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勝
許久沒有看到那條河了,它退到土里
一再退,直至我們看不到它的寬度,魚
它在土里生活,夢想著水面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給它命名
一條河如果沒有船,就像旁邊的廟里沒有佛像
當然,河神也會搬到海邊居住
我看到成片的玉米,它們不知道根下曾有一條河
它們果實飽滿,幸福得說不出話來
時間,什么都能做出來
河水被擠到另一片土地上,它們又成為了另一條運河
我想給碼頭寫封信,它們是鄭口、油坊或是金灘
這封信是靠著沉船傳遞,有風速和纖工
我不想把信寫得太沉重
信上說,我來晚了,沒趕上你青春的容顏
如今我也五十多歲了,始終沒學會駕船
幸好沒學會。只會喝酒,用上了河底古老的瓷片
我還想說,我不喜歡高速路和飛機
它們太快,像是在逃跑
在國土上,那么快干什么,碼頭多好啊
你們靜靜地等,船來船走,河水緩緩
靠著星星計算著行程,吃河里的魚
碼頭,你會忘掉外貌的慘敗,有一天會重新復活
我想象的狀態(tài),分分秒秒,進入古老的河道
這里曾經有那么多行船,有的拉鹽,有的拉糧食
也有瓷器追趕著路人
鹽在水里融化了,還有糧食成為了力氣
只有瓷器留了下來,它們成為了風光
我看到鳥掠過河底,火車經過
我陪著它們一起露出飛快的喜悅
這里是滄州的泊頭,有個叫小福子的人
他會摔跤,被社會的冷暖呵護著
他講過一小截河水,那里已不是運河。流過。
有的瓷片,盛過亡靈的愛和恨
那是喝過酒的人還是喝粥的人
在土里埋著那么光鮮
河水可以把任何東西翻弄出來
消失,才是人的命運
瓷器不是,它會被找回來
它們是月亮的影子
或是鏡子里的廟堂
有的是潔白,有的浸透著睡夢的火焰
任何事物都有著漫長的命運
比如說古老的運河
以及兩岸家族遷徙無法挽留的碎片
一定是按照河神的某種啟示
在我們到來的時候,大水集體撤去
留下碼頭上的鹽分、苦守纖夫的寡婦
黃色的蘆葦傳唱這個季節(jié)
烏鴉貼著葦穗子飛行,多么溫情
沒有水的運河,流動得更加緩慢
它們是大地上的愁腸,彎彎曲曲
百思不得其解,對岸是另一個省
對岸是另一個縣,彼此是廣闊的麥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