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力舟 李珂

8月15日是印度獨立紀念日。然而印度下令取消查謨-克什米爾邦（印控克什米爾地區(qū)）享有的自治地位、并成立“查謨-克什米爾”和“拉達克”兩個中央直轄區(qū)所引發(fā)的地區(qū)緊張局勢依然在發(fā)酵。印巴近日紛紛向克什米爾前線增兵，中國也明確表示反對印方將中印邊界西段的中方領土劃入印行政管轄范圍。這一切都源于72年前的那場印巴分治，克什米爾眾多小土邦被迫做出自己的選擇。

印巴分治引發(fā)的動蕩

1947年8月印度、巴基斯坦正式分治之前，英屬印度除了英國直接統(tǒng)治的省份，當時還有565個土邦。其中最大的海德拉巴土邦甚至擁有1600萬人口。理論上，這些土邦可以自由選擇加入印度或者巴基斯坦，或者繼續(xù)保持獨立。但英國末代印度總督蒙巴頓認為“地理上的親源性應該使大部分土邦選擇加入印度，只有與巴基斯坦接壤的土邦才應該選擇加入巴基斯坦”。英國學者布賴恩·拉平在《帝國斜陽》一書中描述說，1947年巴基斯坦“國父”真納與蒙巴頓會見時，曾要求所有穆斯林占多數的省份不得分割，以建立一個大巴基斯坦。但是這一要求被英國政府拒絕。由于絕大部分土邦都在獨立后的印度境內，真納和首任巴基斯坦總理利亞卡特·阿里·汗努力游說14個與巴基斯坦接壤的土邦加入巴基斯坦。

作為最初拒絕簽署合并條約的3個土邦王公之一，克什米爾土邦王公哈里·辛格猶豫了三個月之后，于1947年10月26日最終選擇加入印度。他的糾結事出有因——辛格信仰印度教，但他治下超過70%的人口是穆斯林。原本他希望通過兩面討好印度和巴基斯坦，進而謀求獨立，但教派沖突帶來大規(guī)模民眾叛亂，克什米爾的穆斯林在從巴基斯坦趕來增援的部落武裝的支持下，擊敗了辛格的軍隊，兵鋒直指克什米爾首府斯利那加。辛格急忙同意加入印度，換取印度的增援。

時任印度總理尼赫魯堅持穆斯林占人口多數、但王公是印度教徒的克什米爾土邦王公有權選擇加入印度。諷刺的是，他卻不給印度教徒占人口多數、王公是穆斯林的海德拉巴和朱納加德的王公選擇加入巴基斯坦的權力。后來印軍公然開入這兩個土邦，將兩地強行并入印度，并造成數萬人傷亡。

吉爾吉特的短暫獨立

得到克什米爾土邦的合并請求后，印度立即通過斯利那加的機場快速空運部隊，以造成武裝占領的事實。尼赫魯堅稱“克什米爾境內的叛亂是巴基斯坦政府暗中支持的”。尼赫魯這一言論，極大惡化了雙方關系，當知道印軍已經出現(xiàn)在克什米爾境內后，巴基斯坦隨即也出兵參戰(zhàn)。真納等巴基斯坦領導人認為，且不論克什米爾的戰(zhàn)略位置，本國境內灌溉農業(yè)所需的水源均取自發(fā)源于克什米爾地區(qū)的河流，坐視印度占領克什米爾，將直接危及巴基斯坦的“糧袋子”。

克什米爾土邦在英國殖民統(tǒng)治時期，實際是由若干次級土邦和地區(qū)組成。率先卷入紛爭的就包括吉爾吉特和巴爾蒂斯坦。傳統(tǒng)上，吉爾吉特的居民以穆斯林為主，巴爾蒂斯坦的居民以由藏傳佛教改宗伊斯蘭教的藏族后裔為主。19世紀后期，英國統(tǒng)治者支持克什米爾土邦向北擴張，逐步控制吉爾吉特和巴爾蒂斯坦地區(qū)。作為克什米爾最落后的地區(qū)之一，吉爾吉特的當地居民對克什米爾土邦的統(tǒng)治相當反感。

1947年印巴分治引起南亞次大陸嚴重的教派沖突。印度教徒和錫克教徒在旁遮普邦穆斯林社區(qū)進行打砸搶的消息傳到吉爾吉特，激起當地穆斯林對占吉爾吉特人口少數的印度教徒和錫克教徒的憤怒。吉爾吉特當地領袖們對英國殖民者說：“整個吉爾吉特都是親巴基斯坦的……我們永遠不會宣誓效忠印度。除宗教原因外，吉爾吉特實際上是西北邊境省的一部分，因此是巴基斯坦的一部分。如果克什米爾保持獨立，那很好……但是如果大君（注：克什米爾王公的稱呼）因為他那豬一樣愚蠢的頭腦和別人糟糕的建議、政治壓力或貪圖錢財而加入印度，那么這里就會有麻煩的！”

麻煩果然到來。在克什米爾土邦王公宣布加入印度6天后，1947年11月1日，在英國軍官布朗的支持下，吉爾吉特人推翻由克什米爾王公任命的總督，成立臨時政府并宣布獨立。但在印巴對決的大背景下，吉爾吉特獨立并未獲得當地人民的廣泛支持，反倒是親巴基斯坦的情緒越發(fā)蔓延。

11月16日，巴基斯坦政府派出的穆罕默德·阿拉姆·汗接管了吉爾吉特政府。他對少數堅持獨立的吉爾吉特人說：“你們是一群被瘋子帶入歧途的傻瓜。我不會容忍這種胡說八道……當印度軍隊開始入侵時，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在此后的第一次印巴戰(zhàn)爭中，絕大多數吉爾吉特人和巴爾蒂斯坦人站在巴基斯坦一方作戰(zhàn)，印軍未能占領該地區(qū)。吉爾吉特-巴爾蒂斯坦后來成為巴基斯坦的七個一級行政區(qū)之一。

拉達克和罕薩的不同道路

在1947年印巴分治時的英屬印度地圖上，拉達克是克什米爾土邦的一部分，由多格拉土邦王公管理。但實際上自從公元7世紀的吐蕃政權統(tǒng)治拉達克開始，這里就是以藏傳佛教為主的地區(qū)，在清代歸屬駐藏大臣管轄。1841年到1842年，中國藏軍與英國支持的錫克軍隊在西藏阿里和拉達克地區(qū)血戰(zhàn)。在這場被部分歷史學家稱為“鴉片戰(zhàn)爭西戰(zhàn)場”的戰(zhàn)爭中，藏軍擊退錫克軍對西藏的進攻，但未能收復拉達克。1846年，英國將拉達克在地圖上標注為英屬印度的一部分，但中國從晚清以來的歷屆政府從未正式放棄過對拉達克的主權。

印巴分治時，拉達克的多格拉土邦王公很矛盾，無法決定加入印度還是巴基斯坦。1948年，親巴基斯坦的克什米爾武裝力量攻入拉達克，占領了卡吉爾和贊斯卡，一直打到距離拉達克首府列城僅30公里的地方。受驚嚇的多格拉王公隨即投向印度，印軍出動廓爾喀雇傭軍奪回這些地方。但戰(zhàn)火并未就此平息。1965年、1971年和1999年，印巴兩軍在卡吉爾多次發(fā)生戰(zhàn)斗。

另一個與中國關系親密的土邦罕薩做出了不同的選擇。罕薩在中國史料中也被稱為坎巨提，居民的信仰以伊斯蘭教什葉派的分支伊斯瑪儀派為主。從乾隆時代開始，罕薩統(tǒng)治者向中國清朝納貢。1891年，英軍侵入罕薩，罕薩軍隊進行了英勇抗擊，但沒有得到清朝的支援。最終，失敗的罕薩統(tǒng)治者米爾·薩福達·汗逃往中國，罕薩成為英屬印度的附庸。1899年3月，英國克勞德·麥克唐納爵士曾致信中國，要求中國放棄對罕薩的“宗主權主張”，但清廷對此置之不理。民國時代，中國國民黨政權曾經與罕薩王公秘密談判。筆者2015年訪問罕薩王宮時，就看到過清朝和民國時代罕薩與中國新疆政府的往來文書。

1947年英國退出印度時，罕薩統(tǒng)治者一度猶豫是否恢復與中國的傳統(tǒng)關系。但印巴沖突很快蔓延到毗鄰罕薩的吉爾吉特，加之當時中國國共內戰(zhàn)正酣，中國無力顧及罕薩，罕薩王公最終決定加入巴基斯坦。1974年，巴基斯坦進行改革，廢除了包括罕薩在內的土邦王公的特權，但是王公的后代仍然居住在王宮里。

在連天的炮火中，克什米爾的諸多小土邦最終做出了各自的選擇。1948年12月31日，打得筋疲力盡的印巴軍隊在克什米爾?；稹Ｓ《瓤刂屏丝耸裁谞柕貐^(qū)2/3的土地和3/4的人口，其余為巴方控制。然而擁有漫長歷史傳統(tǒng)的克什米爾地區(qū)就此陷入分裂狀態(tài)，此后數十年硝煙不斷?！?/p>