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愛玲
風景、愛情、生活,皆是此時此刻、此生此路。
A
春節(jié)期間我去臺灣旅行,在墾丁的三天,提前預定了一家開在森林公園里的民宿。
房東是一對中年夫妻。老板阿本四十多歲,祖籍山東,老板娘Sandy,溫柔得讓人忽略年齡只想稱她“女生”。
那三天我們相處得特別開心。阿本幫我們規(guī)劃游玩路線,Sandy為我們準備可口早餐,晚上男人們喝酒吹牛,我和Sandy聊天喂貓看星星。
阿本喜歡自嘲,說結婚是因為“喝醉酒被人得手”,開民宿是因為“在外面實在混不下去”。Sandy總是眉眼彎彎地笑著,不置可否。
我特別喜歡Sandy這樣的女人。雖然人到中年,身材微微發(fā)福,但她總是和顏悅色、輕聲細語,如春風化雨般溫和包容。民宿沒有服務員,衛(wèi)生都是她自己打掃。早上為客人準備早餐后,她開始打理自己的生活。她把晾干了的長豆莢串起來做成風鈴掛在蓮霧樹下,把海邊撿來的貝殼、漂流木做成盆景。她收留了4只流浪貓,其中一只跛腳、一只獨眼。草坪不時飛來八哥和五色鳥,院子不時有猴子、野豬、松鼠、果子貍光顧,它們互不傷害,和諧共處。夏季陸蟹繁殖高峰,她還會去做義工,協(xié)助維護交通,管理車輛禮讓陸蟹先行。
我常想,是什么樣的生活,才能讓一個女人擁有這樣的心性——澄明、純粹、飽滿、豐盛,是這風光旖旎與世無爭的田園,還是相濡以沫怡然自得的婚姻?
B
旅行回來后,某天夜里,我忍不住對老公說:“好羨慕Sandy的生活,好想開間那樣的民宿?!?/p>
他笑:“你確定?”
我倆確認了下眼神,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世外桃源的生活,哪有那么容易的?要選址,要租房,要談價,要簽約;要設計,要裝修改造,要考慮水電衛(wèi)生餐飲環(huán)保;要經(jīng)營,要開支,要核算成本,要營銷推廣……
我倆戰(zhàn)友般頻頻點頭,難得的默契。羨慕完神仙眷侶,我倆還是甘當市井夫妻。
其實哪來的神仙眷侶?在墾丁那幾日,我從不問Sandy關于孩子、老人、教育、醫(yī)療之類的話題,與眼前的天高海闊、風輕云淡太違和,那個匣子一打開,背后大約都是一地雞毛吧。
我和老公也一樣,出來玩,絕口不提生活里的那些糟心事,我們心照不宣地維護好暫時的退場。
C
在龍磐那天,我找了攝影師拍照。剛拍了幾張,暴雨傾盆。游客紛紛逃離,朋友帶兒子回到車里。我和老公都沒動,也沒說話,就牽手站在大雨里。前方懸崖萬丈,遠處海天一色,烏云壓頂之下,天地蒼茫之間,我突然有一種地老天荒的感動。
當我倆返回車上,兒子看著全身滴水的落湯雞爹娘,一臉狐疑:“你們去干嘛啦?”我倆都沒回答,笑著在他兩腮上各親一口。
你有沒有那種時刻?羨慕別人擁有的一切,以為自己若有這些,一切就好了。結婚十年之后我才真正肯定——其實不會。這世上,并沒有多少真正值得羨慕的東西。尤其是在這場八千里路云和月、各自冷暖各自知的婚姻里。
Sandy的唯美民居、田園詩歌很美好,我的百平蝸居、市井煙火也不錯。我們都是在自己的選擇里修行,各有各的雨雪風霜、糟糕路況,然后走向自我完滿的平靜流域。而這些,是我在結婚十年后才真正感悟的。
二十幾歲時,聽聞哪個女友嫁了不靠譜的男人,我會即刻揭竿而起:“離啊,這種人不離等什么?”而今聽八方故事、讀血淚留言,我會先問她:“你想要什么呢?”結婚的,要忍受瑣碎。不婚的,要忍受孤單。霸道總裁要日理萬機,隔壁老王會中年油膩。幸福根本不是“我怎么怎么樣了才會好”或者“他如何如何我才能好”,而是放下對抗、丟掉執(zhí)念,你想要的才能出現(xiàn)。
一個姐姐曾經(jīng)和我講:某天她忙到夜里九點才下班,被客戶折磨得煩躁不已,又想到天天悠然自得、歲月靜好的老公,她怒火中燒,腳踩風火輪,憋著一口氣,打算回家找茬大戰(zhàn),發(fā)泄怒怨。而進家門的那一刻,她發(fā)現(xiàn),家中窗明幾凈,陽臺扶椅搖曳,天階月色如水,男人泡好正山小種,手搭輕軟披肩,邀她入畫。
那一瞬,她的怒火如皮球泄氣。自那之后,終日靠咖啡續(xù)命的她,愛上了喝茶。每每夜深,二人陽臺對飲,竟喝出“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之感。
誰不曾以為風景在別處、愛情在別處、生活在別處?時間終會讓人懂得,風景、愛情、生活,皆是此時此刻、此生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