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峰
天剛蒙蒙亮,雨停了,山間升起了飄帶一樣的霧,圍繞著大青礦。這六月的天就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晚上使勁地下雨,白天卻艷陽高照。
一大早,彩云推開門,從小賣店出來,她放眼望去:雨后的大青礦猶如仙境一般,彎彎的山路在云霧間蜿蜒。東邊的山頭上,太陽光芒四射,從門窗射進(jìn)屋里,像燃起了一團(tuán)火。
陽光夾著彩云的歌聲,也夾著彩云那喜悅的心。她一邊哼著小曲,一邊對著鏡子梳妝打扮。今天,她要去縣城進(jìn)些貨,她的小賣店還缺些煙酒水果和日用品等東西,她要抓緊進(jìn)些貨回來。這段時間,農(nóng)忙過去了,煤礦的職工已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上班了。
日當(dāng)正午,陽光撓得人的背上一陣陣發(fā)癢。彎彎的山路上,一輛銀色的小貨車飛一般地往大青礦開去。道路兩邊的樹“嗖嗖”地箭一般往身后射去。
駕車的是彩云,車上裝滿了沉甸甸的貨物,壓得小貨車“吱嘎吱嘎”地呻吟。當(dāng)車經(jīng)過大河煤礦下邊的“之”字形山路時,輪胎“砰”的一聲,不知被什么扎了。
彩云剎住車,輪胎的氣仍在呼呼地漏著。
彩云下了車,太陽像火球一樣在頭頂晃動著,滾燙滾燙的。彩云望著癟了的輪胎說道:真倒霉!原本漂漂亮亮的彩云,自從開了這個店,忙里忙外已經(jīng)幾個月了,蓋房、刷墻、裝修,忙得不亦樂乎。幾個月下來,肌膚被曬成黝黑色。彩云打開車上的工具箱,拿出工具準(zhǔn)備換上備用輪胎,纖細(xì)的手卻怎么也扳不動咬得緊緊的螺絲。彩云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往兩邊望了望,目光焦急……
大姐,我來幫你。是一位小伙子粗粗的聲音。
彩云扭過頭,一眼便看出是個少年。放眼打量:少年背上背了一個包袱,一雙手工做的輪胎涼鞋上沾滿了灰塵。陽光落到他的面頰上,那張臉便硬朗起來,臉上細(xì)細(xì)的絨毛清晰可見,童稚的睫毛一眨一眨,額上冒出了汗珠。少年將包袱放在車?yán)?,熟練而迅速地?fù)Q好了輪胎。
你修過車?彩云拿了毛巾給少年擦汗。少年接過毛巾,一股香水味撲鼻而來,少年有些害羞,臉上紅暈涌動。
在鄉(xiāng)下修車站干過。去年干了兩個月。
彩云說,你沒讀書?少年說,讀了。我們鄉(xiāng)下窮,一邊讀書一邊打工。彩云問,你在哪個學(xué)校?少年說,在我們縣里的重點高中,因去年下半年給別人修車,跌傷了腿,住進(jìn)了醫(yī)院,荒廢了學(xué)業(yè),所以輟學(xué)了。少年說著,有些傷心,眼眶里淚花花在轉(zhuǎn)。
你是來大青礦打工的?挖煤炭?彩云很驚訝,你還是個孩子嘛。少年說,我已經(jīng)長成大人了。說著嘟了幾下嘴。少年又說,我一邊打工一邊找人。彩云問,找誰?少年說,找我舅,我讀初中時,舅就出來打工了。他長得瘦高個兒。大名不知道,小名叫水娃子。彩云說,他在哪個煤礦干活?少年答,大青礦山公司的大河煤礦。彩云叫少年坐上車,說,咱們順路,我搭你一程。
彩云和少年上了車。車在公路上穿行。這時,車?yán)镲h出歌曲:風(fēng)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在大河煤礦井口,一排排拉煤的汽車停在煤礦的大壩上。大壩很大,能停幾十輛的汽車。不時有幾個人工手推車從巷道里沖出來,將煤倒在煤倉里。那些推著煤車的礦工將煤倒進(jìn)煤倉,就一骨碌閃在樹蔭下,口渴的喝兩口水,愛抽煙的就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一溜溜煤順著溜槽滑下來,便濺起一層層灰塵,四處迷漫。
大河煤礦的對面是澡堂,澡堂很簡陋,是用纖維板和牛毛氈搭成的,旁邊有一個小賣店,就是彩云新開張的小賣店。上面寫著:彩云店。字寫得洋洋灑灑,十分骨力。小店的前邊有一塊水泥鋪平的地板。上面架著一個很大的涼棚。涼棚下有幾個石桌、石凳。開煤車的司機(jī)將車停在大壩上,就聚在這涼棚里吹開了。倘在晚上,小店旁邊還有一臺大彩電在放錄像。很多礦工就端了凳子來看錄像。過完農(nóng)忙的礦工,有的連婆娘、娃兒一起帶來了,這樣一來,彩云的小店生意就紅火起來。
彩云沒開車時,臉蛋十分漂亮。一頭黑發(fā)披在肩上,胸脯挺的高高的。時常穿一件紅上衫、牛仔褲。走起路來,屁股伴隨著高跟鞋的節(jié)奏一翹一翹的。十分令人羨慕,有好多礦工見了彩云都要多看幾眼,看著看著就有口水流出來了,看著看著話就多了起來,要是當(dāng)我老婆多好呀,在牡丹花下做鬼都風(fēng)流。彩云人好,心眼也好。有的礦工到了月底的前幾天,工資就花光了,想喝酒抽煙。彩云便賒給他們。彩云店生意紅火時,彩云就請了一個幫忙的小姑娘,她叫柳葉。小店的生意紅火了起來,彩云又要進(jìn)貨,又要守店,忙得不亦樂乎。有人看見彩云忙不過來,就開玩笑說,彩云那么忙,要不要我?guī)兔ρ健2试凭驼f,不用了。彩云的聲音叮叮咚咚,很好聽。
柳葉在店里織著毛衣,聽見喇叭響,知道是彩云進(jìn)貨回來了,便放下手中的針線跑了出來。車嘎吱剎在了店門口。彩云下了車,就去搬貨。彩云上了車后將繩子解開。把用紙箱包裝的貨,一件一件往下卸,柳葉站在下面接。少年看忙不過來便上去幫忙搬貨。
彩云店的門口,有些廢紙箱、紙卡堆在那兒。還有些娃哈哈瓶兒。店門是紅色的,門上貼有變形金剛、孫悟空之類的小人兒。那些小娃兒吃完泡泡糖或是口香糖,將糖紙上的小人貼在門上。還說,變形金剛、孫悟空幫彩云阿姨守門,讓那些妖怪、壞蛋不敢進(jìn)來。彩云的店子很小,搬東西時,只能容一人進(jìn)出。屋里支起貨架,過道兩邊堆滿了煙酒,一件一件碼得整整齊齊。啤酒甚多,一箱一箱堆了半人多高。貨架的旁邊有一個門簾,上面繡著一片很大的楓葉,很紅。掀開簾子,里面是單人床、臉盆、毛巾,還有一些女人用的東西。屋里收拾得十分干凈、整潔。
車上還有幾箱蘋果、梨,還有一箱中華煙,冰點水之類的。彩云說,不搬了。下午得送到大河煤礦的礦機(jī)關(guān)去。礦上今天下午開生產(chǎn)動員大會。還有鄉(xiāng)政府的幾個頭頭要來。彩云邊說邊用袖口擦著汗。陽光仍然明晃晃地照著。彩云跳下車叫少年一起吃飯。少年說,不用了,我?guī)в懈杉Z。彩云說,那你先上宿舍去登記一下,先住在那兒,回頭我跟守宿舍的齊叔打個招呼,少年哎了一聲,背了背包走了。
彩云三下五除二地扒了幾口飯,又出車了。她趕到礦機(jī)關(guān)辦公樓時,已是下午兩點多了。她拿起電話給牛大水打電話說,貨已運(yùn)到,就在樓下,叫幾個人來幫忙搬一下。貨剛搬完,幾輛明晃晃的小車相繼停在了機(jī)關(guān)樓前,從車上鉆出幾個人來。一個個五大三粗,肥頭大耳。夾著公文包,活脫脫水桶一般。走起路時,腰板上的肉一顫一顫的。不一會兒,就見牛大水和幾位禮儀小姐在大樓前拍手歡迎。牛大水笑瞇瞇的,和一位位鄉(xiāng)上領(lǐng)導(dǎo)握手,歡迎啊歡迎!歡迎各位領(lǐng)導(dǎo)來檢查指導(dǎo)工作。隨后,將領(lǐng)導(dǎo)們請上樓去。
彩云正要開車回去。牛大水跑出來叫彩云等等。彩云問,啥事?牛大水說,我大姐打電話來說,普兒要來這兒干活,他是和大姐賭氣出走的。彩云問,哪個普兒?牛大水說,我大姐的孩子,我的外甥。管我叫舅,管你嘛,當(dāng)然叫舅娘喲!彩云臉紅了一下說,誰想嫁給你呀?臭美!牛大水抬高嗓門兒說,他叫郭軍普,小名叫普兒。彩云見牛大水聲音一聲比一聲大。她也就大聲起來,你吼什么吼?是你求我還是我求你?牛大水便賠上笑臉說,好好好,就算我求你。彩云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甜蜜的笑來。牛大水說,普兒個子高、瓜子臉。要是到了咱們礦,就多打聽打聽。彩云應(yīng)了一聲,轟起了油門,車如離弦的箭沖了出去。將一句話拋在滾滾飛揚(yáng)的塵灰中,你放心吧!牛大水望著彩云可愛的樣子,會心地笑了,轉(zhuǎn)身往樓上走去開會了。
搭彩云車的少年正是普兒。普兒離開彩云,背著包袱來到宿舍門口,宿舍里靜悄悄的。門口有一門衛(wèi),光著膀子躺在沙發(fā)上,用報紙將臉蓋住,報紙下邊傳出呼呼的鼾聲。普兒敲了敲窗戶喊道,喂!連喊幾聲,那人才慢悠悠地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很生氣的樣子,敲什么敲?你讓不讓我睡午覺?啥事?那人有五六十歲,身體挺胖。普兒說我是來大河煤礦干活的,在這兒住宿。那老頭說,小房間沒有了,只能睡大鋪。老頭一臉嚴(yán)肅。說完便拿了鑰匙走了出來。從牙縫里迸出幾個字,跟我來。普兒應(yīng)了聲,跟在后面。過了一個巷子,又拐了一個彎兒,一個大院子映入眼簾。屋里七八個人在喝酒猜拳。見有人來就站了起來,說,齊叔,來喝酒。齊叔說,酒,不喝了,再給你們安插個人進(jìn)來。齊叔指了指靠墻角的那張床說,小子,你就睡這兒吧。
普兒走過去,將行李打開,鋪好床,坐在床邊。感覺肚里有些餓,就拿出自己烤的餅來。這時,那邊喝酒的傳來話,小子,過來喝酒。普兒以為不是喊他,所以沒理會。那喝酒的嗓門便大起來,小子,老子叫你過來喝酒!聲音在屋里撞來撞去。這聲音把普兒的心撞得怦怦直跳。普兒這才支吾著,我……不會喝酒。普兒抬起頭瞄了瞄喊他的那人。一臉胳腮胡子,個頭很挺拔也很結(jié)實。
大胡子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一巴掌拍在普兒肩膀上。普兒感到是塊石頭在肩上猛地砸了一下。大胡子說,走,跟老子喝幾盅去。說著便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普兒抓了過去。酒,便滿上了。普兒說,我真的不會。大胡子嘴角露出一絲笑來說,不會?嘿嘿……將手指往普兒褲襠里的雞雞上一彈說,不會?長個?干屁用。普兒的心咚的一下,像有條蛇在雞雞上咬了一口,十分地疼。大胡子說,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不會?我教你。說著又教訓(xùn)道,你們這些娃娃像個婆娘,婆婆媽媽的。普兒坐下來,七八個挖煤的礦工便湊上來要與普兒干杯。于是,普兒就第一回真格地碰起杯來,而且都干了。
普兒從來沒有喝這么多酒。一下子就暈乎起來。普兒站起來時身子晃晃的,走路時也曉不得東南西北了。大胡子便哈哈大笑起來,還真他媽的是個嫩雞子,這一點兒“白干”就能醉?然后把普兒連扶帶拖的拉到床上躺下了。
普兒一睡下便人事不知了。醒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普兒懶在床上,不想動彈,只是想到中午大胡子他們給灌酒的情形來。普兒想著便有些慌亂,趕忙爬起來朝門外走去。普兒想透一透干凈清新的空氣,好讓大腦清醒一下。
門外,月光如水。一簇一簇的草在微風(fēng)輕拂下閃著銀波。普兒伸著懶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涼爽的氣息。這氣息令普兒心曠神怡。忽然,普兒隱約地聽到女人呻吟的聲音。夾在風(fēng)里傳來的。普兒便朝風(fēng)吹來的地方望去。什么也沒有。過了一會兒,普兒又隱約地聽到有女人呻吟的聲音了,越來越清晰。普兒心想,是不是哪個狐貍精在山上叫春了,要吃人了。普兒打了一個冷戰(zhàn),慌忙朝屋里走去。
普兒出去時沒有開燈,回來時屋里的燈卻亮著。門關(guān)得緊緊的。普兒使勁將門推開了。普兒走進(jìn)屋里,便看見大胡子和一個女人。大胡子摟著那個女人坐在床邊,那女人臉上抹著厚厚的粉,穿著超短裙,白白的大腿露在外面。大胡子的手不停地在那女人身上撫摸著,女人不時發(fā)出尖叫聲。普兒一下子就愣住了。
不到電視場看錄像,到這兒來做什么?大胡子吼了一聲,滾!不要壞了老子的好事。普兒趕緊退了出來,感覺額頭的汗珠在往外冒。普兒靜了靜,心里說,大胡子一個人到這煤礦打工,怎么連女人也帶來了?要是連女人一起帶來的話,應(yīng)該去住單間宿舍呀。如果七八個男人都住在這屋子里,那晚上怎么睡呀。普兒邊走邊想著。屋里那女人的笑聲、叫聲,春潮般蕩起,一浪比一浪高,勾魂得很。普兒怕魂被那女人勾走,步子邁得更快了。
彩云開車回到店子,停好車。便吩咐柳葉說,把晚飯煮好,等我洗完澡回來吃飯,你也一起吃完飯再走。柳葉便打開蜂窩煤的爐子煮起飯來。彩云提著個洗澡用的塑料小桶往澡堂方向去了。彩云洗完澡從澡堂出來,像變了個人似的。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頭發(fā)披在肩上。走起路來,連衣裙就飄起來,像一朵飛舞著的花。
彩云正要吃飯,忽然想起中午搭車的那個少年與牛大水說的他外甥很相像。就趕忙去找齊叔,彩云找到齊叔問他中午來的那個小子住在哪個屋?齊叔說,中午來的那個小子住在大屋。彩云就急忙地趕往大屋。走得很匆忙,迎面來了一個人與彩云撞了滿懷。彩云險些被撞倒,仔細(xì)一看,正是中午搭車的少年。這是,過來幾個看熱鬧的。他們看彩云被那小子撞了,對普兒說,你小子吃了豹子膽了,敢碰牛副經(jīng)理的女人,說著幾個人就動起手來,揍了普兒一頓,普兒鼻子上頓時冒出血來。彩云上下打量了普兒一番,喊道,郭軍普。普兒這才慢慢地回過神來說,哦!是你呀,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彩云說,我問你,你說你要找的人叫……普兒接了過去,水娃子。彩云繼續(xù)說,是不是叫牛大水?普兒想了想說,是是是,他在哪兒?彩云說,跟我來。彩云將普兒帶到店里坐下。這時,柳葉做好飯出來說,彩云姐,吃飯吧。彩云叫柳葉加一雙筷子,讓普兒一起吃飯。普兒就坐了下來。
吃完飯,彩云與柳葉一邊收拾廚房一邊跟普兒擺著龍門陣。彩云聽到外邊鬧哄哄的,走出去見是牛大水來了。牛大水是大河煤礦的副經(jīng)理,好多職工都與他在打招呼呢,樣子神氣極了。彩云將牛大水讓進(jìn)屋里,指著普兒說,你看他是誰?牛大水問,誰呀?彩云微笑了一下說,他叫郭軍普。牛大水走過去,拍了普兒一下說道,你這小王八羔子,長這么高了。彩云說,這就是你舅,快叫呀。普兒高興得蹦起來說,舅,你讓我好找!牛大水說,這不找到了嗎?說著便與普兒扯起了家常。
柳葉收拾完廚房走了出來說,彩云姐,我走了。彩云叫柳葉等一下,她要出去放錄像。彩云與柳葉便一同出去了。
牛大水與普兒聊著。牛大水透過窗戶,望了望外邊的月光,長長地嘆了口氣。十二年前那一幕令人心酸的往事又浮現(xiàn)在眼前。牛大水姐弟六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兒。爹媽死得早,全家人生活的重?fù)?dān)就落在了大姐肩上,還要供水娃讀書。牛大水清楚地記得,那時正讀四年級。一天夜里,水娃發(fā)高燒,燒到四十多度,天又下著大雨。大姐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去看大夫……牛大水想到這,眼眶濕潤了。他想起大姐一個人起早貪黑地把她們拉扯成人。幾個姐姐都出嫁了,唯一這個弟娃子還沒成人。大姐成天為他的事奔波不停,好給牛家留個后。姑娘們嫌他家窮,都不愿意跟著他。牛大水不忍心看著大姐這樣哀求別人,一氣之下跑到大河煤礦挖煤去了。他來的時候,全家人都不知道。大姐最后知道了,一邊哭一邊念道,水娃呀水娃,你到哪兒去了,讓大姐好找呀!
牛大水的眼里幾乎涌出淚水。他問普兒,你媽現(xiàn)在身體咋樣?普兒說,時不時地感到頭痛,再就是很掛念你呀。
彩云看完電視,收拾完錄像室的事情?;貋硪押芡砹?,見牛大水和普兒還在聊著,就說,普兒該回去休息了,明天叫你舅給安排個輕松的活兒。普兒走后,彩云一邊整理著被子一邊說,干脆叫普兒給咱們開車進(jìn)貨,晚上幫忙放錄像,你看如何?牛大水說,這樣不行吧?彩云說,沒有什么行不行的。牛大水說,總該讓他先到煤礦里去磨煉吧,這樣才能煉出好鋼來。
彩云沒有回答,將話鋒一轉(zhuǎn)說,咱倆的婚事啥時候辦呀?牛大水沒有吱聲,站起來走近彩云。他伸出手來在彩云臉上撫了一撫說,親愛的,你放心,我這輩子只娶你一個。彩云一把抓住牛大水的手,凝視了半晌,癡癡地望著牛大水,一頭扎進(jìn)他寬厚的懷抱。好半天,彩云抬起頭來說,你騙人。牛大水說,我騙人遭天打五雷轟。彩云說,傻瓜,誰讓你發(fā)誓呀。慢慢地兩個人抱得更緊了。唇與唇像磁鐵一樣吸在一起了。彩云從沒有給男人親過,一旦親了便有股過電的感覺。讓彩云渾身軟酥酥的。牛大水將彩云抱上床,熄了燈……
天剛蒙蒙亮,彩云被吵醒了。她起了床對著鏡子梳頭。煤礦那邊人聲嘈雜,汽車笛聲、馬達(dá)聲劃破了黎明時的寧靜。牛大水也在喊聲中醒了,起了床。彩云抱住牛大水說,人家將一生都給了你,你要好好地珍惜人家喲。牛大水撫摸著彩云的頭說,親愛的,你放心,我會好好珍惜的。牛大水說完便在彩云臉上親了一口,隨后拿起衣服,推開門回礦上班去了。
牛大水剛來那陣子,大河煤礦的胡老板看他聰明能干。就讓他在煤礦旁邊驗收煤炭,看看那些挖煤的一天能推出多少車煤來,檢查煤質(zhì)好不好。這樣,那些偷懶的,不干活的,用石頭裝在下面,上面用煤蓋上,來哄騙工錢的,都被牛大水一一地抓住。牛大水抓住了,就一五一十地向胡老板匯報。這樣,牛大水就成了胡老板最信任的助理。日子久了,牛大水就幫助胡老板管一管生產(chǎn)上的事。哪里需要打柱子,哪里需要架棚子。牛大水就安排人干。日子一天天過去,就有請牛大水吃飯、喝酒的。有給牛大水送禮的。都被牛大水回絕了。胡老板覺得牛大水在管理上有一套,人又憨厚老實,就分了一口井讓他管理。牛大水沒辜負(fù)胡老板的希望,這口井在牛大水管理下,年年贏利,胡老板笑得合不攏嘴。
一天,胡老板來到牛大水這口小井檢查工作時說,大水呀,我們這些小煤礦要合并起來,成立大青礦山公司了。胡老板挺著大肚子,站在小土堆上用手指了指這座大青礦說,山埡口以下的大河煤礦、山埡口以上的浸水彎煤礦、還有山那邊的紅河煤礦和山彎煤礦,以后都叫大青礦山公司了,都?xì)w大青公司管。胡老板拍了拍牛大水的肩膀說,小伙子,好好地干,等將來……
不久,真的成立了大青礦山公司,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煤礦。這天,礦上的辦公樓掛上了燈籠,放起了鞭炮,鑼鼓喧天,就跟過年一樣熱鬧。胡老板叫牛大水去集市買點兒水果、香煙時,卻忘了帶錢。但賣水果的女孩知道他即將是大河煤礦的副經(jīng)理,都一一賒欠給了他。牛大水說等會兒我把錢給你送來。女孩說,沒事的、沒事的,我還要求牛副經(jīng)理幫忙呢。牛大水裝好東西急急忙忙回到礦上。
過了一陣子,鄉(xiāng)政府的幾個頭頭下來了,他們坐在主席臺上,宣讀了文件。胡老板任大河煤礦經(jīng)理。牛大水任大河煤礦副經(jīng)理,主管生產(chǎn)。大河煤礦的工人們像炸開了鍋一樣。有的說,讓一個外鄉(xiāng)娃子來管我們,老子不聽他的,他算個?。有的說,老子干不干活還是另一回事。有的說,牛大水來管理這個煤礦,讓那些偷懶的,想吃大鍋飯的就混不下去了。有贊同牛大水的,有不贊同牛大水的。工人們議論紛紛。
鄉(xiāng)政府的頭頭又講話了,過去我們鄉(xiāng)沒有很好地管理小煤礦,這是我們的失誤,現(xiàn)在成立了大青礦山公司,以便更好地管理小煤礦,為鄉(xiāng)里的經(jīng)濟(jì)多作貢獻(xiàn)。話音剛落,掌聲四起。
彩云與牛大水認(rèn)識時就是在她的水果攤上。彩云很聰明,人又漂亮?;旎靸簜冊诮稚舷构鋾r,都要多看彩云幾眼??吹貌试颇樕巷h起紅霞。彩云不敢與他們對視,就低下頭,羞羞的。牛大水來還彩云的錢,他一進(jìn)集市,彩云的身影就在他眼前晃蕩。如一束花,微風(fēng)拂來,飄出香氣。牛大水望著彩云,白嫩白嫩的臉上透著幾分成熟。牛大水覺得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他的心快蹦出胸膛了。
夜里,牛大水做了個夢。夢見彩云扇了他兩巴掌,打掉了兩顆門牙。牛大水從夢中驚醒,醒了的牛大水渾身冒著汗。天熱得真要命,牛大水站起來,喝了幾口涼開水,搖了搖頭,微笑了一下又倒在床上。這次,牛大水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他想起白天的事來,一幕一幕從眼前閃過,彩云的身影和滿含熱情的雙眼,始終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
天放亮了,日頭升得很高了,陽光從窗戶射進(jìn)來,格外的明朗、清晰。牛大水在睡夢中聽見有人敲門,被驚醒了。他穿好衣服,正欲開門。有個女孩在問,牛經(jīng)理在不在?牛大水開了門一看,是彩云。彩云穿一身潔白的連衣裙,像一朵荷花亭亭玉立。牛大水想起昨晚的那個夢,心里說,這么溫柔的彩云能有那么大的怒氣?便搖了搖頭自語道,夢是反的,夢是反的。
牛大水將彩云讓進(jìn)屋說,請坐,大美女。彩云便坐下了。牛大水問,有事嗎?彩云很大方地說,當(dāng)然有啦,要不怎么敢登你這經(jīng)理的大雅之堂。牛大水被彩云這么一說。臉有些紅了。彩云見他如此,便咯咯地笑開了,笑得彎下了腰,直起來還喘氣。牛大水說,好一張利嘴,有什么事就直說吧,少在這里給我扣高帽子,什么經(jīng)理不經(jīng)理的。彩云說,那好吧,這事在你看來是件小事,在我看來是件大事。牛大水說,直說吧。彩云說,我想在你們大河煤礦澡堂旁邊蓋個小賣店,不會有事吧?彩云半撒嬌地嘟著嘴,求你了。牛大水無可奈何地笑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牛大水猶豫了一下便說,好。彩云聽了高興得快蹦起來了。
沒過幾天,大河煤礦對面蓋起了一座小賣店。店前一塊招牌,上面寫著:彩云店。開張那天,牛大水親自為彩云店剪了彩。有的職工說,彩云店開在大河煤礦,方便了我們職工。有的說,還不是那個騷狐貍精想多掙點兒錢,去勾引牛經(jīng)理。
牛大水每次檢查完礦井生產(chǎn)情況后,便在彩云店門口坐下來休息。這時彩云就會端出茶來,遞上香煙。彩云便問一些關(guān)心的話,問得牛大水心里麻麻的。其他職工便笑起來,彩云很體貼人、關(guān)心人。彩云說,牛經(jīng)理,要是礦上開什么會,需要水果和香煙之類的東西,你只管言語一聲,我給你送去。就這樣,礦上的大會、小會、應(yīng)酬之類的東西,都到彩云店來提貨。彩云生意便如日中天,十分地紅火。
牛大水從彩云店出來,坐在車上,心里樂滋滋的哼起了小曲。曾經(jīng)令牛大水神魂顛倒的彩云姑娘終于答應(yīng)嫁給她了。又想起彩云說,人家將一生都給了你,你要好好地珍惜人家喲。牛大水心里說,我會的,你放心。牛大水還沉醉在與彩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中,不覺到了礦上。
牛大水回到礦上,頭一件事就是幫助普兒辦好入礦手續(xù)。這樣,普兒很快就能上班了。普兒在井下推著車,不是車頭撞著煤壁上,就是車把掛在煤壁上,像個無頭蒼蠅,東一下西一下亂撞。不料撞倒了塞頂用的棚子,煤頂、煤壁垮了一巷子,將車壓在煤碴下。普兒驚慌失措,不知怎樣才好。這時,與他喝酒的大胡子也推著車過來了。大胡子說,你這小王八羔子,怎么推的?你影響自己掙錢不說,還影響老子掙錢。普兒沒有說話,心想,還是彩云說得對,去找舅舅,叫他給安排個好活兒。
普兒找到他舅說,舅啊,你能不能給個好干的活?牛大水說,普兒呀,舅把你放在煤井里干活,是希望你能吃得苦,學(xué)習(xí)礦井怎樣生產(chǎn)怎樣采煤,是想磨煉你,以后讓你管口小井,替舅分憂,不要讓活兒把你拿住……話沒說完,普兒便跑了出來。普兒咬緊牙關(guān)又回到井下去了。有好心的工友便幫助他處理這一起事故,教他怎樣架棚,怎樣處理煤碴。普兒挺聰明,只要學(xué)啥,一學(xué)就會。
牛大水換了工裝,正準(zhǔn)備下井檢查,看看普兒撞倒的棚子處理了沒有。牛大水剛?cè)刖?。普兒就推著煤車出來了,將煤倒在煤倉里。普兒笑嘻嘻地一邊用毛巾擦額頭的汗一邊說,舅,我把棚子處理好了,你下去檢查,看看滿意不?要是不滿意,待會兒我重新處理。普兒推著車又入井了。牛大水也跟在后面。倆人一邊談?wù)撝?,不覺就走到了地方。牛大水看了說,好!處理得很好嘛!普兒望著舅,只是嘿嘿地傻笑。
到中午吃飯時,礦工們就聚在彩云店門口的涼棚用餐。牛大水也來了。他說,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要來一次現(xiàn)場技術(shù)比賽。在采煤工作面打柱比賽。獲得前三名的有獎金。開始比賽了,共分五組,倆人為一組,大胡子與普兒被分為一組。
隨著一聲開始。大胡子說,普兒你去量尺寸鋸木頭,我來挖窩子。打柱時,量尺寸鋸木頭的人是關(guān)鍵。木頭鋸長了,柱子打不端正,戴帽戴不了。木頭鋸短了,柱子打得不牢實,頂板上的石碴就會掉下來砸傷人。戴帽用的半腦瓜木頭,鋸斜了,木頭的清口就不吻合。還要看掌子面頂板上石頭延伸的坡度,戴帽用的木頭要隨頂板的坡度來決定。這樣打出的柱子既穩(wěn)當(dāng)又牢靠。大胡子平時喝得醉麻麻的,但干起活來一點兒也不含糊。在大胡子的指點下,普兒沉著應(yīng)戰(zhàn),忙而不亂。他額頭冒出汗來也顧不得擦,一心一意地打柱。
在這緊張的激戰(zhàn)中,大胡子與普兒以五分三十秒的成績奪得第一,獲得了一千元獎金。其余的不是柱子打歪了,就是戴帽沒戴好。牛大水走過來說,小王八羔子,還真行!普兒笑了笑說,都是師傅教的好。
普兒與大胡子下了班,倆人洗完澡。普兒回房間了。夜,慢慢地黑了下來,螢火蟲一般的燈光在夜幕里閃爍著。普兒拿了碗去打飯,打完飯后都沒見著大胡子回來。普兒將大胡子的飯打了回來放在他床頭的柜子上。自己吃完飯到彩云店門口看錄像去了。
錄像開始了,可彩云店的門是關(guān)著的。普兒上前正要敲門,便聽見里邊牛大水和彩云的聲音了。一會兒便聽見床板吱嘎的聲音,聽見彩云在屋里的呻吟聲了。這聲音普兒好像在哪里聽見過。普兒終于想起來了。他剛來那晚在月亮地里聽見過,有種貓叫春的感覺。這時,大胡子喝得醉醺醺的晃了過來,一巴掌拍在普兒肩上說,走!回去。普兒知道,大胡子得了獎金有了錢,便去喝酒找女人。這一巴掌拍下來。普兒嚇了一跳,回頭看是大胡子。普兒便攙扶著大胡子回宿舍了。大胡子邊走邊說,你舅與你舅娘在屋里打米呢。普兒不知打米是什么意思,問,打什么米?大胡子笑哈哈地說,打米都不知道。大胡子說著哇地吐了一攤出來。打米是什么意思?普兒心里問。
彩云像平常一樣早早起了床,拿起掃帚邊掃地邊哼著曲兒,聲音仍是那樣的甜,甜蜜的歌聲流進(jìn)了心里,心里就甜酥酥的。牛大水在彩云的甜歌中醒了,望著彩云。彩云說,傻瓜,你看著我做什么?牛大水說,云,你真好看。彩云臉上便掛上了笑。
彩云打開窗戶,明朗的陽光便射了進(jìn)來,牛大水起了床,漱了口,與彩云吃過早飯。彩云心想,今天是她與牛大水訂親的日子。彩云心里想著??┼饪┼獾母吒穆曇艟徒恕2试浦朗橇~來了。柳葉走進(jìn)了店里,彩云吩咐了幾句后便和牛大水走了。倆人的身影飄出了很遠(yuǎn),彩云身上的那股香氣還留在店里。
彩云與牛大水一起回到彩云家。好多人都來看,說,真是天生的一對兒,地造的一雙。那些左鄰右舍的見了彩云就問,彩云啊,啥時候吃你的喜糖啊。問得彩云臉上貼著紅霞。
彩云與牛大水的婚事訂在了下月中旬。請柬發(fā)了滿滿一籃子。結(jié)婚那天,轎車停了一壩子。前面摩托車開道,錄像的緊跟其后,后面就是婚車?;檐嚿显艘欢浯蠹t花,貼著大紅喜字。鞭炮一路地爆著,音樂一路地放著。震耳欲聾。前前后后幾十輛汽車,排場大得很。全礦的職工都去參加牛經(jīng)理的婚禮了。
婚禮開始了,有人讓彩云與牛大水吃蘋果,蘋果上拴一根線,懸在空中。新郎新娘就用嘴去啃,正欲啃時,將蘋果往上一提,新郎新娘便親起嘴來。大伙兒便哈哈大笑起來。又讓新郎背著新娘,挨個兒地與來客點煙、敬酒。累得彩云與牛大水上氣不接下氣。午飯過后,牛大水被來賓的酒給灌醉了,倒在床上,呼呼地打起鼾來。彩云走過去給牛大水蓋上床單。自己也感覺暈乎。彩云有股作嘔的感覺,想吐,還想吃酸的。彩云在書上看到過,有這種現(xiàn)象大概是懷孕了。彩云望了望牛大水,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額頭說,你真壞,你是個大壞蛋,先坐了車后買票。
婚后,彩云又回到了店子,碰見熟人時便發(fā)煙,抓一把喜糖。彩云還沉浸在結(jié)婚的甜蜜中。牛大水來彩云店的時候更多了,每次來都是在晚上。牛大水一來,彩云的門就早早地落了門閂。天亮的時候,牛大水要去上班了,走時便要親一口彩云。
彩云把懷孕的消息告訴了牛大水。牛大水高興地抱起彩云,在屋里轉(zhuǎn)著圈地笑,那笑聲充滿溫馨,充滿甜蜜。牛大水說,云,以后你看著店子就行了,放錄像,開車進(jìn)貨就讓普兒給咱們跑跑吧。
小店的生意依然火爆。普兒三天兩頭地就要去縣里進(jìn)貨。彩云也要到城里買點兒大人小孩的衣服,順便跟著普兒進(jìn)貨的車到了城里。彩云覺得好久沒來,城里變化很大。普兒進(jìn)完貨,車就停在商場的樓下。彩云就和普兒去逛商店了。
商店很大,比起彩云店來要大幾百倍。彩云來縣城的機(jī)會多,卻從未逛過。商店里很涼爽,有空調(diào)開著。店里的服務(wù)員穿著統(tǒng)一的服裝,個個臉上掛著笑。彩云心里想,這些做大商店的老板一天要有多少開支呀。彩云想著,不覺就逛到服裝店了。彩云看到了賣小孩衣服的,就走了過去。拿了一件,翻過來看了,又翻過去看,隨后說,普兒,你看這衣服咋樣?普兒就說,舅娘你眼水準(zhǔn),一看就知道是好貨。彩云說,這件不好看,要那一件。說著就躬下身子去拿那件衣服。
普兒看著彩云的身子彎了下去。彩云的衣服就隨著身子彎下時墜了下來。彩云的衣服領(lǐng)口很低。普兒的目光無意間就從衣服的領(lǐng)口處射了進(jìn)去。普兒看見彩云兩塊白而飽滿的圓物被紅色的內(nèi)衣裹得緊緊的。普兒一下就愣住了。彩云拿起衣服說,普兒,普兒,好不好看?普兒這才回過神來說,好好好。彩云說,那就是這件吧。
彩云與普兒逛完商店,買完東西。普兒的腦子里始終有兩塊白而飽滿的圓物在眼前晃來晃去。普兒使勁地?fù)u了搖腦袋,心里說,我這是怎么啦。
普兒幫著彩云開車進(jìn)貨。普兒的身上又蒙上一層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皮膚。彩云看著普兒這么勤快,進(jìn)貨回來又將車擦得干干凈凈的。彩云的眼睛笑瞇瞇的。彩云不開車時,衣服也一件比一件穿得好看了。被太陽曬黑的臉蛋又白嫩起來,像雪山上初升的太陽,白里透著紅,十分地水靈。有風(fēng)吹過時,普兒還能聞到彩云身上的香氣。
有天晚上,普兒放錄像時,大胡子來了。大胡子不知從哪里弄來了一張三級片的黃色光碟。在電視里放了出來,一個男人瞞著他老婆在外面找了女人做愛。普兒看到那男人在與女人接吻時,心里就咚咚地跳。那女人邊接吻邊脫下了上衣,兩個白而飽滿的肉球就在普兒眼前晃動著。普兒一下就想到了彩云。
大胡子的碟片像一根火柴,一下就點燃了普兒的心。普兒喘著粗氣,有些不知所措,體內(nèi)的那股熱流也快要爆炸似的。他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普兒一下站起,噔噔噔地往外跑去。大胡子追出來問,普兒,你怎么啦?
普兒一口氣跑到水龍頭下,用水沖著自己的頭。他把水龍頭開得最大。水龍頭的水有些涼。普兒使勁地沖著,水濺在衣服上,衣服都濕透了。普兒想沖掉那令人心驚膽戰(zhàn)的一幕??墒窃趺匆矝_不走。
大胡子追到普兒身邊說,普兒,你想女人了。普兒說,不。普兒幾乎吼起來了。大胡子說,走,上老子那里喝幾盅去。說著拉著普兒就要走。大胡子說,喝醉了,就不想了。普兒這才跟大胡子一起來了。大胡子說,來一個一醉解千愁。
彩云從店子里出來,聽見放錄像的地方鬧哄哄的。礦上的混混兒,有的打口哨,有的尖聲尖氣地亂吼,有的說話說得十分下流,說完便哈哈地狂笑起來。
彩云走進(jìn)錄像室,看見電視上的那對男女正在床上做愛。彩云走過去將電視錄像關(guān)了。彩云又喊,普兒普兒。沒有人應(yīng)。彩云說,這小王八羔子又跑哪兒去了。彩云氣不打一處來,將光碟取出來拿起錘子使勁地砸,把光盤砸碎了。這幾錘砸下去,那些礦上混混兒們的心都被砸碎了?;旎靸簜儽懔R開來,狗日的騷婆娘兒,自己發(fā)了騷,還要管別人,小心生個娃兒沒屁眼。彩云說,你媽沒屁眼兒,怎么把你生下來了。那些混混兒們一看是牛經(jīng)理的婆娘,都不敢犟嘴,各自走了。
普兒與大胡子喝得很高興。普兒不知喝了多少杯了。覺得頭暈乎起來,便趴在桌子上。大胡子用手拍著普兒的肩膀說,兄弟,別睡別睡。普兒微閉著眼睛,我,我……沒睡。普兒吞吞吐吐地說著。喝完酒,大胡子扶著普兒胡亂地逛著街。走著走著就走進(jìn)了一間按摩室。
普兒進(jìn)了屋,躺在沙發(fā)上,四仰八叉,醉眼蒙眬的。大胡子走過去對那女的嘀咕了幾句,那女人便一個勁兒地點頭。朦朧中,普兒看見那女的走近自己,身上的香粉味令人陶醉。普兒覺得那女的好像在哪兒見過,想了想還是沒有想起來。那女人便彎下腰用一雙溫柔的手在普兒身上撫摸著。普兒想站起來,卻被那女人摁住,那女人用手在普兒大腿上面輕輕地?fù)崦C闷諆旱男陌W癢的。普兒受不了,一下便撐了起來,緊緊地抱住那女人說,云,云,我的云。說著,普兒的唇與那女人的唇像塊磁鐵緊緊地吸在一起了。
這個晚上,普兒在按摩室里,度過了他一生中最激動、最難忘的時刻。
普兒想,難怪舅舅每晚都來彩云店。原來男人離不開女人是因為這個。普兒睡在錄像室時,每晚都能聽見彩云春潮般的聲音,原來這聲音是發(fā)自肺腑的。像一把鉤子,勾住了普兒的魂。普兒心里想著。那女的走了出來說,還真是個童子雞,嫩得很呢。普兒終于想起來了,他剛來時,看見坐在大胡子床上的女人就是她。普兒覺得惡心壞了,站起來就往外沖。
普兒一口氣跑回錄像室,見彩云站在門口。彩云見普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回來,問,普兒,你跑到哪里去了?連錄像室的門也不關(guān),電視機(jī)的插頭也不拔掉。普兒的臉紅紅的,低著頭。他的目光不敢與彩云的目光碰撞。彩云直直地望著普兒。普兒這才想起昨晚大胡子拿的那張碟片,心慌慌的。普兒喘著粗氣說,舅娘,我、我、我……普兒說不出話來。彩云說,快去吃飯吧。普兒哎了一聲。走時,聞到彩云身上的香氣。普兒的心又晴空朗朗了。
入秋了。太陽溫和地照著大河煤礦,照在人們身上。
煤礦的大壩上,不知什么時候跑來了許多狗。它們在追逐著、嬉戲著、挑逗著……有的公狗還趴在母狗背上一拱一拱的……那些等著拉煤的司機(jī)見了便哈哈地大笑起來。他們便大聲吼道,你看狗們在那兒打米啰。那些婆娘見了便拿起掃帚一邊追著去打那些野狗,一邊罵著,狗日的死狗,不要臉。年輕的姑娘見了便低著頭,臉紅紅的。
那些來大河煤礦挖煤的,好多都將婆娘、娃兒帶來了。男人去上班,女人在家做飯帶孩子。男人下了班便可以吃上熱騰騰的飯菜。這樣一來,大河煤礦的食堂便冷清了許多。只有那么幾個或十幾個人去食堂打飯買菜。有人說食堂快黃了。沒過幾天,食堂就真的黃了。
黃了的食堂被大胡子承包了。大胡子承包了食堂,裝修了門面。外面開火鍋店、中餐什么的。里邊開了一個按摩店。店前站著兩個年輕漂亮的禮儀小姐,見了顧客便說,先生,里邊請。小姐的聲音像灌了蜜,甜死個人。
裝修過后的食堂,很干凈清雅,亮堂得很。大胡子的生意便上門了。大胡子雖然承包了食堂,但幕后老板卻是牛大水。要在以往,牛大水是不會摻和進(jìn)來的,但是現(xiàn)在不同了。牛大水覺得,只要有錢賺。什么都好辦。
大胡子承包的食堂在牛大水的關(guān)照下越來越紅火。
一天早上,牛大水接到通知,說鄉(xiāng)里的領(lǐng)導(dǎo)要下來檢查大河煤礦。領(lǐng)導(dǎo)們的車隊馬上就到。牛大水著了急,急急忙忙組織人迎接檢查團(tuán)的到來。邊走邊打電話給彩云,叫普兒送煙、酒之類的東西過來,又叫大胡子預(yù)備飯菜,要隆重一些,要上等的好菜,檢查團(tuán)要在這兒吃午飯。
鄉(xiāng)上的領(lǐng)導(dǎo),大青礦山公司的領(lǐng)導(dǎo)來了一大幫。烏龜殼的小汽車停了一壩子。領(lǐng)導(dǎo)們個個挺著個大肚皮,腰板上的肉又肥實又豐厚。走起路來一顫一顫的。領(lǐng)導(dǎo)們從上午一直鬧到中午。吃時有小姐陪酒,玩時有小姐伴舞,困時有小姐按摩。不知不覺就進(jìn)入神仙般的境地了。領(lǐng)導(dǎo)們一個一個喝得東倒西歪,迷迷糊糊地說著酒話。食堂里,一會兒麻將聲,一會兒女人尖聲尖氣的叫聲,一會兒女人嬉戲聲……應(yīng)有盡有。
牛大水走進(jìn)按摩店,恰好碰見王鄉(xiāng)長從按摩店里出來去上廁所。牛大水遞上煙,笑瞇瞇地說,王鄉(xiāng)長抽煙。王鄉(xiāng)長接過煙,點燃,似醉非醉地說,下午還得檢查大河煤礦的安全生產(chǎn)情況、礦井質(zhì)量達(dá)標(biāo)情況、廠務(wù)公開情況。王鄉(xiāng)長的話冷冰冰的,牛大水心里一下懸了起來,要真檢查,還不得漏洞百出?隨便哪一條都是經(jīng)不起檢查的。牛大水趕忙賠著笑臉說,王鄉(xiāng)長所言極是,這些情況一定按照王鄉(xiāng)長的指示辦。牛大水邊說邊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兩條中華煙往王鄉(xiāng)長的公文包里塞,這點兒小意思請王鄉(xiāng)長收下,這是專門為你特制的。王鄉(xiāng)長一邊擺著手一邊說,不行!不準(zhǔn)搞行賄、腐敗那一套。但最終還是收下了。
王鄉(xiāng)長收好煙,細(xì)言細(xì)語地問:特制的?什么特制的?牛大水說,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倆人便哈哈地笑起來。王鄉(xiāng)長進(jìn)了廁所,牛大水在外邊站著,一直等著王鄉(xiāng)長出來。
王鄉(xiāng)長在廁所里拿出那兩條特制的香煙,打開一看,煙是用人民幣裹的。每支煙就是一百元,兩條煙就是四萬元。
王鄉(xiāng)長出了廁所,邊系拉鏈邊說,廁所里怎么搞的?又臭又臟!牛大水說,下次一定專門派人打掃。王鄉(xiāng)長伸出手輕輕地拍在牛大水肩膀上,邊走邊湊在牛大水耳朵邊說,最近鄉(xiāng)里決定要提升一個副鄉(xiāng)長,專門管大青礦山公司小煤礦這一攤子事。牛大水說,那還請王鄉(xiāng)長多多提拔。王鄉(xiāng)長笑了笑,眼睛瞇成一條縫說,你特制的煙很好抽。說完,像老鼠一樣又鉆進(jìn)了按摩店。
牛大水心里甜甜的,王鄉(xiāng)長的那句話一直在他腦子里閃爍著。你特制的煙很好抽。牛大水微笑了一下轉(zhuǎn)身走了。
下午,天空下起蒙蒙小雨,檢查團(tuán)依舊在按摩店里泡著。麻將聲和女人的嬉戲聲亂成一團(tuán)。檢查團(tuán)沒有絲毫檢查的意思。牛大水心里高興著,又開始為檢查團(tuán)準(zhǔn)備晚餐。大胡子向牛大水匯報說,這一天的飯錢算下來花了三千多塊,還沒算小姐坐臺費(fèi)、按摩費(fèi)……牛大水沒有理會,只是說,檢查團(tuán)玩得高興就行。臨走時,王鄉(xiāng)長拉著牛大水的手,咬住耳朵說,你特制的煙很好。王鄉(xiāng)長說完,夾著公文包,屁顛屁顛地走出門去。
王鄉(xiāng)長的話像顆釘子,釘在了牛大水心上。鄉(xiāng)上主管礦山公司副鄉(xiāng)長的位置還空著。牛大水想著,就哼起了歌曲,愛江山更愛美人……哼的有些走調(diào)。
牛大水邊哼邊想,還是應(yīng)該找個合適的時候再去拜訪一下王鄉(xiāng)長。終于有一天,牛大水打聽到,王鄉(xiāng)長的生日快到了。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牛大水去王鄉(xiāng)長那里,一是為了給王鄉(xiāng)長祝壽,更重要的是為了那個副鄉(xiāng)長的寶座。他又將自己特制的兩條中華煙送給了王鄉(xiāng)長。王鄉(xiāng)長接過煙,就在給他祝壽的其他副鄉(xiāng)長面前夸他,說牛大水工作認(rèn)真、又能干,是培養(yǎng)的對象。還叫其他人向牛大水學(xué)習(xí)。說得牛大水心里蜜糖一般地甜。
不久,牛大水真的被提升為副鄉(xiāng)長了。
牛大水升了副鄉(xiāng)長之后,神氣極了。今天這個煤礦老板請他吃飯,明天那個煤礦老板請他去按摩店里按摩,成天過著迷迷糊糊、云里霧里的神仙日子。日子久了,牛大水便與按摩店的小姐好上了。小姐長得比彩云還白,聲音比彩云還甜,嘴上抹著口紅。牛大水每次走進(jìn)按摩店,都覺得自己進(jìn)入仙鏡了,那般縹緲、那般心曠神怡。牛大水去按摩店的時間多了,就很少來彩云店了。彩云每次打電話問他,他都說工作太忙了。彩云就沒理會,一個人整天在店里織著毛衣。日子就一天天地打發(fā)掉了。
一次,柳葉買了菜回來。普兒提著桶,一起到外邊的水龍頭下洗菜。柳葉一邊洗菜一邊跟普兒聊上話了,彩云姐人好,又漂亮,可惜還一點兒也不知道。普兒說,啥事呀?柳葉說,聽說你舅在外邊有女人了,丟下彩云姐不管。普兒說,莫瞎說,讓彩云聽見了不好。柳葉說,是真的嘛,我去買菜時,礦上的人都這么說。普兒說,叫你莫瞎說,聽見沒有。柳葉說,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普兒說:沒有好東西?你就是嫁給我,我還不一定娶你呢?讓你做老處女,一輩子嫁不出去。柳葉拿起洗菜用的筲箕追著普兒就要打。
彩云出來,正巧碰上說,別鬧了。普兒和柳葉便停了下來。
彩云聽見柳葉的話,心里突然緊張起來。她想起與牛大水幸福和快樂的日子來,想起牛大水說,親愛的,我這輩子只娶你一個。彩云心里想,牛大水不會是那種人吧?她先前聽別人那么說不很介意,可是談?wù)撆4笏娜嗽絹碓蕉?,一傳十,十傳百。彩云的心里好麻亂好空洞。她不知怎樣才好。
有天晚上,牛大水忽然來到彩云店,天已經(jīng)黑了。陰沉沉的。牛大水路過錄像室,看見普兒在錄像室放錄像。牛大水進(jìn)了彩云店。彩云聞到了牛大水身上有股酒氣,還有女人的香水味,很濃。牛大水抱住彩云說,老婆。彩云掙脫開了說,要干什么?牛大水柔柔地說,彩云,咱們把孩子打掉,不要了。牛大水半陰半陽的話像一把刀子扎在彩云的心上。彩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牛大水,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什么?打掉?牛大水說,現(xiàn)在我們還年輕,等過幾年再要吧。牛大水說著,用手輕輕地?fù)崦试啤2试朴X得那手是把鉗子,鉗得她心好疼好痛。彩云騰地站了起來說,不行!牛大水說,不行?那就離婚。彩云與牛大水鬧了起來。彩云說,你終于說出來了,你在外面有女人了,就跟我離婚。彩云咬牙切齒地氣不過罵道,牛大水你不是人。說著就一巴掌狠狠地扇了過去,又罵道,牛大水,你龜兒子不得好死。聲音里夾著抽泣聲。說完,眼淚就嘩嘩地下來了。你當(dāng)初,當(dāng)初是怎么說的……彩云哭著、罵著。牛大水心里發(fā)狠地說,女人是一匹烈馬,不但要會騎,而且要會訓(xùn)。牛大水借著酒勁,將彩云一下抱起放倒在床上了。彩云使勁地用雙手拍打著牛大水的肩膀與頭,嘴里仍在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不是人。牛大水沒有理會,只是做他要做的事兒。彩云雙目癡癡地望著天花板,眼睛里淚珠在閃。彩云的心悲痛起來,她想牛大水確實變了,變得殘暴和無情了。她心里只有痛苦和哀愁。
普兒隱約地聽到彩云在屋里的罵聲,出來正好碰到牛大水從店子里出來。彩云還在屋里罵,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普兒便問舅,怎么啦?牛大水說,沒事的。邊走邊對普兒說,要多照顧你舅娘。普兒應(yīng)了一聲。牛大水就晃悠悠地走了過來。那些看錄像的,聽見彩云在罵就圍在彩云店門口看熱鬧。
牛大水在外面有了女人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大河煤礦。人們都說,牛大水剛來的時候老老實實的,官越做越大,思想越來越壞,心讓狗吃了。彩云要生娃子了,他卻在外邊亂包小蜜,可憐了彩云啰。
牛大水吼散了圍在彩云店門口的人群,徑直走了。普兒進(jìn)了屋,彩云還在罵著。彩云邊抽泣邊罵著,牛大水,你不是人,是個騙子。普兒過去勸彩云說,舅娘別哭,肚子里的孩子要緊。彩云收住了哭聲,但眼睛紅紅的,有些腫。普兒扶起彩云,感到彩云的身子柔柔的軟軟的。
這幾日晚上,彩云放錄像時,有的混混兒又是打口哨,又是尖叫怪叫的。他們碰到彩云就說,彩云媳婦,牛大水不要你了,干脆嫁給我好了,我娶了你幫我壓壓床就行了?;旎靸簜冋f完便哈哈地笑個不停。彩云全然不理,一下子把門“砰”地關(guān)上了,把不安的夜關(guān)在了門外,把夜晚的挑逗關(guān)在了門外。
冬天來了,樹葉落光了,光光的枝丫上還能看見一層白霜。
彩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雖然天涼了,衣服穿的多了,但還是能看出彩云的肚子在膨脹。彩云守在店里,生意不如從前。沒有牛大水在礦上的生意,彩云只能賣些礦上工人們的零碎錢。煙啦、酒啦、洗衣粉肥皂之類的東西。一樣只賺幾分錢或幾角錢。到了年底的那幾個月,礦上的那些混混兒見彩云店沒有牛大水的照顧也來欺負(fù)彩云。他們來到彩云店買東西,進(jìn)屋拿了煙,轉(zhuǎn)身就要走。彩云叫他們給錢。他們卻說,老子的血汗錢被你家牛大水都吃完了,老子抽幾包煙算個屁嘛,他暗著吃,我們明著拿。彩云追出店去,那混混兒就跑起來。彩云也跟著跑起來,沒跑幾步便氣喘吁吁,感覺肚子有些疼,就不敢再追了。有好心的婦女看見了便扶著彩云說,別追了,肚里的孩子要緊。那婦女又轉(zhuǎn)身罵道,讓他狗日的搶去,以后遭子彈。
快過年了,大河煤礦的礦工有很多都回家過年去了,礦上顯得冷清了許多。
彩云店的生意越來越淡了,彩云就辭了柳葉,自己一個人守在店里。這段日子,彩云瘦了,也黑了,滿臉憔悴。
普兒這天沒有事做,來錄像室很早。普兒走過彩云店,見到彩云。心里一陣陣發(fā)酸,一陣陣地難受。他想到他舅的行為很對不起彩云。他在心里說,舅啊,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正當(dāng)普兒打開門進(jìn)了錄像室時。彩云在那邊叫了起來,來人哪!來人哪!有人搶東西啦!普兒聽見彩云在叫,趕忙沖出了錄像室。普兒看見彩云店里出來一個男人,額頭上有個刀疤,臉上殺氣騰騰。那人邊走邊說,老子刀疤就搶你東西怎么樣?話音剛落,普兒已到了刀疤的身邊。普兒看都沒看,揮起拳頭就照刀疤的臉上狠擊一拳,一邊罵道,我操你祖宗。打得刀疤往后退了好幾步,腳沒站穩(wěn),便仰倒在地上。普兒猛地?fù)渖先ィ笮∪^就在刀疤身上開了花。彩云追出來見普兒還在打,彩云便拉開了普兒說:別打了,再打要出人命的。普兒這才住了手。普兒說,誰敢欺負(fù)我舅娘,老子就跟他沒完。刀疤被普兒打了一頓,一掃往日的霸氣,像條落水狗一般。他一手捂著痛處,慢慢地爬了起來。普兒心里的火還沒消完,抬起腳一下就踢了過去,踢在刀疤的屁股上。刀疤往前踉蹌了好幾步。普兒說,小雜種,你看清楚爺爺是誰,以后要再在這兒鬧事,老子把你腿給掰斷。刀疤忙不迭地哈著腰,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普兒說,滾!刀疤灰溜溜地拖著步子走了。
普兒扶著彩云進(jìn)了店子。彩云剛才跑的有些急,進(jìn)了屋后仍喘著粗氣,胸脯隨著她喘出的氣一起一伏的。普兒一下又想到了彩云那兩個白而飽滿的圓物了。彩云轉(zhuǎn)過身對普兒說,普兒,你真好,要是哪個姑娘嫁給你,真是幸福了,千萬別像你舅舅那樣,家里飄紅旗,外面飄彩旗。普兒臉紅紅的,頭低低地說,我就守在店前,看誰還敢欺負(fù)我舅娘,我就揍扁他。彩云便笑了,笑聲暖暖的。
大年三十這天,彩云鎖了店子,準(zhǔn)備回娘家過年,正欲走時,碰見普兒。彩云說,普兒跟舅娘一起回家過年吧。普兒說,不了,礦上還有些挖煤的礦工沒有回家過年,他們一會兒準(zhǔn)來錄像室玩。彩云獨(dú)自走了,吃完午飯又回到了店里。
彩云回到店時,錄像室門口已經(jīng)打起了麻將。普兒他們在那里玩兒。普兒叫彩云玩幾把,解解悶。彩云便坐了上去,玩了幾圈之后。彩云覺得身子有點兒不舒服,孩子在肚里踢呢?彩云又叫普兒去玩。普兒換下彩云。彩云就回店里去了。彩云剛躺在床上,肚里的孩子又踢了幾下。彩云撫著挺起的大肚皮說,孩子呀,你別踢,你出來看看你爹是個什么東西???正在這時,牛大水來了。他看見了彩云。彩云也看見了他。他倆的目光終于碰在一起了,似乎有火星在閃。屋里十分地靜,偶爾能聽見錄像室里傳來的麻將聲。
牛大水很自然地坐在了彩云的床邊說,過年還好吧?彩云說,好與不好,都與你無關(guān),你去找那個小妖精過呀!還回來做什么?彩云的話冷冰冰的。牛大水深知沒趣兒,尷尬地笑了笑說,我是要跟她過,請你在這上面簽個字。牛大水說著就從包里掏出了那張紙來,遞給彩云。又說,只要你在這上面簽個字,我答應(yīng)給你二十萬元,怎么樣?彩云打開一看是離婚申請書。彩云眼睛久久地盯著這張離婚申請,說不出一句話來,傻了一般。牛大水說,你把孩子打掉,重新找個婆家嫁了,這二十萬拿著,也不枉咱們夫妻一場。牛大水的話像根鞭子,狠狠地抽在彩云心上。彩云的心一陣陣地疼痛。彩云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吼道,牛大水,你做夢去吧,讓我把孩子打掉沒門兒,我要把孩子生下來,讓他看一看他爹是個什么東西!彩云的吼聲像一串悶雷,在牛大水心上炸開了。炸得牛大水驚了一跳。牛大水無奈,離婚之事只好壓了下來,等過完年再說。
過完年,天氣漸漸地暖和起來。
天氣暖和了,彩云也生娃子了。彩云生娃子這天,沒有人來看她,只有她娘在醫(yī)院里守了一夜。她娘勸她多少回了,讓她把孩子打掉,可彩云就是不聽,非要孩子不可。孩子生下時很乖,沒有哭聲。下午,普兒也買了東西來看她。普兒說,舅娘,你在醫(yī)院好好地養(yǎng)著,小店的事有我。那些混混兒想白吃白拿的賬,我都給你要回來了。彩云微笑了一下說,普兒,那些賬要不回來的話就算了,那些人都是些不要命的,是社會上的人渣,你要小心些。普兒看見彩云越發(fā)憔悴的樣子,心里酸酸的。走時,普兒說,舅娘,我明天還來看你。
第二天,普兒送來了雞湯。普兒說:舅娘我喂你。彩云說:別舅娘舅娘的,我只比你大三歲,以后就叫云姐吧。于是普兒一勺一勺地喂給彩云喝。彩云便笑了笑說:普兒真好。
彩云坐月子,多虧普兒送飯、送水。有時還幫助彩云娘洗尿片。彩云很感激普兒。彩云滿月了,靠著小店掙幾個錢,她和孩子的溫飽問題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地能解決。彩云有了孩子取樂,日子便過得快了。她似乎忘了她與牛大水發(fā)生的事情,甚至忘了牛大水這個人了。普兒每天放錄像時,都要在彩云店里來逗一逗彩云的孩子。
孩子快兩歲了,能說話了。彩云就教他數(shù)數(shù)、唱歌。普兒看見了,心里很高興。普兒多么希望他舅與彩云重新和好,多么希望看見彩云臉上的笑容。
彩云在店里守著店子時,聽見礦工在議論,按摩店里的小騷婦跟縣上的一位大老板跑了,把牛副鄉(xiāng)長給甩了,還騙了牛大水不少錢。牛大水很悲傷。他在孤獨(dú)和憂愁時,又想起了彩云。
一次,彩云端著衣服去洗,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一個人在往店子這邊望。彩云仔細(xì)地看,是牛大水。這幾年,牛大水當(dāng)上領(lǐng)導(dǎo),身體也發(fā)胖了,像個企鵝,走路一擺一擺的。彩云端著衣服,與牛大水迎面而過。彩云假裝沒有看見,牛大水轉(zhuǎn)過身,望著彩云走過時的身影,心里一陣陣地發(fā)酸,一陣陣地灼痛。
一天早晨,彩云打開小店,發(fā)現(xiàn)店里的木板縫里塞了一封信。她打開一看,上面寫著:
親愛的云:
我以前做了一些對不起你們母子的事,現(xiàn)在我懺悔過失,痛改前非!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改過的機(jī)會!
一個沒臉見人的牛
200X年X月X日
彩云看完信,心里忐忑不安。一下把信撕得粉碎,傻傻地呆在那兒。一會兒又將信撿起來,拼到一塊兒。她一邊拼信一邊眼淚就滴答滴答地落了下來。她眼前一幕幕地閃過牛大水的身影。第一次認(rèn)識牛大水的情景,第一次與牛大水親熱的情景。彩云想著想著,臉上就發(fā)燙起來。
打那以后,彩云總能看見牛大水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離小店不遠(yuǎn)的地方,有時還能看見牛大水眼里有淚珠在閃爍著,十分晶瑩。
大胡子的食堂和按摩店,生意如日中天。成天鄉(xiāng)上的領(lǐng)導(dǎo)、礦山公司的領(lǐng)導(dǎo)在里邊大吃大喝,找小姐按摩的,找小姐開心的……后來,就有人在墻上用粉筆寫上打油詩了。
領(lǐng)導(dǎo)來了怎么辦?
先看食堂后管飯,
看完食堂怎么辦?
舞廳里邊轉(zhuǎn)一轉(zhuǎn),
轉(zhuǎn)完舞廳怎么辦?
裙子下面看一看,
看完裙子怎么辦?
小姐問你干不干?
字寫得很丑,歪歪斜斜在墻的醒目位置。領(lǐng)導(dǎo)們看了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時,大胡子經(jīng)理西裝革履地走過來看見了,趕忙叫人拿抹布來擦掉。大胡子說,各位領(lǐng)導(dǎo)別往心里去,小娃兒們亂寫的,不必管他。后來就有人給公安局打電話,給縣紀(jì)委寫匿名信了,說按摩店內(nèi)有人賣淫嫖娼??h公安局派人來查。牛大水得知這一消息后,急忙打電話給大胡子。大胡子接了牛大水的電話,急急忙忙地收拾東西逃走了。
經(jīng)縣公安局查證,大胡子是在逃的搶劫嫌疑犯。
一天夜里,大胡子悄悄地?fù)芡伺4笏碾娫捳f,牛鄉(xiāng)長,小弟在你處干了那么多年,為你掙了不少錢,你不想把食堂與夜總會的事抖出去,就準(zhǔn)備十萬元給我,否則……牛大水笑了笑說,我現(xiàn)在沒有那么多錢,再說,你開按摩店,執(zhí)照上邊是你的名字,警察辦事是要講證據(jù)的,到時候查下來,還不都把屎盆往你腦殼上扣。大胡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地說,你給老子聽好了,老子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大胡子說完,惡狠狠地把電話掛斷了。那話,比刺刀還要鋒利。
到了后半夜,天下起了蒙蒙小雨。大胡子睡在樓房最頂上,凍得直打哆嗦,衣服快濕透了。大胡子又一次撥通了牛大水的電話。這次,牛大水答應(yīng)借給他三萬元,說明天一早給他送去。天快亮了,大胡子在樓房頂上用望遠(yuǎn)鏡看見了牛大水送錢來了,心里樂滋滋的。他正欲下樓去取錢,忽然又看見幾個便衣的公安四處盯梢。大胡子氣得沒有辦法,忍著氣輕輕地罵道,牛大水!你這個雜種!敢出賣老子!大胡子的話冷冰冰的,比冬天的雪水還要冷。
天放亮了,太陽出來了,暖暖地照在大胡子身上。大胡子冷笑了一聲自語道,牛大水!休怪老子不仁不義!等著瞧吧!大胡子的每一個字都是咬牙切齒,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太陽從東轉(zhuǎn)到西,落下山去了。大胡子待夜黑了,便悄悄地潛到彩云店。大胡子來時,戴著帽子,將衣領(lǐng)往上翻,遮住了臉。他看見普兒還在錄像室里放錄像,就悄悄地躲在彩云店旁邊。正巧,彩云打著電筒開了門,去了趟廁所。孩子便跟在門口喊媽媽。大胡子見時機(jī)已到,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迷魂藥往孩子鼻子上一捂。孩子便昏了過去。大胡子抱起孩子,很快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彩云從廁所回來,見孩子不在了,四下里找。她高聲喊,普兒!快!孩子不見了!普兒聞聲趕來,也幫彩云找。彩云一邊找孩子一邊就哭了起來,牛大水呀,我前輩子欠你的,這輩子也該還清了吧。普兒勸了彩云說,舅娘別哭,我打電話問問是不是舅干的?牛大水接了普兒打來的電話,一下子想到了大胡子。正當(dāng)彩云、普兒十分著急時,小店里的電話鈴響了。普兒接了電話說,舅娘,找你的。彩云接過電話。電話那頭,大胡子說,你叫牛大水準(zhǔn)備十萬元,否則老子就掐死這個小雜種。彩云問,你在哪兒?大胡子說,老子已出了大青礦,你們別想抓到老子。說完掛了電話。
縣公安局接到報案電話,迅速將大青礦山公司各個路卡全部封鎖起來。
彩云掛了電話,便開著自己拉貨的車去追。彩云遇見路人便問,有沒有看見一個大胡子的男人,抱著個小孩?遇見的人便用手指了指說,剛剛過去不久,往那個方向去了。彩云便把油門轟到最大,車速提到最高,超過了一輛又一輛汽車。那些司機(jī)便破口大罵,跑得這么快,趕死呀。
彩云全然不理路邊的一切,將車開得快飛起一般。彩云仿佛看見大胡子正抱著自己的孩子在前面走著,似乎聽見孩子在哇哇地哭著。孩子的身影在彩云眼前晃來晃去……
突然,彩云在彎道正要超車時,迎面過來一個拉煤的車。彩云急忙踩住剎車,但也來不及了。說時遲,那時快。彩云的車與拉煤的車撞上了。彩云的車被撞翻了,翻了好幾轉(zhuǎn)。
大胡子抱著孩子,躲進(jìn)了礦山上的一片桉樹林里。他將孩子捆在桉樹上,嘴里塞著棉花。公安的警車呼啦呼啦地叫著,也趕到桉樹林了。大胡子見勢不妙,往山頂上一個勁兒地跑。大胡子跑到山頂時不知被什么絆倒了,跌下了懸崖。警察趕到時已經(jīng)摔死了。
牛大水及時報案,將孩子營救回來,并且檢舉了在逃的搶劫嫌疑犯大胡子,立了大功??h上電視臺作了專訪。縣見義勇為辦公室敲鑼打鼓地送來錦旗。牛大水一時名聲大振。
彩云住進(jìn)了醫(yī)院,醒來時有些神志不清了。她整天在醫(yī)院喊,孩子!我的孩子!普兒成天照顧著彩云。日子久了,普兒覺得彩云太可憐了,這一切都是他的舅舅牛大水害的。普兒越想越生氣,直奔鄉(xiāng)政府找牛大水說理。不料,被牛大水的“手下”狠狠地揍了一頓。普兒被打急了眼,隨手抓起煙灰缸向牛大水砸去。牛大水的頭被砸破,鮮血直流。
時光一頁一頁地被無情地翻了過去,美麗的大青礦,這幾年被開采得千瘡百孔,許多地方開始坍塌。國家對小煤礦政策也越來越嚴(yán)格,對年產(chǎn)量少、礦井不達(dá)標(biāo)、整改不到位的進(jìn)行停產(chǎn)關(guān)閉。同時嚴(yán)厲打擊私挖濫采。
大河煤礦就在關(guān)停范圍之內(nèi)。被關(guān)停了的煤礦,礦工們開始往外撤電機(jī)、電纜,撤其它一些材料。一大車一大車地往外運(yùn)。
小煤礦被關(guān)停后,路上的煤車少了許多,路面也干凈了許多,空氣也新鮮了許多……
彩云在普兒的照顧下,一天天地好轉(zhuǎn)起來。雖然沒有先前那樣活潑,但她身上那種成熟的美,就像山里的山花一樣、自然、高雅,發(fā)出淡淡的清香。
當(dāng)她倆回到礦山,回到他們曾經(jīng)的小店時,只見沒有以前那么喧鬧了,房屋也都拆除了,唯有彩云的店子的房子沒有拆,房前的樹木小草都綠綠地瘋長。她想起了當(dāng)年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礦山,想起了開開心心地做生意的情景,一幕一幕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里閃爍。彩云不禁嘆了口氣,歲月無情,一切又回到了自然,回到了開始的時光。
是啊,回到了自然!好啊!可以想唱就唱、想跳就跳、想愛就愛、想恨就恨,把心中的喜怒哀樂都發(fā)泄出來。普兒張開嘴,像老鄉(xiāng)喊山一樣地吶喊著,彩云也附和著。那“喲嗬喲嗬”的吶喊聲在山谷回蕩,交織著兩顆復(fù)蘇的心。
樹葉綠了又枯,枯了又綠。大河煤礦的山澗處,一間新蓋的干打壘房在綠樹叢中隱約顯現(xiàn)。彩云與普兒勤勞的身影在閃爍著,他們耕耘著清晨,耕耘著黃昏,日子就這樣耕耘得有聲有色了。
房前屋后,一片片蔥綠的果樹林,有芒果樹、桂圓樹、桃樹……籬笆圍起來的土地養(yǎng)殖了雞、鴨……
一縷炊煙升起了,與世無爭的田園生活如畫卷一般。普兒和彩云,他們在礦山深處快活地耕耘著田地、耕耘著生活,微風(fēng)傳來了他們的歡聲笑語,飄來他們清脆的歌聲:
大山的子孫喲 愛太陽嘍
太陽那個愛著喲 山里的人喲
這里的山路十八彎 這里的水路九連環(huán)
這里的山歌排對排 這里的山歌串對串……
這清脆的歌聲順著門口的山路,徜徉而下,一路延伸,直到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