑瓜子看熱鬧的,正中間是對峙中的閣主和盟主。
閣主:“讓我們除掉少林方丈的客戶,竟然是你?”
盟主:“五更方丈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他主動配合我設下圈套,方便我們各個擊破?!?/p>
確實,鳳十七以一當百,會給武林盟的圍剿帶來很多麻煩。
閣主大怒:“我抗議,你們這是釣魚執(zhí)法!”
盟主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閣主又傷心道:“我可憐的十七,你死得好慘啊……”
我:……
鳳十七火冒三丈:“師父對我也太沒信心了吧!師徒多年,他竟然這么不了解我?!”
她站起身就要往上沖,我死死地拽住她:“冷靜,冷靜。再聽一會兒?!?/p>
她想掙脫,抬頭看看我,止住動作,隱忍道:“你放手?!?/p>
我趕緊勸慰:“他們在明,我們在暗。說不定待會兒能出其不意呢?!?/p>
“別哭了。”盟主等了又等,終于怒道,“你們可是殺手組織??!面對死亡,能不能淡定一點?”
閣主擦擦眼淚,抽噎著問:“你想怎樣?”
盟主:“代表正義鏟除你們!”
局勢緊張,一場火拼一觸即發(fā)。
我正看得津津有味,便覺得胳膊有點疼,轉頭看見鳳十七面色陰沉地瞪著我。她的手正牢牢地掐住我的皮肉。
“你的出其不意呢?”
“不是說要保護我嗎?”
“你不是很擅長調解嗎?”
“快去!”
……
沒等我做好準備,鳳十七就把我推了出去。
幸虧我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調解員,雖然蒙了幾秒,但馬上就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