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蕭
01
一覺醒來,我發(fā)現(xiàn)為時已晚。
對放學鈴聲一向警覺的我,竟然沒有在整點清醒,也就失去了逃跑的先機。
窗外走廊,靳然在人潮中逆流而上,眼看就要到達我們班門口。在劫難逃的預感令我恐慌,迫不及待地想找個理由盡可能地拖延。于是,我跑過去,一把拉住正收拾書本的學霸,聲情并茂地懇求他:“留下來吧,就一會兒。”
學霸莫名抖了抖,半推半就地被我拉到了同桌的位置上。
于是,等靳然站在門口,喊我該去訓練時,我有理有據(jù)地表示:“你先去操場等我吧,學霸講完這道題,我就過去?!?/p>
靳然歪頭,看著我的眼睛里仿佛充滿了疑惑。
我心里默默祈禱,如果他就此離開,我愿意一個月不吃肉。但事與愿違,他在我的注視下非但沒有離開,還一腳踏進了教室:“反正我也沒事,等你一起吧?!?/p>
我咬咬牙,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義正詞嚴:“等人最是無聊了,你去操場吹吹風吧,別讓我有負罪感。”
靳然抬起眼皮掃了我一眼,隨后勾起嘴角:“你這么說,我很感動,但我覺得你分明是想支開我逃跑?!?/p>
身旁的學霸沒忍住,一下子笑出了聲??赡馨l(fā)覺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存在的價值,他拎起書包離開。
“我腿疼,我想休息一天?!蔽覓暝?。
“可以?!苯灰豢趹?,在我忽然迸發(fā)出喜悅的眼神里,補充說,“明天雙倍?!?/p>
一天五千米,雙倍一萬米,這根本不是鍛煉,而是謀殺!
我深覺不能再繼續(xù)坐以待斃,咬咬牙,破罐子破摔道:“我不想練長跑了!”
為了使目標達成,我還硬著頭皮進行了深度總結(jié):“女孩子小腿有肌肉太影響美感了,我好歹也是樂隊的門面擔當?!?/p>
“說得也對?!苯稽c點頭。
然而,吃了一塹的我只眼巴巴地等著下句。
“今天就不跑了,”他笑得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說出的話卻毫無人性,“改成游泳?!?/p>
果然!我就不該對靳然抱有一絲希望。
去游泳館的路上,我一直懊悔,如果時間能倒流,我一定狠狠地掐著自己,絕不笑出聲。
我之所以被迫接受慘無人道的訓練,是因為我本人——區(qū)區(qū)不才“白月光”樂隊的主唱,在經(jīng)過長達一月有余的訓練后,首次沖出校園演唱時,一個高音沒上去,還笑了場。
四周百十來號人統(tǒng)統(tǒng)被我的笑容感染,瞬間跟著一起哈哈大笑。這場演出事故,導致我們樂隊的優(yōu)秀吉他手和天才貝斯手的玻璃心碎成了渣,他們聯(lián)合向樂隊組建者——靳然,聲淚俱下地控訴,演奏生涯從未遭受如此的低谷深淵,讓我務必接受嚴格訓練,不然,他們就離隊出走。
我生平最討厭被人威脅!
于是,我在偷聽到這些控訴后,決定化被動為主動,主動向他們承認錯誤,表示我愿意接受訓練。
我只是萬萬沒料到靳然會對我下狠手。雖然第一天的訓練只有三千米,但對一個每天運動量不超過兩千步的少女來說,簡直是酷刑。
事發(fā)當場,我?guī)缀跞チ税霔l命,全靠一根可愛多撐著一口氣,第二天起床更是深感那雙殘腿根本不屬于我??山唤z毫不懂得憐香惜玉,見我如此慘狀,還硬拖著我去操場連走帶跑了三千米。
我很費解,溫柔小天使如我,怎么會有這樣狠毒的青梅竹馬?!
而且,我會笑場,都是因為他。當時,商場巨大的屏幕下,燈光忽然變亮,星星點點的小彩燈也開始閃爍。
我信心膨脹,正準備秀一下唱腔,忽然看到正對面,靳然毫無預兆地拉開一個像模像樣的應援手幅,土味情話和他那張生人勿近的臉有極大的反差,我一下子沒控制住表情。我委屈。
我同樣控制不住的,還有我游泳的速度。
泡在泳池里的我,柔弱不能自理,腿疼不能自抑。
02
唱功有沒有變好,我還不知道,但以眼見的速度變化的,是我的膚色。
我發(fā)現(xiàn)后的第一時間,哭哭啼啼地跑下樓給靳然發(fā)微信:“你下來!”
幾乎同時,我瞧見三樓的某扇窗被推開,靳然探頭向下看了一眼,又被我惡狠狠的目光勸退。愣了一秒后,他招招手,示意我上樓。
靳然一開門,我用手指著我的臉蛋,湊到他的眼皮兒底下:“你看看、你看看,跟蛻皮的這一塊皮膚比,我曬黑了多少!”
大概他心里有愧,臉上飄過一抹不自然的緋色,但依舊冷靜地等著我的后話。
我搖搖頭,痛心疾首地表示:“你再這么逼著我鍛煉,我怕是會喪失對樂隊的愛?!?/p>
靳然隨口說:“我新買的專輯剛收到,你想看嗎?”
瞄到桌上的封面,我瞬間忘記剛剛撂下的狠話,爽快地點了點頭:“要!”
只是,這半年我的近視越來越嚴重,尤其眼下,坐在沙發(fā)上根本不能看清我偶像的臉。
靳然從冰箱拿出飲料,看到我蹲在電視機前的垂涎模樣,忍無可忍地拽著我的衣領(lǐng)往后拖,我被迫后退兩步,順勢坐在了地板上。
他似乎嘆了口氣,從沙發(fā)上拿了墊子遞給我,自己也坐在旁邊。
我全神貫注地看MV的時候,聽到他沒好氣地喊我:“慕白,你要不要抹這個?”
我以為是吃的,敷衍地嗯了兩聲。過了幾秒,大概是見我沒有動作,靳然別扭地抬手,我忽然感覺臉上一涼。
“這是什么?!”
靳然扣住我的下巴,嫌棄地把我的臉轉(zhuǎn)了回去:“蘆薈膠,我見我媽經(jīng)常用,說對曬后修復很管用?!?/p>
我覺得有什么不妥:“可是,這一管是新的啊。”
身旁的人似乎瞬間呼吸一窒,我迅速扭頭,憤憤地朝他齜了齜牙:“你果然心虛了,該不會拿我當試驗品吧?!”
“……閉嘴吧你?!彼俅蝺春莸匕盐业哪樲D(zhuǎn)了過去。
我的竹馬性格真是暴躁,但我的臉上涼涼的,有些舒服,我也就懶得計較其他了。
一首歌結(jié)束,切換的間隙出現(xiàn)了幾秒鐘的空白,我聽到靳然忽然問:“你為什么喜歡他們?”
我搖頭晃腦,一臉得意:“因為他們溫柔而有力量,一直保持童真,擁有數(shù)不靜的新奇想法?!?/p>
靳然反問:“那你呢?好歹也算個樂隊主唱,希望以后被人提起你,評價就只是長得軟萌嗎?”
“我們樂隊能走那么遠嗎?”我吃驚地回頭,而且我這個趕鴨子上架的主唱,怎么也輪不到跟我偶像比吧。我都不知道這算不算在侮辱我偶像。
“在你啊?!北∧旱墓鈴募喆吧贤高^,沉浸其中的靳然,側(cè)臉有種堅毅的溫柔,說的話也像溫柔的風,“他們也是像我們這么大的時候才加入吉他社,開始做樂隊的。”
“可、可是……”
我還是覺得有什么不對,卻被靳然突然打斷:“腿不疼了吧?”
偶像的新歌又開始了,我點了點頭,示意他別再跟我說話了。
過了幾日,我忽然發(fā)覺我好像被靳然說服了。一開始,我對我們“白月光”樂隊的確是帶著一種玩票性質(zhì),總覺得有一天我們會分道揚鑣,或是被現(xiàn)實擊垮,在人生百年中,這也不過是用來吹噓的一段經(jīng)歷,但也許,我們也可以閃耀下去。
即便不能成為照耀別人的一束光,也總會留下某些閃亮如星的時刻。
03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刻苦訓練,我的唱功可能已經(jīng)今非昔比,連玻璃心的貝斯手都對我稱贊有加。
但靳然依然要求我每天準時鍛煉。
眼下,天氣一天比一天熱,我再三表示抗議,他才終于妥協(xié):只要我們能在月底的校園歌手大賽上被注意到,就對我適當放寬要求。
半個多月很快就過去。因為之前的演出事故,我隱隱有些擔憂,在后臺準備時,一直拖著靳然講話。他應該也看出來我很緊張,全程好脾氣得不像話。
在嘈雜的背景下,他湊近了一些:“你好好表現(xiàn),回頭我送你一份禮物?!?/p>
低沉的聲音在有限的空間里仿佛被顆粒化,我覺得溫熱的氣息吹得耳朵有些癢:“什么禮物?偶像的簽名海報嗎?”
“出息?!彼荒樓撇黄穑瑓s只是故弄玄虛地表示,“你可以期待一下?!?/p>
雖然疑惑了很久,但在此刻,這么一個近乎里程碑式的時刻,我忽然想起來,問:“你為什么要組樂隊?”
靳然一直做著“白月光”的類似幕后的工作,他替我們找場地、報名比賽、安排排練時間,明明這么麻煩,可無論我們以后有功也好,有過也罷,在旁人眼中,都跟他無關(guān)。這怎么看,似乎都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
“因為你喜歡?!彼従徴f。
聲音很輕,仿佛是我出現(xiàn)了幻聽。不然,難道就因為我喜歡,所以哪怕這些事對他沒有一點好處,還可能耽誤很多學習時間,也沒關(guān)系嗎?這根本不是我熟悉的竹馬。
我呆愣了幾秒,假裝背景太嘈雜,低頭理了理頭發(fā)。
不知道是因為即將上場,還是關(guān)于我的竹馬可能喜歡我這個猜想,我心跳的速度忽然有些不受控制。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我往角落里縮了縮,將面前的黑色帷幕掀開一條窄窄的縫兒,認真地看著臺上的表演默默地倒計時。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尤其在我決定認真對待“白月光”后,這場比賽的分量不言而喻,我不想出任何差錯。
我默默給自己打氣的時候,身旁的靳然忽然拉過我的手。我慌忙回頭,詫異地看向他,他卻只是低頭,將我緊握成拳的五指一一掰開,而掌心里,有四個深深的指甲印。
他責備地看我一眼,我莫名心虛:“太緊張了,沒覺得疼。”
“別怕?!彼指沧∥业念^,輕輕拍了兩下,“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做好。”
大概越平淡的話越容易深入人心,我似乎真的被鼓勵到,原本很是慌張,也忽然變得有了底氣。
那場比賽到最后,“白月光”并沒有拿到第一名,卻是我們樂隊組成以來,合作最默契的一次。
只有靳然怕我們灰心,一直反復地說:“我們還有上升空間,只是還需要做更多的嘗試?!?/p>
比賽前長達半個月的高強度排練,在賽事結(jié)束后乍然放空,讓人有種后知后覺的筋疲力盡。
按說,那個周末,應該是我最喜歡的、即便無所事事也不會有心理負擔的狀態(tài),但我覺得自己不太對勁,抬頭看到窗外的那棟樓,就會聯(lián)想到三樓的靳然,接著就會想到我們在后臺的場景,然后就開始忍不住胡思亂想。
勞神比費力更讓人難受,所以,周末過后,我并不覺得自己恢復了元氣,反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課間,靳然來班上找我,聽到今天可以不用鍛煉的特赦后,我也反常地沒有想象中那么激動。
“答應送給你的禮物,跟我去驗收一下。”靳然接下來又說了這么一句。
我好奇地追問了好幾句,等到排練場地,他才舍得當著我們?nèi)说拿娼視?。說好的禮物是一首原創(chuàng)的歌,他找朋友作的曲,自己動手填了詞,歌名和我們的樂隊名字一樣:《白月光》。
屋外,斜對面的薔薇開了一樹,聽著吉他手彈出這首歌的節(jié)奏時,我后知后覺地想,這三個字會不會跟我的名字有關(guān)?
我,慕白——白月光,好像有些搭。
04
怎么判斷一個人有多喜歡你?
——看看他為你破了多少例。
雖然這句話現(xiàn)如今聽起來并不怎么順耳,卻為當時正在煩躁的我指了一條明路。
我忍不住掰著手指數(shù),靳然那么愛看書的人,卻為我犧牲了業(yè)余時間,而且他向來不喜歡麻煩別人,卻還是替我們找朋友譜了曲,還有……
忽然之間,我發(fā)現(xiàn)我對靳然并沒有我以為的那么了解。因為我既不知道他哪位朋友會譜曲,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qū)W會了寫詞。
這個認知讓我有些慌,感覺很像我們約好了一起掛科,他卻背著我偷偷補了課。
思來想去,我忍不住去翻他說過的話、發(fā)過的微博和朋友圈。
我有清理微信的習慣,我們的對話記錄存活率基本不會超過一周,加上他的朋友圈實在乏善可陳,從我們一起用微信至今,他幾乎保持著一個月清理一次,不消幾分鐘,就被我翻了個底朝天,所以,我什么收獲都沒有。
我沒抱任何希望地去瞄了一眼微博。
意外的是,這一翻,我覺得他恐怕是背著我補完了整個大學乃至整個研究生期間的課。
靳然的關(guān)注人數(shù)一只手都能數(shù)過來,可我隨手點開,發(fā)現(xiàn)列表中除了我和我的偶像們,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昵稱。
通過她的微博主頁介紹,我才知道,原來她就是去年那首火遍大江南北的民謠的作詞、作曲、唱歌的人。她的名字也很好聽,叫作初曉。
最最重要的是,他們竟然互相關(guān)注。
而且,在靳然發(fā)的五條微博里,大概有三條跟她相關(guān)。他不僅在微博轉(zhuǎn)發(fā)她的歌,還會在微信意猶未盡地分享。如果我沒記錯,他還多次推薦給了我。
可能跟初曉比起來,他為我做的兩條濫竽充數(shù)的破例,簡直不堪一擊。
我心里叫囂著破案了、破案了,然而意愿并不太想接受這個事實。畢竟初曉離我們的生活太過遙遠。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才忽然明白近來暴躁的緣由。
因為靳然的一句話,我的一顆心懸在半空,飄忽不知何處,一邊兒討厭他說出來撩撥人,一邊兒又忍不住埋怨他既然都開了口,為什么不索性說個明白。
現(xiàn)如今看,大概都是庸人自擾。
我甚至還有個特別大的腦洞,忽然想要向靳然求證。
我抱著一個大西瓜跑到他家,其間,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白月光》是不是初曉的作品?”
靳然風輕云淡地搖搖頭:“不是她,是她推薦的一位朋友,跟我們的年齡也差不多?!?/p>
“嗯?那她為什么會幫你?”
他無奈地瞪了我一眼:“你忘了?前年她受邀回校演講,我是主持人啊?!?/p>
所以,之后你們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所以,她距離你的生活也并沒有我以為的那么遠。
我瞇起眼,努力回想。似乎是因為當時天氣太冷,所以,我沒有去聽。但我記得,那場演講異?;鸨髞磉€有人把現(xiàn)場的照片發(fā)到了微博。臺上他們并肩而立,談話棋逢對手;室外,他替她撐著傘,手臂上搭著她的駝色大衣,當時很多人說她和照片中的學弟有CP感。
“你喜歡她嗎?”我咬了一大口西瓜,含糊地問。
靳然愣了兩秒,好似想起了什么畫面,眼睛里閃過一種溫柔而繾綣的神色。最后,他勾著嘴角點了點頭,又欲蓋彌彰地補充:“她唱歌也好聽?!?/p>
憑借著這點兒信息,我?guī)缀蹩梢阅X補完全。我的竹馬仰慕了初曉很多年,如今這么努力幫我們做樂隊,寫歌詞,都只是想被她看到。我甚至覺得,他為《白月光》寫的詞,或許原型就是她。
當然,我沒敢直接問。我怕知道答案,會帶上負面情緒,從而對此耿耿于懷。
雖然這個推論,也讓我覺得并不怎么愉悅。
05
說好的樂隊被注意到,就對我適當放寬要求。結(jié)果,到頭來,靳然只是把鍛煉的時間,從怕被曬黑的傍晚,挪到了黑漆漆的晚上。
偷換概念,實在可惡!我叉著腰,仰頭質(zhì)問他:“你說吧,我要怎么做才能結(jié)束這種魔鬼訓練?”
靳然表示費解:“五千米現(xiàn)在對你不是已經(jīng)沒什么難度了嗎?”
我反駁:“都沒技術(shù)含量了,我為什么還要繼續(xù)?!”
他忽而笑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副贊同的模樣。我仿佛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扯住他的衣角,說:“我想去湖邊兜風?!?/p>
大概是“風”這個字眼讓他清醒了,他一口拒絕:“再過兩日吧。”
見說服他沒什么指望,破例什么的也根本不存在,我憤憤地瞪他一眼,不懷好意地提議:“好無聊,我數(shù)到三,我們賽跑吧?”
“可以。”
“三!”
尾音落下的同時,靳然如同離弦之箭沖了出去,像是早猜到了我會這么做。當然,我也猜到了他可能會看透我的心思,所以,與此同時,我開始向反方向沖刺。
我今天偏要去兜風!
身后的靳然蒙了幾秒,我不得而知,耳邊的風聲呼嘯而過,我隱約聽到了風里有他慌亂的聲音:“你別亂跑,我陪你去?!?/p>
緩兵之計,我才不上當。一口氣跑到公交車站,公交車剛好抵達,我一躍而上。車子開啟后,隔著窗看到追上來的靳然,我得逞地沖他揮了揮手。
等靳然在湖邊找到我的時候,已經(jīng)近晚上十點了。像是怕我再跑開,他一邊跟我對視,一邊朝我靠近,最后也只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我看著他的大長腿,隱隱猜到,可能并不是因為我跑得足夠快。他應該是怕我慌不擇路,所以根本沒敢使勁兒追。這個認知,讓我心存僥幸。
但我的僥幸只維持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放學,樂隊例行排練時,靳然對我百般挑剔。一首歌來來回回排練了許多遍,他還不放過我,非要挑著那段尾聲說不行。
最后只剩下我們兩個的時候,他無奈地看著我,問:“要不要聽聽其他的版本?”
雖然這首歌的原唱版本,我可以倒背如流,但依舊點點頭,心里忍不住有些悶。
靳然最近看著我,時常露出這副神色,仿佛我是被他萬里挑一、寄予厚望的種子選手,卻因為不夠爭氣,總也達不到他的要求,才讓他生出那種無力感。
我沒想到靳然播放的,會是初曉演唱的版本。
我不知道她什么時候也翻唱了這首歌,或者本就是她也唱過,所以我們的排練曲目才定了這個。
一曲結(jié)束,靳然緩緩地開口:“你發(fā)現(xiàn)自己的問題了嗎?要不要按這個處理方式來一遍?”
有一個答案在心里昭然若揭,我搖了搖頭:“不!”
他根本就是在按照初曉的演唱方式要求我。這些時日,無論我怎么表現(xiàn),他都不滿意。為了達到他所說的模樣,我連續(xù)幾天聽著原唱版本睡著,連夢里都在循環(huán)?,F(xiàn)如今我才忽然明白,我從出發(fā)點上就錯了。
“你再喜歡初曉,也不能將我復制成第二個她吧?!?/p>
“我們偏愛的風格根本不像啊?!?/p>
這句話經(jīng)過話筒的渲染,在空蕩的房間里余音陣陣。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靳然定定地凝視著我,眉眼間又露出那種磨不開的黯然之色。
我低頭,倉皇而逃。
06
我又一次躲起了靳然,甚至還加入學校存在已久的“報告靳然行蹤小組”,不同的是,大多成員是為了和他偶遇,而我是為了避開他出現(xiàn)的區(qū)域。
根據(jù)我收集到的大數(shù)據(jù)顯示,靳然近來鮮少出入圖書館,想起這段時間被我荒廢的學業(yè),我抱著要沉溺于學習的虔誠態(tài)度去借學霸的筆記,沒想到他不僅親自幫我送到圖書館,還愿意幫我輔導。
奈何我情緒低迷,稍有不慎,就容易打盹兒。
頭磕到桌面,發(fā)出重重的砰的一聲,我慌忙捂住額頭,抬頭看到書架旁,有位站著看書的小姐姐朝我投來憤怒的目光。
我有顆積極向上的心,我絕對不動搖。這么一想,我不以為然地回過頭,發(fā)現(xiàn)學霸笑瞇瞇地看著我:“醒了?那邊兒有人找你?!?/p>
我扭頭,心想:大數(shù)據(jù)果然不太靠譜,來人不正是陰魂不散的靳然嗎?!
一萬個逃跑的念頭從腦海閃過,但我強裝冷漠,坐在原地沒動。
猜到他的來意,不同于上次的期期艾艾,我話說得特別堅定:“我今天也不想去排練!”
靳然居然笑得出來?!我謹慎地后退兩步,做好了隨時跑開的準備。
“你每次想偷懶,都故意找碴,跟我吵架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一改?”
他竟然拿我的肺腑之言、真情實感當成找碴?!
我?guī)缀醣┨缋祝骸澳且彩悄阌胁陜涸谙?!?/p>
抓起書包,一口氣跑出老遠后,我忽然感慨,我的長跑果然沒有白練,我又一次在靳然的魔爪下逃出一片生機。
其實,我也并沒有很得意,我只是怕,怕再爭論下去,會和靳然吵架,怕他一氣之下就此放棄,也怕在他的眼中,看到我強裝不在意卻又過分猙獰的臉。
令人愈發(fā)不安的是,那天過后,靳然再也沒有找過我。
泡在圖書館的第九日,我皺緊眉頭,思考著一道題。學霸在旁玩著手機,其間抬頭,忽然嘆了口氣:“慕白啊,我還是覺得,你唱歌的模樣比較耀眼?!?/p>
我迷茫地抬頭,在他的前置相機里,看到了雙目浮腫、眼神呆滯、額頭冒痘的我自己,絲毫神采都沒有,簡直豈有此理。
我放下筆:“……學霸,你知不知道,讓女生看鏡頭卻又不開美顏功能,是為大不敬?”
學霸揚著嘴角收起手機,沒過一會兒,又忍不住慫恿我:“別看書了,太無聊了?!?/p>
我狐疑地抬頭:“這是學霸該說的話?”
學霸卻不管不顧地塞給我一只耳機:“我發(fā)現(xiàn)有個好看的小姐姐在直播,一起看?!?/p>
耳機被強勢塞到我的耳朵,我聽見小姐姐說:“之前工作室收到一封郵件,我發(fā)現(xiàn)是我回校演講時,做主持的學弟發(fā)來的。他針對怎么練習唱功提出了幾個問題,我也回復了一些建議,沒想到后來得到的反饋很不錯,所以,借此,想跟大家分享一些小技巧,可能在平常交流或者演講的時候也可以用到?!?/p>
中途,我走神了,注意力又回到書頁上,其間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到:“氣息問題……長跑、游泳,然后就是發(fā)音方式……”
聽到這兒,我忽然覺得耳熟,湊到屏幕前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果然是初曉。她講話和唱歌的狀態(tài)完全不同,有種反差萌。而且,跟我的愁容慘淡相比,她膚白貌美不說,語氣還溫柔得不像話。試問,誰不喜歡這樣的小姐姐呢?連我都要心動了。
我后知后覺地想起,她提到的學弟,似乎就是靳然。緊接著,我似乎發(fā)現(xiàn)了更讓我意外的事。
我幽幽地看向?qū)W霸,質(zhì)問:“你什么時候跟靳然勾搭上的?”
明明他們上次見到,還彼此冷眼相向呢。我還以為這是學霸專屬的高傲,原來竟然是在拼演技嗎?!
“你終于發(fā)現(xiàn)了?!睂W霸倍感欣慰,轉(zhuǎn)而忽然問,“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我回想了一下:“江……闊?”
奇怪,怎么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在哪里見過?
晚上十一點,我迷迷糊糊快睡著時,忽然靈光一閃,江闊不是給《白月光》作曲的嗎?
怪不得靳然會讓他勸我,怪不得他說見過我唱歌的模樣。
07
那天半夜,我爬起來看了初曉的直播回放。
我確認靳然就是她口中的學弟,也清晰地聽到她說“學弟有喜歡的女孩子啦,就是我說過的那位進度很快的姑娘”。
我偷偷地想,這不就是說的我嗎?
可我分明還記得,靳然提起她時的溫柔模樣,是我不曾見過的?;蛟S,他只是拿我當作接近女神的借口,還沒來得及澄清而已。
一整個晚上,我都陷在這種說不清理還亂的輾轉(zhuǎn)反側(cè)里。我的睡眠不好,導致次日醒來,被鏡子里的模樣嚇到,于是破天荒地沒有去上課。
傍晚暮色沉沉,是可以隨便穿穿就能下樓的時刻,于是我隨手抓了兩件衣服。
很不巧的是,靳然剛好下課路過,還一眼看到了我的狼狽:“你竟然逃課?”
語氣兇到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我暗自冷笑,心想,算起來你還是罪魁禍首呢。
我越想越氣,從昨晚到現(xiàn)在,有股氣憋在心里無處發(fā)泄,他還不悅地瞪著我,于是,我不管不顧地把他和學霸里應外合以及拿我當擋箭牌的事一股腦兒都抖了出來。
靳然愣了兩秒,忽而失笑:“你的戲能不能像你的零花錢一樣少點兒?”
我叉著腰,故作兇狠地看著他,大有再數(shù)落我一句,我就跟他絕交的氣勢。
他垂首,再看向我時,表情十分嚴肅:“我沒有想要復制誰,初曉說得沒有錯,我喜歡的女孩子是你。”
我沒敢信,又翻出他曾當著我的面親口承認喜歡初曉的事,問他是怎么回事。
靳然抬手,給我順毛。
在他的敘述中,我才知道,在我看來莫名其妙忽然出現(xiàn)的“白月光”樂隊,是他老早就打算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只是中途被一些事耽擱,才擱淺了一段時間,使得出現(xiàn)的時機沒那么名正言順。
而這份禮物的起源,是因為很早之前,喜歡唱歌的我和小小的靳然一起許愿,說以后要有自己的樂隊,然后去全世界巡演。后來等我長大了一些,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如今喜歡的這支樂隊橫空出世,我便將所有的美夢寄托到了他們的身上。
在我沒心沒肺的許多年歲里,只有靳然還記得我曾許過的愿,并親手將它實現(xiàn)。
靳然說,他的確很喜歡初曉。樂隊剛成立時,他曾經(jīng)給許多工作室寫了郵件,附帶著我們樂隊的演唱作品,向他們請教。像我能猜到的那樣,許多郵件石沉大海。
可是,一個星期后,靳然收到了初曉的回信,也僅僅收到了她的。
她似乎還記得他的名字,又或是曾鼓勵過很多像我們一樣的新人,給了他許多建議。
她在回信中,還問靳然要了地址。不久后,他就收到一份禮物,其中包含一些專業(yè)性的書籍,以及他提過的,我喜歡的樂隊的簽名海報。再之后,他們一直保持著聯(lián)絡。
對靳然來說,初曉是無邊夜幕上唯一閃耀的星。
所以,后來我問他是不是喜歡初曉時,他才會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原來你是在氣這個?”靳然緊蹙著眉,“我還在反思,是否對你要求太過嚴格了?!?/p>
“我……真是太過分了!”把叉著的腰收回去,頭也低得不能太低,可地面上還是沒有一條縫能讓我鉆進去。
靳然從善如流地接道:“你打算怎么賠我?”
我睜大眼睛,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無比真誠:“我們一起許愿那次,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guī)湍銓崿F(xiàn)!”
“那你可要努力了,”靳然欣慰地拍了拍我的頭,“我的愿望是,以后走在大街小巷都能聽到你唱的歌。”
“還有呢?”我雙眼放光地看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靳然垂眸輕笑:“沒有了,許愿太多,運氣被分攤了怎么辦?”
“而且,我有你就夠了。”
編輯/張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